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桌上,思虞见到四五年没见的父亲。
除了两鬓有些斑白,父亲额际的皱痕也明显加深,而尽管如此,即将六十的父亲仍比同龄人显得年轻威严,甚至是好看。
沈碧如把一杯热牛奶递到丈夫面前:“邺霖,明天的宴席该准备的我都已经准备了,只是宾客名单还需你自己亲自确认一下,我去拿来给你。”
“那种小事你决定就好。”
沈碧如闻言停下来:“那到底要不要请寒家?”
冷寒两家的关系虽然因为几年前那件事而破裂,但那只是私下的,在外人眼里,两家表面上还是世交关系,所以她才纠结要不要请寒家。
冷邺霖忖了片刻才回:“请吧,来不来是他们的事。”
话落看向低头安静用餐的女儿:“你和寒微不是很要好?请帖你送过去。”
“不行!”思虞还没回答就被沈碧如一口回绝。
当年女儿在寒家受那样的委屈,她不论如何不会再让女儿踏进寒家半步。
“妈,没事,我去送好了。”思虞不希望看到父母争吵:“请帖给我吧。”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跑去寒家又碰到寒辙那个变态怎么办?”
“你担心得太多余了,”冷邺霖反驳妻子,“寒辙他有几个胆敢再胡来?只是送个请帖,又不是让她单独去见寒辙,我是认为她去送的话这样比较显得我们有诚意。”
沈碧如皱眉:“当年又不是我们的错,要什么诚意?早知道我就不该问你,直接把他们家忽略。”
“好了,妈,只是小事一桩,别争了,去拿请帖给我吧,我打电话给寒微让她在门口等我。”
见女儿坚持,沈碧如虽然仍是不情愿,却也没再说什么。
站在寒家大门口,思虞紧张得手心潮湿。
以前她就不喜欢来寒家,那件事发生以后她更是反感这个地方。
但父亲发话,她没得选择。
等了几分钟寒微才出来,雪白的贴身吊带裙外套浅粉色的韩版棉纱小外套,很居家也很淑女的风格。
“思虞,你如果再晚来一会我爸可能就要出门了,这会刚好我爸妈都在。”
顿了顿,她补充一句:“我哥…也还…没出门。”
思虞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寒辙在家自己要面对他的准备,所以并没表现出很惊讶。
寒微挽着思虞的手往里走,没还走进大厅,思虞就听见闻珊说话的声音。
“秦家千金的情况我让人调查过了,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最重要的是和我们家门当户对,她父母也挺满意我们家的条件,比之前那个陈家的女儿简直好太多,你就别再挑了,约个时间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免得一年拖一年,我和你爸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闻珊的声音刚落另一道声音立即响起:“妈,你说的秦家千金不会是秦氏建设那个秦德文的女儿吧?如果是她,那就免了,那种女人我不会要。”
思虞听出后面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寒辙,脚下本能滞了滞,然后又听闻珊;“秦德文的女儿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要?”
“那个女人和冷锡云交往过,后来因为一个嫩模的介入被冷锡云甩了,这事当时闹得满城皆知,这种女人我都要,除非我脑子进水了。”
“真有这事?这我倒没听说过。”
“所以我劝你别瞎操心了,我自己的终生大事我自己心里有数,别让我在人前丢丑。”
“你整天花天酒地就不是在丢我的丑?”另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自己是什么货色你有资格嫌别人?但凡是有点脑子的女人谁会愿意嫁一个在事业上无半点建树私生活又泛滥的半残废!”
时间似乎静止,寒微和思虞两人同时停步对视,从对方眼里觑到一抹暴风雨的讯息。
果然,静默了十数秒后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重物落地的声响,像是桌椅之类的东西被突然掀翻在地发出的声音。
“阿辙,你这是做什么?快坐下,别砸了,你爸刚才说的是气话,你别当真。”在茶几被儿子骤然掀翻后,闻珊惊慌起身安抚儿子。
寒辙目光狠毒的瞪着父亲,只有微弱感官的那只眼似乎要瞪出血来。
寒启仁对于儿子被自己刺激后的反应大感失望,满是沧桑的面容一脸的怒其不争。
“反正我也没对你抱过任何希望,你现在这个样子更让我失望!”话落转向妻子,“今后他的婚事不许你再管!也不许私下偷偷给他钱,我倒要看看他没了我的钱还拿什么去花天酒地!”
