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笔直铁塔一般的身杆,骆阳平不用细看也知道那是野边五郎。
他明显受了不少伤,像头野兽般一步步朝这里走过来,一直到了骆阳平跟前,目光骇人死死盯下来。
“你…又想打我吗?”骆阳平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有点苦涩地问。
野边并没有挥起拳头,只是蹲下身,第二次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他盖上。
一股血腥味立刻冲入骆阳平鼻中,但同时也感到了温暖,他心里瞬间五味杂陈,不知道该不该感激这个大块头,有时候在野蛮的外表下,这男人内心的确有那么一丝光明存在。
野边把骆阳平从地上抱起来,看了看他腹部的伤口,血流已经很小,快速自愈的功能又发挥了作用。
一阵冷风刮过,胸腹还赤裸着的骆阳平不由一阵颤抖,野边索性用大衣把软绵绵的他裹起来随后束上腰带,再像刚才羽生那样将人背在背上,转身一步步又朝那片林子走回去。
这个野边居然也没有去跟菅泽他们汇合的意思,骆阳平却不想问什么,不管这男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想在这宽大的背上享受一下片刻的宁静和惬意。
然而走了还不到二十米,“站…住…”背后有人说道。
声音非常虚弱,但很明显是渡部,他还没死!
野边没有转身,只顿了一顿,随后继续走,“川口讲得…没错”渡部吃力地说,“你这种人…不可能和我们是…一路的…”
随后“咯”的一下,像是箭上弦的声音,“把这家伙…留下…否则…我射死你…”
骆阳平不回头也知道,渡部从羽生身上拿了那把弩弓,正瞄准他们。
野边却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相反加快了速度,然后“嗖”的一声,那最后一支弩箭飞了过来!
野边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提前就转身,一颗子弹从手臂挎着的自动步枪里射出!
箭射中野边左肩的同时,叉开双腿站在那里的渡部右腿也溅起了血花,他那条腿上本来就有伤,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扑通”又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不打死他?”这句话并没有问出来,骆阳平很清楚野边是故意往腿上射的,也明白他不忍心下死手。
这时后方的树林深处又有脚步声隐约传来,还有英语响起,更多的美国军人又追了过来!
野边立刻加快步伐,几乎跑了起来,可就在要踏进前方那片林子的一刹那,骆阳平突然听见后面有声响,“卧倒!”他叫了出来。
他这样喊,因为那铁定是一把枪在人手里摆正瞄准的声音。
野边下意识躬了躬身,随后“啪”的一声,骆阳平就觉得自己左臀部一阵剧痛,同时野边的身子也猛地一晃,差点一个趔趄朝前栽倒!
一颗后边射来的子弹,贯穿了他们两个!
美国兵还没追到,子弹并不是从他们枪里出来的,骆阳平没有回头,但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顽强挣扎着的渡部手拿那把M16的景象。
“咔哒”“咔哒”,渡部不停扣着扳机,然而子弹却没了。
“别手软…打死他”骆阳平终于说了出来,同时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
野边的手明显在颤抖,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愤怒,但他始终没转身回射,只是背着屁股已血流如注的骆阳平,一步步走进了那片树林。
短短十几秒后,树林外传来叫喊声,“It’s him!”“Jap scum, go to the fucking hell!”随后“啪—”,那无疑是送渡部上路的枪声。
“地上有血迹,他们会…追过来的…”骆阳平虚弱地说道,“放下我…你走吧…”
他尽力不让自己昏过去,因为他怕,怕一旦晕厥,就是那漫长六个月昏迷的开始。
野边既没有放下他,也没有停止脚步,“Someone’s in that jungle, go searching!”一个领头的美国军人清晰地下命令道,听上去应该就是之前拿枪砸菅泽的那个。
随后杂乱而急促的军靴声立即再度响起,以飞快的速度朝林子里冲来。
野边转了转方向,由林中小道走到旁边一棵大树后,“没用的…”骆阳平道,“他们有…夜视仪…”
“闭嘴”野边只低声回了一个词,然后将骆阳平放下靠在树干上,这时那些美国人已追到近在咫尺的地方,“There, behind the tree!”有人叫道,“two of them!”
可“them”刚出口,野边已经一甩手,两枚手雷准确无误扔在那声音出现处,“轰—”
这还不算完,他紧接着又扔出一样东西,却不是手雷,而是颗烟雾弹。
“波”的一下,烟雾随即在那里弥漫开来,两三秒钟后,野边拎起枪对着烟雾里就是狠狠一梭子!
惨叫声立刻响起,同时对面的子弹也大把射过来!
