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一事不劳二主,边贸的事情吕布直接交给崔绪去办,此时的五原即将入冬,大概需要明年春日才能开展。
吕布还有更重要的事,他答应过要给战死的将士铸碑立文。但这并不是找一个匠人刻碑这么简单,首先碑文的悼辞总要准备好。
如今大汉,词赋华丽,文采风流。但是吕布只是一个武夫,他虽然读过书,认得字,但对这些一窍不通。吕布并非没有想过找士子帮忙,可尴尬的是,五原本就贫瘠,士子很少,而且他们一听是给将士作赋,更是回绝。
粗鄙武夫怎么能够立碑刻文,世世代代享用万家香火。
而且吕布并不清楚立碑会不会被朝廷所忌讳,如今的大汉可不是二十年后那般,诸侯拥兵自重,威严损失殆尽,现在的汉帝可是拥有莫大的权势。
吕布走在九原县的街道上,一脸的愁眉不展。和他同样愁眉不展的,还有一个老人。
“小伙子,我看你气宇轩昂,是贵人之相,此后风云际会,当有你一方作为。不如你叫我一声老师,我赠你兵书三卷如何?”
只见一名年约古稀的老者,拦在吕布的面前,张口便是算命先生的标准开场白。
吕布停下脚步,他原来并不信命,从前世到今生,更信奉的是自己的武力,但是一夜白头变少年之后,对神鬼之言也敬畏了许多。当然,按照大汉的国情,百分之九十的算命先生其实都是混口饭吃。
那名老者很显然并不是普通的算命先生,只见他捻着唏嘘的胡须,道:“老夫张然明。”
“什么?”吕布愣了愣,面色变幻了数次,然后恭敬道:“见过张公。”
并不怪他如此反应,主要是面前的老人在天下间的名头实在是太大了,只要不是只关心田间所出的百姓、和为主家谋生的佃户,稍稍关心天下事的人,都应该听过凉州三明的名声。
皇甫规字威明,张奂字然明,段颎字纪明。三人的表字各有‘明’字,又在治理羌人中有诺大的威名,因此并称为凉州三明。
这三人可以说是当代武人的典范,其中在并、幽苦寒之地张奂的名声更响。无他,延熹元年,朝廷调张奂担任使匈奴中郎将,进驻南单于庭美稷,代表中央政府负责匈奴事务。同年,南匈奴诸部在休屠各的率领下起兵反汉,与乌桓、鲜卑攻掠沿边九郡,火烧度辽将军驻曼柏的军门,引屯赤坑,与张奂率领的汉军,烟火相望。
这时张奂安坐帐中,若无其事地与弟子讲诵儒家经典,使治军稍安。他采用了和平的手段,诱降了乌桓;对南匈奴诸部叛军,采用袭击战略,将其击败,诛杀了休屠各部首领,余众皆降。又率南匈奴单于袭破了攻掠汉边的鲜卑,使东汉王朝的北部沿边地区暂时得到安宁。
从延熹元年到延熹九年,张奂坐镇北方,威慑鲜卑、乌恒、南匈奴等异族人不敢南下,治理羌人有方,可谓是惠及并州、幽州、凉州百姓多矣。
他的名声到了什么地步呢?延熹九年春,朝廷调张奂入京为大司农,鲜卑便勾结南匈奴和乌恒人入塞攻掠沿边九郡,北部沿边地区深受其害,为了平息战乱,朝廷让张奂仍为护匈奴中郎将,监督幽、并、凉三州及度辽、乌桓二营。南匈奴和乌桓听到张奂率兵到前线时,便率众二十万口投降。张奂诛其首恶,对降众采取安抚办法。惟独鲜卑率众退走出塞。
对吕布而言,张奂是上一代的传奇,他名传天下的时候,吕布才出生不久;当吕布开始声名鹊起的时候,他已经年老辞官。但仅凭张奂曾给并州留下的恩泽,足以让吕布恭敬的称呼一声张公。
张奂咧嘴笑了笑:“总算是见到少年将军了,不易啊。”
吕布连忙道:“张公过誉了,某哪里算得上是少年将军,只是恰逢其会罢了,鲜卑犯边,纵然没有我,也还是有其余人站出来的。”
说实话,吕布这么谦虚的时候并不多,或许重生了之后,他更懂得了隐藏锋芒。
张奂笑了笑:“我还是这句话,奉先可愿唤我一句老师。”
吕布闻言,连忙叩首三拜,道一句:“老师。”
“好。”张奂大笑一声,然后严肃道:“某这有兵书三卷,汝当珍重,兵家传承不易,且好自为之。”
“兵书!”吕布有些动容了。
自罢黜百家以来,文贵武轻,兵家传承几乎消失殆尽,只藏于世家之中。对将者而言,若是能得到一卷兵书,该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大汉四百年的基业,读书不易,纵然是吕布为一方豪强,以后更是贵为诸侯,但能够接触到的书却少之又少,更不要说是更为珍贵的兵书了。
忽而,吕布忽然有这样一个念头:“若是天下学子人人都能读书,那就好了。”
他忽然激灵一下,为这个想法有些惶恐。汉之天下,乃世家之天下,若寒门学子也能如同世家子弟一同读书,这该有多疯狂。
张奂自然猜不透吕布心中所想,还以为他是被唬住了。于是他轻笑一声,缓缓道:“先秦之时,百家争鸣。其中法家、纵横家、阴阳家、兵家、墨家以及儒家最为出彩。法家讲究强兵富国,依法治国;纵横家擅长合纵联盟,操纵大势;阴阳家最为玄妙,趋吉避凶;兵家擅谋,以奇制胜,正奇相辅;墨家善用兵革之利,非人力所能及;儒家修身养性,讲伦理纲常。”
只听张奂顿了顿,接着道:“其中法家佐秦国,儒家佐齐国,墨家佐楚国,兵家各下其注,阴阳家避世不出,纵横家事无定主。秦扫六国,法家得势,焚书百卷,惹得民怨沸腾,分奔离析;之后楚汉相争,兵家两边下注,天下归汉,却是让黄老之学得了势;之后董仲舒上言伦理纲常,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武帝听之,百家之学或者被儒家打压逐渐消亡,或者直接融入儒家之中。”
吕布疑惑道:“老师,您的意思是让我传承兵家?”
“倘若有可能,为师更希望你恢复百家。”张奂叹道:“如今宦官得势,操弄朝纲,诛杀忠心为国之人,若是有百家谏言,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
吕布苦笑一声,道:“可弟子只是五原郡内的一武夫。”
“武夫又怎么了?”张奂冷哼一声:“我本以为你心中有豪情,却如此长吁短叹,自贬出身,与妇人无异,罢罢罢,是我看错人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吕布见状,连忙道:“非是如此,某有何惧哉,只是这非旦夕之功。说来惭愧,布不善智计,不懂谋身,除了武勇一无所长。”
说着,吕布叹息一声,前世的他攻打曹操的兖州,只剩下三个县没有打下,却愣是被曹操麾下的谋士赶了出去。固然是有世家不支持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他在不善机谋,糊涂落败。
张奂闻言,脸色才渐渐好看,道:“老夫没多少年好活了,便用余下的时间助你成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