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边说话的时候已经把拿着石头的手举高,指尖超过了玻璃筒的高度,骆阳平这才注意到大筒上端并不完全封闭。
“扑通”一声微小的音响,礁石已掉入液体中。
野边喘着粗气,双掌紧贴着玻璃,目不转睛地凝视野边美玲的躯体,这个时刻他已经等待了太久!
骆阳平软靠在椅背上,强迫自己也盯向那个女孩,他必须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两分钟…时间感告诉他已过去至少十分钟,那颗小礁石在液体里慢慢下沉,最后落到了筒底,然而什么变化都没出现。
野边像是一下子虚脱,整个人跪了下来,骆阳平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双膝同时都着地,他明白对方此刻绝望到何等程度。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野边将头撞上筒壁,“嗵嗵”连敲几下,“美玲,醒过来啊!拜托了…”
“这太不公平…”然后他又说道,垂下头的同时双肩开始颤抖。
骆阳平望着野边无助的样子,自己也无可奈何,但就在这时,他疲软的眼皮一下子睁大!
因为那颗沉在筒底的石头,倏然冒出一串气泡!
气泡一串接着一串,礁石的外表似乎开始脱落,“野边,你…快看!”他用力叫道。
野边猛抬起头,立刻也发现了异样,那块石头的外层像是被液体逐渐腐蚀掉,露出了里面的真容,那竟是一个…应该说是一片类似于鳞片的东西!
东西略略显出红色,“难道是…”野边的眼珠子一下也瞪大,随后和骆阳平同时想到了一样东西—
“麒麟片!”他们几乎同一时间喊了出来。
这片红色半圆弧状的东西开始浮起,在液体里一边漂一边旋转,不时散出水泡,突然,一直静静竖立在那里的野边美玲明显动了一下!
野边浑身一震,像是瞬间来了力气,一下就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扒住筒壁,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红色的鳞片这时却开始慢慢缩小,似乎正在溶解,等它消失的一刹那,美玲原本紧闭的双眼竟然…睁开了!
然而,就在这女孩子睁眼的同时,她皙白的皮肤,却开始变黑!
而她睁开的双目里,却只有一片惨白,没有眼黑和瞳孔!
即使是野边这样的男人也显然被吓到了,他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双腿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
几米外的骆阳平脑中“轰隆”一声,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美玲像是有了意识,身体开始挣扎,连在她紧身衣上的几根软管开始乱晃,忽然,这女孩从里面一脚重重踢向筒壁,“砰”的发出极为沉闷的响声。
连踢了几脚后,她的皮肤已严重黑化,脸上的五官也退变得极其模糊,一个片刻前还清纯可爱的女生,已经变成了…一种骆阳平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啵”的一声似有似无的微响,一根软管已经脱落,野边美玲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这个柔弱的女孩看上去好像变得力大无穷,巨大的玻璃筒竟开始摇晃!
软管接二连三地被挣脱,目睹这一切的野边终于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看上去已经完全懵住,“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只是反复这样嘀咕着。
骆阳平反倒没那么怕,地底下的经历让他的恐惧点显著拔高,只不过如果刚才那东西真是麒麟片的话,它的功效,竟然就是这个?
可按照川口医生的描述,自己体内也可能有麒麟片的元素,那他怎么就没变异?
然后骆阳平脑子里就像划过道闪电一样,“野边”他叫道,“拿刀…割我的手,快!”
“什…什么?”野边还是喃喃。
“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改变这一切!”骆阳平道。
“什么…东西?”野边语调无力,显然还没从惊惧中脱离出来。
骆阳平脸上露出似笑非笑带着丝苦涩的表情,道:“国际黑市上最抢手的东西。”
野边转头看向他,像是终于被唤醒,也不管有没有听懂,挣扎着起身,他的体力显然已经不行,拖着沉重的身躯缓缓过来,同时抽出一把很小的利刃,在骆阳平艰难伸出大衣的手臂上划了一道。
鲜血立刻涌出,“把刀子…扔进去,快!”骆阳平喘息着,“没时间了”。
野边已经反应过来,转身又回到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的玻璃筒旁,猛喘了口气,将刀掷了进去。
尖刀飞速下沉,然而刀刃上沾的血却在液体中弥漫开来,漂到了马上就要挣脱所有软管的野边美玲身边。
短短几秒内,这个女孩子忽然就安静下来,眼睛重新合上停止了挣扎。
随后她的皮肤竟开始慢慢变浅,骆阳平无力地垂在椅子上,像是随时都会滑落在地,他瞅着这女孩的肌肤一点点淡成了浅灰色然后停止变化,原本模糊的五官也重新清晰起来,自己的血虽然不能让她完全复原,但现在看上去总算没那么让人毛骨悚然。
他刚才想到了在地下追自己的那些变异人,他的血果然可以让这种人变得稍微像人些。
“她这算是…复活了么?”野边喃喃着道,也不知是在自问还是对骆阳平说,这大个男人此刻变得非常脆弱,跟威猛已经搭不上边。
骆阳平根本不知道答案,但死人…好像是不会睁开眼睛的。
他还没继续想,就在这时,“啵啵啵”那种沉闷的微响再度发出,连着野边美玲的所有软管都离开了她的身体,但这女孩却没沉下去,而是全身发出一种淡淡迷蒙的光芒,然后身子就变得若隐若现,再然后…就径直向前走了起来!
