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带兵过来,没讨到半点好处,退回云中走廊又存有遇伏击的风险,着实尴尬。燕卓命人从南北两路包抄过去,伏在云中走廊的两侧,静候瑶姬收兵,她又抵御了一阵,粮草得不到应接,只得向后退去,遭到伏击。
一片混乱的军中,连琼正在指战,并请瑶姬先行回昆仑虚,她先是客客气气地推辞一番,表示要与将士共进退,后来“拗不过连琼将军一片心”,才准备动身返回。
“将军,前方送来一封信,说是东海长公主给帝子殿下的。”帐外有人来报,双手举过头顶,奉上书简一卷。
瑶姬拉开书简,上面只有几行字。
他日我父所遭,尽数还与。卿代父受过,无复侵我东海,辄既往不咎;否则毋怪兵戈无情!
是简狄的字,刀刀深劲,还印上东海的大印,瑶姬气得银牙几乎咬碎,将竹简狠狠往地上一摔,怒道:“速回昆仑!”
简狄正坐在帐中,燕卓从外面进来,笑道:“瑶姬已然退回去了,我们也会青丘罢,怎么舍不得走了?”
她本该在瑶姬被她一番话堵得答不上之后便要回去的,一直迟迟留在这里,燕卓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过来摸摸她的额发:“你放心便是,南荒还是我们的人多一些,他留在南荒必有他的道理。”
“嗯。”她弯唇一笑,然后低下眉来,“对了……若不是你这次和我讲起襄女上神被害的经过,我亦不清楚来龙去脉。她那样优秀……真是可惜了……”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两人说走就走,燕卓腾起云来,召出云中辇车,坐上去,一个时辰便到了青丘。
花朝节的习俗是极多的,南荒水路众多,天色渐昏,未鸦放了花神灯,见它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渐渐远去,便拉着弘秋道:“不如你也来放一盏?从前小时候阅道哥哥都是要陪我的……”
弘秋挑了挑眉,道:“我已不是稚子,这种事便不要再干了。”
未鸦又扯着他说了好几次,见他一点也没有让着自己,又想到临曦祠前他那种神色,两相对比,她顿觉悲愤,最后脸色一放,“你真无趣,我不再喜欢你了!”
“因着这种小事便决定喜不喜欢?”他并没有介意未鸦的话,慢悠悠地反问。
你怎么知道就是因为这种小事?“哼,天色晚了,我回去了!”她一甩袖子,白了他一眼,“明天你就在虞城干等着吧,我才不要来!”
“既然知道你不来,我又怎么会等?”
未鸦姑娘更加悲愤地跺了跺脚,腾起云飞快地走了,弘秋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半晌,转身便往一个旅店里走进去。
今日从虞城飞回家里竟格外漫长,未鸦觉得自己生气得脸都僵了,突然想到现在即便摆脸色亦没有人看得到,兀自从鼻子里出了一声,揉了揉双颊。新年来见面第一天,还是热热闹闹的花朝节就弄得这样,她真是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还觉得弘秋好呢……一点也不好,她突然很想念阅道哥哥……未鸦无言地进了屋子,延维竟然不在,桌上一片竹简被施了术,见她进来便飘到她面前,浮在空中,未鸦伸手取过来,延维写着:“有事外出,入夜必归。”
她吃着桌上准备好的饭菜,思绪却总是飞来飞去的,一时脾气上来,也不想再吃了,扔了筷子就上楼去。
木盒子里躺着那支簪子,燕燕于飞,栩栩如生。未鸦摸过去,想起弘秋在临曦祠前那个神色,又想起自己求他放个灯,他也不肯,不知道咬牙切齿了多少次,决心再也不要理他。
睡觉前摸到衣袖里还有个东西,掏出来一看还荧荧亮着,是今日在大虞泽拾到的人鱼泪,人鱼她是没有见到,然人鱼泪有鸽蛋大小,想必人鱼定然是极大的了……那时候弘秋还给她讲东海怪鱼的故事……她本想信手扔了这件东西的,想了想还是起床将它置在木盒子里,与簪子一起放好。
到了第二日起床,延维果然已经在了,未鸦看看日头,竟是巳中已过,将近午时了。她换了件月白的春衫,延维叫住她:“阿鸦,过来坐。”
她以为父亲要责备她晚起,朝食也不吃,没想延维竟问了弘秋的事情,问她原先说要邀请他来家里,怎么没了音讯,于是她撅着嘴道:“那人最烦,女儿早已不再理他了。”
“那你换了衣服又要去哪里?”延维笑道。
未鸦恼道:“女儿……女儿这就是同他断交去!”
