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还未回过神来,便已经被人自身后揽入怀中。
皇甫清宇顾不上地上那盏白玉莲花盏,将她转向自己,只上下检查着她有没有伤到或烫到。
夕颜看着他微微拧起的眉宇,心头的酸楚泛滥成灾。
等到他确定她没有受伤,与她相视之时,眸中却隐隐透出担忧来。
担忧。那几乎是夕颜不曾在他脸上见到过的一种神情。
她想着,却忽然察觉到什么不对,往四周看去之时,却见殿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看着自己,而身后,方才那些捧着灯盏的太监们皆已经瑟瑟发抖的跪倒在地。
皇甫清宇将她揽在怀中,同看向上首的皇帝:“父皇。”
皇帝的脸色早已变得铁青。
夕颜转过头去,看着地上那只莲花盏,虽说是白玉所制,但在奇珍异宝赏玩不尽的皇家也算不得什么珍贵。然而此时此刻殿中的情形却告诉她,这莲花盏,必定有旁的寓意,而且,绝对不容损坏。
她自是不知,这莲花盏原是皇帝最为珍视之人亲手制作所赠,极为珍贵,在皇帝在位的三十年中,唯有每年除夕才会取出,置于大殿之上,一为祭灯,二为祈福。
宫中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对这莲花盏的珍而重之,只除却如夕颜这种第一年参加除夕晚宴的。
皇帝脸色冷硬,一声令下,便有人匆忙捧起摔碎的莲花盏呈上去。
眼见着皇帝的脸色在见到那碎了的花瓣时变得更加阴晴不定,皇甫清宇低声在夕颜耳边说了声“别怕”,便带着她一同跪了下来。
“父皇,摔碎莲花盏是儿臣不肖,儿臣甘愿受惩戒,像父皇,佛祖,灯神请罪。”
皇甫清宇声音平稳从容,没有丝毫的惊慌,皇帝的脸色却依旧未曾好转,只冷笑了一声:“哦,你愿意受何惩戒?”
“儿臣愿以鲜血为祭,融入灯油,制成灯芯,以求佛祖宽宏,亦求父皇大量。”皇甫清宇缓缓磕下头去,沉声道,“亦希望能求得亲手制成这莲花盏的长辈原谅。”
大殿中顿时响起轻微的抽气声。以血为祭,需取受戒之人大量鲜血以示惩罚,方才显得心诚,亦足以体现受惩之心,可是对受戒之人的身子,却是大大的伤害。
夕颜心头猛地一乱,暗地里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心,抬头看着皇帝:“父皇,摔碎莲花盏是臣媳之责,臣媳愿独力承担。”
皇甫清宇手猛地一紧,转头看了她一眼,向来温润的眼波之中,竟透出一丝警示之意。
“你要如何承担?”皇帝冷笑了一声,看向夕颜。
夕颜转头与皇甫清宇对视了一眼,脑中猛地闪过什么,顾不得自己此刻手脚冰凉,唇色发白,只道:“莲花本是象征佛教,是圣洁美好之物,佛祖立教,亦是为了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而这样超凡脱俗,不为淤泥所染的莲花,若是让她沾染上鲜血这样血腥之物,岂非一种亵渎?对亲手所制这座莲花盏的那位长辈来说,又岂不是一种难堪?”
“臣媳斗胆猜测,当日那位长辈之所以赠与父皇这座莲花台,定然便是怀着一颗慈悲之心,希望能给世人警醒。那么今日臣媳便斗胆借这位长辈的心意,向父皇呈送另一朵莲花。”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温润无波的皇甫清宇听了夕颜这番话,不知为何竟微微一怔。
“另一朵莲花?”皇帝将信将疑的看着她,“你确定你的莲花能让朕满意?”
“臣媳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但求尽力而为,若然侥幸使父皇满意,请父皇宽恕臣媳之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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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大殿之内,多数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的谈论着夕颜将会呈上一朵什么莲花给皇帝。若是真的水生莲花,这个季节必定是没有的;而若她想以一副画作之类来呈现,又未免太过普通。
一时间,殿中人的好奇心皆被调的奇高。
却只余了皇甫清宇一人,坐在那里,缓缓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眼睑低垂,看着酒杯中不断摇晃的琼浆,思绪仿佛回到了六年前。
如果他没有猜错,接下来——
蓦地,丝竹声沉寂了许久的大殿,忽然再次响起了琴音,悠扬悦耳,仿若高山流水一般畅快动人,曲名谓“青莲濯水”。
皇甫清宇微微抬起眼来,看向皇帝。
不出他所料,听到这首曲子,皇帝的脸色顿时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他甚至可以看到皇帝微微震动的身躯。
嘴角蓦地勾起一丝笑意。
果然,那莲花盏,原来是这首曲子的作者,也就是自己的母亲所赠。
皇甫清宇缓缓垂下眸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殿中的灯火倏地黯淡下来,一如六年前,那金碧辉煌的西越正殿前,烛火摇曳,若有似无的情形。
他耳边听着这首再熟悉不过的琴声,眼光投向门口,果然便见得她翩然而入的窈窕身影,因着殿中无甚明火,显得极为飘渺而模糊,却较之六年前,更为动人。
他在黑暗之中无声的笑了起来。
原来,尘世间的兜兜转转,终究也逃不过这样的因缘际会。
六年前他带去西越的这首曲子,却在今日,由她在北漠呈现。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