她离筒壁只有几步的距离,双脚在液体里划动,到了筒边却没有停下,野边眼中露出惊恐的目光,瞅着他妹妹就这样穿透了玻璃壁,慢慢飘了出来!
这身高超过一米九的高大男人一下子就瘫倒在地,这一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
骆阳平在喘息中看向美玲的脚,这女孩的脚尖没有着地,她的确是在飘,经过野边身旁时,又睁开了眼睛。
这次她的眼里有分辨得出的瞳孔,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野边,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咕咕”的声音,“尼桑…”骆阳平清楚地听到了这个词,同时想起了那时的田中雅树。
野边眼中发出一种异常明亮的光,像是瞬间看到了希望,他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想去触碰妹妹,然而就在指尖触到美玲小腿的一刹那,这女孩原本就若隐若现的身体竟开始消散!
“不…不要!”野边使尽全力喊了出来,“不要走!”
然而没有用,野边美玲的身体就像那时候的藤原米秋代一样,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无法阻挡地完全消褪在空气中,就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般。
“去了另一个世界呢…”骆阳平嘴里咕哝着,在这霎那间他有了个不愿去相信的念头,也许这才是父亲的用意,自己的使命就是用这块伪装成礁石的麒麟片,将这个女孩子送去那个世界,这很可能也是父亲和藤原米秋代约定的,只是为什么要选野边美玲这个女孩,仅仅因为她天生带有些特异功能?
“吧嗒”,野边那条胳膊无力地垂落在地上,眼中的希望又变成绝望,而骆阳平也几乎在同时失去了控制身体的最后一丝能力,一下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他的躯干和双腿已经完全麻木,只有脖子和胳膊还有些许知觉,于是像那时一样抓着地,把自己一点点拖向野边,“你的血…究竟已经变成了什么东西?”他听到仰面躺着的野边一边喘息一边道。
“知道么,杀死我的不是子弹,而是…你的血,当沾着你血的弹头进入我体内时,我立刻就产生一种再怎么急救都没用死定了的感觉…我反对他们带你去海边,因为预感到会出事…”野边又开始咳嗽,鲜血从他口中喷出,血色已变得乌黑。
他另一只手伸进衣兜内,像是拿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掌心里,“野边五郎活了三十三年,现在终于到了尽头。”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瞧向骆阳平,整张脸仿佛憔悴了十倍,“三枝子是个好女孩,你要紧紧抓住…”
一大口黑血又喷出来,这个壮汉胸膛剧烈上下着,“野边要去天国跟母亲说对不起,我不该让美玲去警校,都是我的错…”
随着这句话,他眼中的光倏地暗淡下去,眼皮缓缓地合上,胸口也渐渐停止了起伏。
整个地下室霎那间就沉寂下来,骆阳平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心头被悲怆和痛苦包围,他不知道眼眶有没有湿润,因为麻木已经蔓延到面部,他从没想到自己会为眼前这个日本男人的死感到那样的难受。
“野边,你是个高傲的大男子主义者,一个狂妄的民族主义者,一个可恶的种族歧视者,但是…你其实是个不错的男人…”他始终没告诉野边自己即将昏迷六个月,现在这个昏迷时刻已经降临。
他目光微微转向那个已经空空如也的玻璃筒,筒壁没破,里边的液体还在晃动,野边美玲就那样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地穿了出来,当然这种现象对骆阳平而言早已见怪不怪了。
只不过,这女孩算是复生了吗,还是像藤原米秋代一样,并没有真的死去?
可惜已经没时间去想答案了,随着一口气长长地呼出,骆阳平丧失了所有的知觉,眼皮一瞌,额头重重撞在地上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