燕卓立在紫珠殿的露台上,南风带着海风的气息,是他不熟悉的味道。身后的侍者玄女道:“君上,长公主要见你。”
他“嗯”了一声,又问:“今日是青丘的节日?”
“是的。”
脚步声响起,黑衣男子走进了殿内。
简狄今日的长发高束起来,发带也是惯常的红色,饱满的前额上泻下刘海,更衬得一双眼上挑有神。她的眼本就很大,眼窝微陷,常年掌政又使得她的眼周有些发青,反倒显出些凌厉与端庄并存的媚色。
“公主这是已经散了朝?”他让人上茶,自己坐了下来,两腿随意支起。
“今日是青丘的风筝节,不知燕卓君有没有兴趣出去走走?”她喝了口茶,继而吹吹白色的热气,“这里到青丘的点兵台,一路景色秀雅,不如同去?”
她开口便提点兵台,自然知道燕卓感兴趣的是这个,然而燕卓却微笑起来,“公主已是这样装扮,还怎么教人拒绝?”
顺着他的目光,可以瞧见简狄装扮的与平日不同,不是正式场合穿着的的广袖高腰的礼服,也不是她平日里穿的火红常服,而是窄袖的骑射服。
眉眼英气逼人,唇角含着骄矜的笑意,这是她。东海的摄政长公主,即使无奈之下选择联姻,也不能掩去她半分骄傲。
说是要看风景,自然是不能腾云的,几人上了马,便向着点兵台过去。一路上各色风筝在原野上摇摇晃晃,扑面而来的是草汁的香气,暖风里尽是笑语。东海地势低平,只有青丘一座纵横千里的山脉,不像西方昆仑高山深谷,气候极寒,所居的也只有轩辕氏这些积有修为的人。
昆仑虚很早便被称为圣山,但是那只是轩辕氏的圣山,他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去膜拜。
燕卓一身黑衣,骑在一匹棕色的马上,佩剑苍澜别在腰间。他的眉目生的很是张扬,加上统兵多年,本当是很有锋芒的气质,如今襄女被毒杀,他几乎是一夜之间收去所有锋芒,如同利剑藏入剑鞘里。
“青丘的风情果然是极好的,”他缓声道,“多半是因着长公主才干非同寻常吧。”
简狄侧头看了他一眼,“燕卓君过于客气了,直呼我的名字罢。这青丘,并非我的青丘,我又怎么敢说是我的功劳?”话罢,她看了一会儿前方,然后又道:“前面是青丘闻名的飞瀑,今日天气很好,应当看得见正副两虹。”
果然又过了半刻钟,在转过一个山脚之后,景色由一望无际的原野变作了一道峭壁。峭壁并不高,一道飞瀑泻下,石壁中间微微陷进,是被水流冲刷的结果。白练般的瀑流带来腾腾的水汽,扑在肌肤上,凉而清爽。日头还没有越过壁顶,可以见到道道日光照在水汽上,光晕里正是七彩变换的虹霓。
“我从小便知道,人族以为,白虹经天是不吉之兆。所以这周围是极少有人族聚居的。然而妖族却不在意这些,从小自大,也不曾见发生过什么。”那些所谓人妖之别,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形体上的,习俗上的,与谁优谁劣没有半分关系。
燕卓看了那飞瀑与虹霓一会儿,几不可闻地叹息。
“简狄,闻弦歌而知雅意。”他转而对她一笑,这个笑容似乎没有什么含义,旨在表达他轻快的心情。
他如此叫她,简狄一听倒很是不习惯,但终归是她自己要求别人不要客气的,她也只是一顿,便应了声。
随从出行的女子还有幽婉和燕卓带来的玄女,虽然主子走在一起,这两人却半句话也没有。幽婉低着眉跟在简狄的白马之后,玄女则在燕卓的另一侧走着。
在飞瀑呆了一阵子,看着日头的高度,像是到了巳时,简狄便转头对燕卓道:“不如我们策马去点兵台,让这些人在后头走着?”她说这话的时候,刘海下深深的眼里带着愉悦的笑意,嫣红的唇线弯出难得一见的妩媚之色,与他平时所闻所见的冷练而英气的简狄大相径庭。
他不假思索道:“甚好,本君还未曾在青丘的原野上驰骋过。”
于是简狄便吩咐了其余人几声,然后脚夹马肚,那白马便像有鞭子驱策一般,奋蹄而去。他看到她高束的长发扬起来,不知为什么,竟想到她站在鹊山别宫门口的样子,决绝得像是马上要投入火海。
百年沧桑于上神,也不过短短一段烟云聚散,他又怎么会知晓,两百年之后,西征之时,只余他一人,心神俱裂。他自称妖皇帝俊,挥百万妖魔大军,直逼玉山。这样一个骄傲女子,鲜艳浓烈如火一样的女子,已决然而去,死生不复相见,甚至……没有留下一个回眸。
青丘的练兵操场设在一片大湖旁边的低地上,而点兵台则是湖边一座白色的危楼,高约百丈,简狄勒住缰绳,一个翻身,足尖点在马头,翩然飞跃至危楼上,一袭红衣在白墙的映衬之下醒目之至。燕卓倒不似她那般,只是纵身,也飞至楼上。正在操练的兵士乃是青丘的驻军,可见彩色的旗子挥动,都统正指挥部下进行整齐划一的动作。
“燕卓君应当是懂得旗语的吧?不过青丘的旗语又略有不同,以后怕是要劳烦关注了。”她额前的头发被微凉的风吹起来,眼里依然含着笑。
“学习自然是必要的,以后也直呼我名便是了,不必那么生疏客套。”他淡淡地回道,将目光从远处收回,“青丘的士兵如此勤恳,令人欣喜过望。不知是否能常来观摩?”
简狄凝视着他,沉吟了一阵子,才微微颔首,“只要方便,随时可以。只是我平日还有政务,恐要你自己过来。”话罢,她竟斜着眼,微微促狭地笑了,就像是在问“如你所愿了吧?”
他也礼尚往来般一笑,眸子如同黑曜石。
她登时玩心大起,眯着眼,“燕卓,不如我们比一场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