语毕没再做停留,铁青着脸走出客厅,却在转角处停下来,望着女儿身边的思虞,眉头皱拧得更厉害。
思虞注意到寒启仁在看到自己后眉头越发蹙紧,心想他大抵是在懊恼刚才和妻儿那番对话被她听到了。
可她也不是故意偷听的。
“寒叔,明天是我爸六十大寿,我送请帖过来。”思虞把手里的请帖递过去。
寒启仁瞥一眼,正要接过,客厅里听到思虞说话声的闻珊一下冲出来,赶在丈夫之前抢过请帖,一下一撕为二!
思虞对闻珊的举动没太大意外,只是轻轻皱了下眉。
“妈,您怎么这样?”寒微俯身去捡被母亲扔在地上的请帖。
“不准捡!”闻珊喝住女儿,目光望向思虞,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送请帖?你是来炫耀的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安的什么心!”
恶毒的女人?思虞啼笑皆非。
“闻姨,随便您怎么认为,炫耀也好,没安好心也罢,我不想解释,请帖已经送到,我就不打扰你们谈家事了。”
她这一句家事让闻珊想起刚才被她偷听到自己给儿子找结婚对象、而对方偏偏是冷锡云甩了的女人的事,一时恼羞成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等等。”寒启仁忽然开口唤住她。
“明天我会去。”
他话一落闻珊立即难以置信的瞪住丈夫:“启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寒家早已和冷家势不两立,这几年根本就没来往。现在冷家请我们去参加生日宴,说白了就是想看我们寒家的笑话,因为阿辙的腿--”
“你说够了没有?”寒启仁不耐打断妻子,暗恼她不识趣,拼命在外人面前揭自家的丑。
儿子会变成那样除了妻子一味的宠溺外,也怪他自作孽不可活。
重重哼了声,没再看妻子一眼,他转身大步走向书房。
闻珊被丈夫当着思虞的面呵斥,一时狼狈又难堪,心里对她越发憎恨。
“都是你这个害人精把阿辙害成那样,毁了我们家的安宁和幸福!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国外算了,还回国来做什么?”
“妈,您别这样行不行?”见母亲竟然像泼妇一样对思虞破口大骂,寒微头疼的劝说,结果话一落就被母亲狠剐了两眼。
“你这死丫头到底姓冷还是姓寒?我都还没说你每天跑去冷家陪沈碧如聊天逛街待她比待我还亲,你倒反过来教训我了?在你心里沈碧如的分量大概还重过我这个母亲吧?”
“我没有…”
“妈,这你就不懂了,妹妹她之所以每天跑去冷家报到,还不就是想--”
“哥!”寒微惊慌打断突然开口的寒辙,眼里满满的乞求。
后者讥讽一笑,目光落在思虞身上。
思虞在他刚才走来时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明显有些僵硬,难怪说只恢复了七八成。
不过比起未来的日子都要瘫痪在床,现在这样能够独立行走他应该已经满足了吧?
寒辙自上而下来回用那只完好的眼睛打量自那次后就再没见过的思虞,见她这几年出落得越发漂亮抢眼,内心那种得不到的不甘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些年他一直在嫉恨她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每每看到别人以异样的眼光盯着他的腿时,他就有种想报复她的冲动。
只是苦于她远在国外,他一直未能找到机会,现在她回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连老天都在溟溟中帮他?
