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阳平又接连喘了好几口,才用臂肌没撕裂的那条胳膊伸到大衣的另一侧,艰难地从兜里摸出了那个黑色手机。
声响当然就是它发出的,骆阳平把机子放到眼前,连摁了几下开关键,屏幕根本不亮,明明早没了电的手机,怎么还会振动?
“真受欢迎呢库罗瓦桑”藤原绫香也仰面躺在地上,任凭雨水浇湿她的脸庞,“刚出来就有人打电话给你”。
这自然是调侃,骆阳平心里却涌起一股不安,他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不想再去琢磨,他只想用单臂把身子撑起来看看四周,“你还有力气离开这儿么?”藤原绫香却又问。
“不管有没有都不能在这里久待,歇一会儿我们就走。”骆阳平回答道,一条胳膊完全撑不起身体,他左右转着头反复看,马上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躺在一片长满草略略倾斜的坡地上,然而草坡并没延伸出去,骆阳平侧着扭了半天,总算让自己半直起身,然后目瞪口呆!
他总算明白了藤原绫香的意思,要离开这里绝不是随随便便迈开步子就行的,他们身处的这个地方,居然是个估计只有百多平米大四面都是悬崖的凸起,类似于从真正的地表竖起了一根平顶的粗柱子。
那个通道出口就在这片草地的中央,骆阳平身下的地方,离最近的边缘只有区区几米,刚才如果抱着藤原绫香再多滚几圈就掉下去了。
他挪动身子到了崖边向下瞧,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柱顶离地面足有好几十米!
遥远的水雾中,耸立着高高的富士山,他们就是从那底下一路过来这里的,骆阳平遥望了那儿一眼,叹了口气,他不是地质学家,不知道这种奇异的地貌是怎么形成的,也许是古时候火山喷发的结果,但他终于懂为什么这个通往地下的通道口这么久以来一直没被发现了,就算是游客也几乎没人会爬上来这种地方的,而富士山及其周边区域又是禁飞区,也就是说从天上也发现不了。
骆阳平腰里还系着那根绳索,他将地上的挂钩拖过来拿起,俯身用钩子钩了钩崖壁边,和刚才上来的通道岩壁不同,这里松动柔软,碎岩石里分明夹杂着大量的火山土,显然不是个适合攀登的地方。
上来既然困难,下去当然也一样,别说绳子没那么长,无论是顶上的草地还是四周的土石崖壁,挂钩根本钩不牢。
他正想把身子探出去再仔细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下去,只听身后的藤原绫香道:“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应付马上要发生的事。”
骆阳平一下回过头,道:“什么意思?”
“你该知道那个手机我检查过,里头的追踪装置早被除掉了。”藤原绫香已经坐了起来,“明明已经没电,可居然还能振动,这还不够明显么?”
骆阳平怔住:“你是说…”话还没完,远处的天空中,一种声音已经隐隐传了过来。
他脸色立刻变了,那是一种引擎声,而且并不陌生。
“看来那个被扔掉的微型追踪器只是个转移视线的幌子”藤原绫香淡淡道,“我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对这个手机不可能完全了解,刚才的振动,应该是它一出地面就开始发信号告诉别人我们在这里呢。”
骆阳平清楚她讲的是对的,为了那张穿越时拍的照片他一直留着这该死的手机,现在看来完全是错误的决定。
引擎轰鸣声越来越响,远处低沉的阴云内,一架硕大的直升机预料般地出现!
骆阳平忽然觉得很可笑,好不容易回到地面,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却先看到了这个他三个月前就被逼乘坐过的东西。
藤原绫香并没显示出过多的惊慌,就那样坐在湿漉漉的草里,“怎么办,你知道他们是谁吧?”骆阳平却淡定不下来。
他现在已经明白,野边那伙人绝对不简单,能随意进出国家海岸线和禁飞区的团体,在政府内百分百有靠山。
直升机转眼已在雨中到了他们上空,巨大的引擎声让骆阳平和藤原绫香都忍不住捂起了耳朵,短短的草丛也被螺旋桨刮出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然后就如那时一样,机舱门开,两根滑绳飞速放了下来。
首先出现在视野里的却不是野边,而是他两个手下,骆阳平记得那天乘吉普车离开吉罗亚所在的神秘建筑时,这两人就在车前座。
他们稳稳落地,随后就把手里的枪对准了他和藤原绫香。
几秒钟后,野边五郎那魁梧的身躯也离开机舱顺着一侧的绳索滑下,他几乎在离地还有五米时就脱开手,直接重重落下踏在草丛里,靴底深入泥中十多公分。
“小子,我们又见面了。”这是他扔过来的第一句话,“把我的大衣弄成这副样子,真不像话呢!”