他宽容地弯起眼:“好了好了,不要闹脾气,定然是你不讲道理。请他到家里一坐,爹爹也想要认识你的朋友。”
她下意识便拒斥这个念头,羞赧道:“谁要请他……哼……”
虞城北门,没有那个身姿挺拔的人在候着,未鸦暗骂自己心太软,又傻,正要转身,一只手搭上来,她正在气头上,抬手将它甩掉,却没细想她一个散仙,竟全然没有感觉到此人的靠近。
未鸦后知后觉的惊起,赶紧转身,身后竟然没有人,她当下静心凝神,还是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一定是个比她厉害太多的人,这人要做什么?要是她今日没来乖乖呆在家里就好了,弘秋说南荒怪人怪事颇多……
“咯嗒”一声,双脚落地的声音,未鸦一回头,那一身深紫曲裾的男子便立在她身后。
刚才是他搞的鬼!还说稚子所为,不再做了,现在他不是同样幼稚!未鸦又是尴尬又暗松一口气,僵硬地手足无措,然见他午时还候在这里,也不知朝食吃了没有,更没有半点不耐的样子,又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她结结巴巴道,“还吓我!”
她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带了多么浓的撒娇意味,弘秋淡淡地笑道:“等你来。”
他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来?真是丢脸到家了!未鸦避重就轻,“你就是为了吓我的!”
“并没有。”他根本不解释。
“哼……对了,你休要痴心妄想,本姑娘是来同你断交的!”她突然想起来父亲的邀请,趾高气扬地昂起下巴,无奈身高差距,她即便做出那样的姿态,仍然不能俯视弘秋。
“好端端的怎么还有气?我原以为你今日来了,便是不再计较的,不想竟然如此小心眼。”弘秋像是想不到一样,略带讶异地看她那个样子。
他自然没有把断交当真,本来不过是一句半开玩笑的话,然而未鸦被他一句“小心眼”刺激了,大怒道:“我就是小心眼!何须你来管!”
他默了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才低声道:“原是如此。你生气起来便是什么都抛却的,哪里还把人放在心上,是我误会了。”
春景如画,二月下旬,垂枝碧桃洒金的重瓣繁复如衣摆,简狄在宣华殿的露台上晒着日头,午后暖暖的春阳柔柔照过来,微凉的空气湿润腥甜。她披着眼,幽婉过来给她盖上一袭披风,“公主,过两日会有倒春寒,记得添衣。”
病发之初,罢了朝,如今又改成晚朝,她同燕卓一起听着,许多公事交予燕卓处理,她的睡眠得到了充分的保证,简狄半睁了眼:“燕卓还在书房?”
“回公主,正是。”
“你让庖厨做一份清脑的羹汤,一会儿我拿过去。”简狄坐起来,看看外面的天色,东边铅云重重,顺着东风款款而来,果然又有冷雨将至。
“怎么,怕我疲累,胡乱应付?”她刚走进书房,还没绕过屏风,就听见燕卓清冷的声音,“竟想到送羹汤过来。”
她走过去,让人把盘子放下,道:“你不喝的话我便自己喝了,真是不识抬举。”
屏风上绷着丝缎,正是她过去挥毫送给他的画,青丘山水,层峦叠翠,波光水色。
燕卓懒得理她,拿过来便喝,汤里还有红色的枸杞子沉浮,燕卓用银勺拨开来,道:“枸杞多产于西北荒干旱之地,怎么,东海也有分布?”
简狄挥手让侍女下去,自己从他椅背后面走过,侧身坐在他右手边的扶手上,笑吟吟地瞅他,“自然是没有的……是你那位尽心的玄女上仙,怕你元气不足,特地送过来的。”
他停下朱砂笔,偏头淡淡地扫了简狄一眼,然后支起一只手撑了下巴,看着她含笑不语,他的容貌颜色本就春山朗润,正色时还带了凌厉的英气,这时却隐隐地促狭而轻佻,简狄被他看得心慌,若无其事地伸手去拿案牍,“近来还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的么?”
“有。”燕卓捉住她的手,“我元气足得很,要不要试试?”
她顿了顿,脸上飞快地染起红晕,又气又窘道:“试什么试!补足了元气,另寻他人罢!”
没想此人不肯放手,指尖慢悠悠地划过她的小臂,力道不轻不重,眼里浓烈深沉,简狄瑟缩了一下,挂下眉毛哀声道:“汤要凉了……”
他本意是同她调笑一番,这下不禁笑出声来,放开她道:“阿殷,你真是……有趣。”然后低头喝起汤来,没喝几口又想起来,停下手里动作,“东皇帝君的确在南荒,几日前在虞城,近日行迹又重新隐匿了。”
“隐匿了?虞城离西南荒那样近,难道他遇上了轩辕的人么?”她正色,耳后还有未褪的红霞,然而语气已然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