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元年十二月,五原太守吕布先后击退鲜卑数次,杀敌万余,曜升征北将军,时年十八。昭告天下,天下哗然。
吕布实在是太小了。十八岁的征北将军,便是离前汉的冠军侯还要小一些。如今的大汉并没有冠军侯,但冠军侯却成为当今所有武人的目标。但仅仅目前吕布立下的功劳而言,征北将军已经是极为恩宠。
不论此时的鲜卑再怎么强大,在中央王朝的人心中,不过是一群蛮夷。能够击退蛮夷并不算本事,真正有本事的应该学习霍去病,追敌万里,封狼居胥。当今朝堂之上,武人依附宦官,无数士子在喝骂吕布,又是一位贪恋权势,不顾名节之徒。
此时的刘宏并不关心外界对吕布的诸多评价,现在的他却是对面前瘦弱的书生极有兴趣。
戏忠端正着跪坐着,身体笔直,全是傲然;双眼却是极为大胆,全无谦卑。刘宏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打量,饶有兴致:“你可知朕为何召见你?”
“臣不敢说。”
“哦?”刘宏却是被戏忠的话挑起了兴致,大笑:“无妨,朕赦你无罪。”
戏忠坐直,缓缓开口:“陛下可是想让臣入鸿都门学。”
刘宏闻言先是哑然,随即感慨,道:“吕奉先之功,当有一半与卿家。”
刘宏已经注意戏忠很久了。当鲜卑上表称臣的时候,他便让绣衣收集吕布的信息,自然这位军师祭酒,便入刘宏眼中。
论兵法韬略,戏忠已经用战功证明;论洞悉人心,他同样不输于沉浸于朝堂中的诸多大臣。而让刘宏最惊喜的便是,戏忠是寒门出身。
目前整个大汉,只有三个地方不计较人的出身:军队、宦官和鸿都门学。
尽管此时的鸿都门学才刚刚开设,但是在朝堂上的竞争已经到达白热化的地步了。无数人抨击刘宏任用的鸿都门学学生,都是优伶弄臣,其名声已经被天下人所唾弃。而被刘宏强制安插在朝堂之上的官员,只要是鸿都门学出身,要么被边缘化,要么彻底倒向朝堂的世家文臣。
事实已经证明那些钻捷径的人不足以成为刘宏的工具,但他显然还不想放弃和朝堂百官争夺本属于皇家的权力。他急需真正的人才为他完成目标,戏忠便是很好的人选。
戏忠微微摇头,道:“臣不敢当。”
此时的刘宏,尽管已经沉浸于声色,但还未昏聩,识人之明他自然是不缺。只听他大笑:“戏卿家,朕任你为尚书令,同赐鸿都门学博士。”
戏忠一愣,却没想到刘宏会有如此大的魄力。
尚书令,官名。始于秦,西汉沿置,本为少府的属官,负责管理少府文书和传达命令,汉沿置,职轻,而权重。
有武帝一朝,任用少府尚书处理天下章奏,遂涉及国家政治中枢;朝廷重臣秉其它职权者,可以“领尚书事”(即录尚书事)为名掌实权,例如西汉司马迁受腐刑后,担任“中书谒者令”,兼职尚书事。光武帝后,尚书令则权职重大,为“三独坐”之一。
所谓三独坐是指汉时,尚书令、司隶校尉、御史中丞在朝会时均专席而坐。汉百官朝会,一般接席而坐,此三官独坐一席,以示皇帝优宠。
尚书令品秩不高,位列三公之下,约等于九卿。但其能直接处理天下章奏,权力不可谓不大。相比于吕布拼死拼活才到征北将军领一个虚衔,戏忠才是真正的曜升。
尽管他能感觉到此时的大汉如同病入膏盲,药石无医。但皇帝贴切的信任却依旧让他感动不已,如果说在五原,戏忠只是将其当作游历的一部分的话,那么此时,他便想施展平生所学,去拯救巍巍大汉。
“臣领命,必不负陛下所托。”
第二日的朝堂上,赵忠宣读了让戏忠担任尚书令的旨意,更是让朝堂百官惊诧,以至于一日之间,整个洛阳都认识戏忠,而不谈论吕布了。
而此时的吕布,却正在被曹操拉着在洛阳的酒楼上畅饮,同时被拉着的人还有袁绍、袁术和戏忠。
和前世打生打死的诸侯一同对饮,这对吕布而言确实是奇妙的感觉。他信奉的是战场之上堂堂正正的拼杀,也不得不承认,同比二袁一曹,他的优势实在是太弱了。弱到即便是有近二十年的先知先觉,吕布甚至没有与他们一同争锋的可能。
袁家四世三公,与弘农杨家天下唯二,门生故吏者众。前世的袁绍,便是谋臣若雨,武将如云;袁术占据南阳,手下将军孙策横扫江淮,世家鼎力支持,拥有九州最好的位置。而即便是如今貌不出众的曹操,同样也是文韬武略甚众,谋臣武将皆精。唯独他,既无家世,也无名声,全靠一身武勇,博出现在的位置。
他能看出二袁一曹的结交之意,尽管论官职,征北将军已经比他们大了许多。五人中,袁术喝酒最少,吃食最多,显然他依旧看不起寒门出生的吕布和戏忠。当然,这也有之前吕布和他发生过冲突有关。
袁绍仪态最为得体,姿容甚伟,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人挑出毛病。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袁家门生,认为袁绍才应该是袁家的继承人。
唯独曹操喝酒最凶,最为和气。现在的曹操不可谓不落魄,为了摆脱宦官之后这个污点,他不惜设立五色棒,直接将宦官群体得罪透了。但即便是每日跟随二袁厮混,他依旧不被文臣所接纳,现在的他是迷惘的,吕布已经当上征北将军,而他的顿丘令不知还要再当多久。
“吕征北在五原打破鲜卑,实乃大快人心,操敬你一杯……”
“孟德,你醉了。”
……
送走了曹操等人之后,吕布和戏忠一前一后,就在街道之中。
戏忠轻问:“将军该回五原了,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吧,要过年了。”
“是啊,要过年了。”戏忠感慨着,笑道:“倒也认识将军两年了。”
吕布望向戏忠,目光有难言的晦涩:“先生,你可想好在洛阳了?”
戏忠目光灼灼:“唯在洛阳,才不枉我施展一身所学。”
不论于公于私,吕布确实不希望戏忠留在洛阳。但事实上,五原能够给戏忠施展的舞台,实在是太小了。自鲜卑退却后,所谓的军师祭酒便再没有发挥作用的余地。而当今天下,舞台最大的地方莫过于大汉帝京洛阳城。
他知晓戏忠的一身才华,当今天下未乱,也唯有洛阳能够容纳他。
吕布叹一口气,但愿戏忠能够是扶大厦之将倾,世间少一些涂炭,也是极好的。
“既如此,某便不劝先生了。”他转过身,仰望着苍穹:“先生在朝堂,若有要事让吕某去办,书信一封便可。洛阳风云诡谲,还望先生珍重。”
“多谢将军挂念。”
戏忠深深凝视着吕布的侧脸,随即洒然一笑,转身离去:“明日风大,忠独畏寒,便不送将军了。若他日有闲,忠再去五原拜访。”
吕布没有回答,没有挽留。
第二日清早,一匹快马离开城门,向西而出。洛阳城,只是少了一位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