后面一句本该是轻松气氛的话,可骆阳平从野边的语调里却丝毫感觉不出调侃,相反,他觉得这大个子非常不悦。
野边朝天空打了个手势,那架直升机突然就重新升起一下朝远处飞去。
他走到草地中央,低头朝那个通道口看了一眼,又道:“这通往哪里?”
骆阳平把捂耳朵的手放下,尽量站稳身形重重咽了口唾沫,指着远方的富士山:“通往那山的底下…”
“安真浪速在不在那里?”
“不在”
“所以你没有找到他?”
“没有”
“那玉呢?”
“也没拿到”
“木盒子呢?”
“也…丢了”
骆阳平忽然有种欲哭无泪自己一无是处的感觉,好在他额头上本就满是雨水,即使流冷汗也瞧不出。
野边朝天望了一眼,然后深深呼吸了一口,道:“听好了,我对你在地底下经历了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要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人和一块玉,结果你一样都没得到,还把盒子丢了。”
“你说,我该怎么奖赏你呢?”他的语气平淡,可骆阳平却分明感到了一股杀气。
“安真浪速…并不是凶手,有个戴…戴人皮面具的家伙,才是…杀死你妹妹的人…”骆阳平只能这样子结巴着说,两眼左右反复瞅那两个黑洞洞的枪口。
野边终于看了一眼一旁的藤原绫香,她点了点头:“他没说错,我调查过了,安真浪速看来并不是那一系列案件的作案者。”
骆阳平眼中升起了惊异,并不是因为藤原绫香替他解围,而是这两个人,看上去的确早就认识!
“哼,原来是那个家伙…”这同样是令人吃惊的话,意味着野边很可能晓得那个面具人是谁。
骆阳平当然想知道答案,可话到嘴边又止住,现在的氛围下显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那块古玉,也在那人手里。”他只是见缝插针这样讲。
野边戴着手套的拳头果然攥紧,过了片刻,忽然五指张开朝旁边那两个人挥了挥,他们立即放下了枪,骆阳平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
“谢谢你告诉我,但那不代表我会放你走。”没想到野边下一句话是这个,“我知道你绝对不想回吉罗亚萨麻那里去,所以我会送你去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骆阳平问。
“一个没有解毒剂也能让你暂时活着的地方”野边虽然这样讲,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
“可我有解毒剂”骆阳平心里有点发毛,差点就把这句话吐出来,如果让面前这男人知道这个,非气得掐死他不可。
野边五郎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一根带挂钩看上去十分牢固的绳子,朝藤原绫香扔了过去,道:“你可以走了,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放在那个说好的地方。”
“你真的不让他走?”藤原绫香抓住绳子,看了看骆阳平道。
“呵,三枝子,你该不会真喜欢上这中国人了吧?”野边和那时的面具人一样直接说出藤原绫香的真名,语气里明显带着不屑。
骆阳平此刻除了吃惊再也没有别的,眼前这个女孩,他早知道她和野边有秘密交易,也许她早就料到只要一出地面野边就会立刻找过来。
藤原绫香没有再看骆阳平,只是攥着绳子默默朝小草地的边缘走去,骆阳平明白野边给她的绳索一定很特殊,可以让她安全下去,“等一下”骆阳平是跟野边说的,“能让我跟她说句话吗?”
野边没有回答,但眼神告诉骆阳平默许了,他大踏步走到藤原绫香身边,先将已系了很久的攀岩绳解开掷在地上,再把穿了一整天气味难闻的大衣脱了下来,“那大块头说他的大衣变成这样他很不爽,麻烦你带回去洗干净,阿里嘎多。”
藤原绫香目光露出丝不易察觉的散乱可顷刻就消失,她看向后面的野边,他没有阻止的意思,于是接过了衣服。
骆阳平连打两个喷嚏,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他绝不能让野边发现那支针管,也相信精明的藤原绫香会保管好它。
“等一等”这时野边突然叫道,骆阳平一颗心立马又悬了起来!
“你是要这个吧?”藤原绫香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摸出那个黑色手机扔了过去。
骆阳平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这个女孩果然没让他失望,“照顾好自己”骆阳平只简单加了这一句,他完全不怪她,只是心里充满了苦涩,不知道这次分别后还会不会见面,在这一刻他明白,或许自己和这个美丽的日本女孩终究是没有缘分。
藤原绫香眼神有些复杂,然而眼眶这次没有发红,骆阳平却马上转过身走开,他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野边见骆阳平走远,却又过去到藤原绫香身边,道:“回去以后给我发封电子邮件,把这次的事说清楚,特别是关于那家伙的,我绝不会饶了他。”
他声音虽然放得很低,离着十几米的骆阳平却听得一清二楚,然后他听到藤原绫香也小声道:“没问题,美玲的死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自责,野边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