他良久凝视的目光让思虞反感的皱眉,不想再在寒家再多停留一秒,转身就走。
寒辙没拦她,反而笑着冲她的背影道:“虞妹妹,真高兴你回来了。”
思虞听出他语气中夹杂的那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兴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从寒家出来,思虞满脑子都是寒辙那句‘那个女人和冷锡云交往过,后来因为一个嫩模的介入被冷锡云甩了’。
这几年她遵守和冷锡云之间的约定,既不联系他也不向人打听他的任何消息,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冷锡云在这几年来发生了些什么事。
一个姓秦的女人,一个嫩模,原来他这几年过得这么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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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邺霖的生日晚宴设在A市最具规模的金沙酒店。
以他在商界奋战几十年积累的人际关系,出席晚宴的宾客来自各个业界的高层,现场冠盖云集,衣香鬓影。
思虞一袭薄荷绿改良式旗袍,贴身的设计勾勒出她姣好的身体曲线,即使是简单的斜襟款式,衬着她本身独特的气质,也自有一种不妖而艳的夺目光彩,回头率高得惊人。
被思虞挽着手臂的沈碧如见女儿如此受瞩目,脸上的笑容至始至终不曾断过,满是骄傲之色。
“啧,我的虞妹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耳边扬起熟悉的男声,思虞循声看过去,见是乔樾擎和齐莘两人,有些诧异顾筠尧居然没和他们一起来。
她松开母亲的手迎上去,还没开口就听齐莘说:“什么你的虞妹妹,你小心胡言乱语锡云要打断你的腿。”
思虞佯装听不懂齐莘是在打趣自己,岔开话题问:“筠尧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他昨晚连夜赶去B市了。”乔樾擎回她,随即暧昧一笑,“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筠尧快--”
“他是谁?”思虞忽然开口,目光盯着某处一名正和几个政警高层寒暄的中年男人。
对方大约和父亲相仿的年纪,眉目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站在那些人当中明显有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气势。思虞心想这样的男人如果是在政警界就职,必定是同僚之首。
而引起她注意的并不是这人不同于他人的气质,而是父亲和对方招呼时嘴角微勾起的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轻蔑。
据她所知今晚出席晚宴的宾客除了亲朋,其他都是父亲生意中交好的合作伙伴或者好友,这个中年男人怕是也不例外吧?可父亲为什么是这样的态度?
凝神间听得乔樾擎说:“他是市委书记,据说后台强大。”
果然是同僚之首。
思虞收回视线,正要问乔樾擎刚才想说什么,就听齐莘念道:“锡云怎么搞的?来半天了都没见他人影?”
那个人的名字一入耳,思虞便沉默了。
事实上自前晚他离开后到目前为止,都没出现过。
今天一大早母亲打电话给他说是在公司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思虞。”
思忖间听到有人喊她。
抬眼就见寒微满面柔笑走来。
“乔哥,齐哥。”她分别和乔樾擎及齐莘两人招呼。
后者两人微微点头,转向思虞:“我们走开一会。”
“好。”
待两人离开,思虞问寒微:“你爸妈来了么?”
“嗯,不过我哥没来。”
思虞闻言松了口气,寒辙不出席晚宴正是她所希望的。
不然她还真担心那个混蛋会当着众多宾客的面胡言乱语做出什么激怒她的事情。
“微微来了?”沈碧如走过来。
寒微亲昵挽住沈碧如的手打量她身上月牙白的圆襟旗袍,啧啧有声:“如姨,您身上这件旗袍也是思虞做的吧?好精致,颜色也漂亮,穿上人都显得年轻好几岁,既端庄又贵气。”
沈碧如笑逐颜开:“你这张嘴就是甜。”
“对了,思虞,刚才锡云打电话来,他已经到酒店了,你去问问你爸,宾客差不多都到齐了,可以开席了没有。”
思虞应声走向父亲。
入夜的金沙灯光辉煌。
冷邺霖和众人道了声失陪,转身刚走几步,身后便有人跟上来。
“你现在儿女双全,家庭幸福婚姻美满,事业也是如日中天,但凡男人追求的东西你都拥有,实在让人羡慕。”
他顿住,转身,望向走到面前的男人,扯了扯嘴角:“这都是托余书记的福,我这人遇事越挫越勇,越是被打压就越顽强。”
余政廉神色微愕,却只片刻又恢复之前的冷静:“邺霖,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今天才知道你原来这么爱记仇。”
顿了顿,他又说:“那件事都过了二十几年了,那时我也是身不由己,我这些年一直很努力的在修补我们破裂的友谊,你难道就不能看在--”
“爸。”
一声轻唤打断两人的谈话。
冷邺霖脸色瞬变,转向思虞时目光噙着一丝惊慌。
“你跑过来做什么?”他劈头就是一句训斥。
思虞显然是没想到父亲会情绪这么激动,楞了一下才说:“是妈让我过来问您客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可以开席没有,她好招呼宾客入席。”
冷邺霖轻哼:“连这么点小事都要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