野边却已经闪到了大树后,宽大的树干就是他们最好的挡箭牌,但他只稍稍喘了口气,一下就将骆阳平重新背起朝林子深处走去,他必须赶在美国人四散开消除射击死角前走出危险距离。
背后枪声依然不断,子弹不时从他们身边飞过,这个高大壮实的粗男却好似有用不尽的气力,步率丝毫没有减弱,而且走的还是S形,骆阳平实在不明白,一个受了伤还背着一百多斤负重的人,加上手里还有枪支和其它武器,怎么能坚持成这样的?
也许,那纯粹是一种毅力、一种精神顽强到极致让身体迸发出的超常能量在支撑。
可他们仍旧危在旦夕,随时都可能被子弹击中,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了直升机的声音。
骆阳平脑中一惊,心想这下完了,那个罗伯特一定就在上面,但仔细听了听,发觉引擎声不太一样,不像是黑鹰发出来的。
“希望那些家伙干点人事”野边又说话了,“别真像川口那混蛋说的都是废物白痴…”
感觉上他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可骆阳平已经完全明白过来,日本警方终于出现了。
川口医生又一次被提及,骆阳平突然想到整场枪战里一直都没见到那个人,他记得川口讥讽完野边后早其他人一步离开,也不晓得是不是美国人来时他已经出了危险地带。
引擎声越来越清晰,听上去直升机并不止一架,“Shit! we have a trouble now, prepare the…”后面的说话声有些远,不知道野边听不听得到,但骆阳平却完全收入耳中。
随后枪声就停止,子弹不再飞过来,那些美国军人仿佛瞬间都消失了。
野边的步子也缓慢了下来,他背着骆阳平行进了近半个小时,终于走出了那片树林。
林子边居然是条稍大一些的路,一棵树旁停着辆前门开着的军用吉普,月光下车前盖上有几个明显的弹孔,驾驶座上歪倒着一个人,骆阳平依旧清醒着,看了一眼,这分明是个穿着军服的美国军人,头颈极不自然地扭着。
他心里叹了口气,不出意外的话,野边应该是逃脱关押后劫持了这辆美国军车顺着路绕到了这里,并最终拧断了司机的脖子。
“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野边道,“很残忍是不是?在我们日本政府里,都是些喜欢舔美国人靴子的混账东西,但我野边是真正的大和男人,绝不会对那些在我们土地上为所欲为的白人客气。”
他说着话的时候已经到了车旁,先把枪扔到副驾驶座,再打开后门,将骆阳平卸下小心翼翼侧放在长沙发座上,然后关门回到前边,将尸体拉下来,可就在他自己准备上车的一刹那,忽然弯下了身,左手捂着腰一副痛苦的样子。
骆阳平透过车窗瞥到了这一幕,脑子里“嗡”的一下,他自己屁股中弹,起先理所当然认为野边也是臀部着枪,可他忘了自己是被背着的,野边中枪的地方其实是…左后腰!
这个日本男人是忍受着腰部的枪伤一路把他背到这里的!可是为什么?
骆阳平只觉得眼圈开始湿润,他清楚下面臀部的流血已减弱了许多,但野边却是没有快速自愈能力的。
他想爬起来做点什么,当然办不到,前面的野边又站直了身躯,抬手将还插在肩膀上的那支弩箭拔出来扔在地上。
骆阳平看不清是否有血被带出来,但野边身上衣服很厚,那支箭应该插得并不深。
野边坐上了驾驶座,发动机立刻被启动,吉普车开上了大路,这时骆阳平听到副驾驶座上有手机铃声响起,却跟一般手机不一样。
野边没有接通,只是拿起那个手机直接扔出了窗外,骆阳平一下意识到那应该是个美国军方的卫星电话,野边很可能就是用它报警的。
“我们…去哪里?”他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要…救我?”
野边一手捂住腰部一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却始终没有回答,他也没开车前灯,只是借着月光星光朝前驶,所以车子的速度并不快。
骆阳平清楚自己暂时得不到答案,他转了转脑袋,透过车后窗看出去,远处的天空有多束探照灯光自上而下,应该是警方的直升机。
“也许明天会有大新闻呢…”他嘴巴嘟哝着,这场美国人和日本人之间的枪战,应当没那么容易掩盖下去。
腹部和臀部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疼痛,骆阳平发现自打来日本后,中枪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他苦笑了一下,中过那么多次枪的人居然还活着,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瞅着天上的星星,利用自己那一点点星座知识,算出此时吉普正往东开去,然而不管是去什么地方,都必须在天亮前抵达,否则一辆日本人开的带弹孔的美国军车出现在路上,结果可想而知。
一路上有好几次,骆阳平都差点在昏昏欲睡中失去知觉,但他用手使劲捏自己的腿,就算躲不过六个月的昏迷,他也要看到早上的第一缕阳光。
这时迎面一辆车交错驶过,他意识到他们已渐渐接近有人的地区,野边也打开了前灯,然后抬起原本捂着伤口的手,沾满血的手指赫然捏着一块小礁石,道:“我救你,只不过想知道这块石头到底有什么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