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完成了最后一次颠簸,稳稳地停了下来。老图克从车上跳下,强扯起一抹笑容,走向那家熟悉的店铺,与早就站在门口等候的人热情相拥。
“哈哈哈,好久没见了,老图克,怎么了,路上不顺?”光头的中年人扫视了一下老图克身后的马车,瞬间就觉察到了那些刀剑造成的缺口。
“唉,不说了,被山贼给劫道了。”老图克疲惫地摆摆手,阻止了还打算继续询问的老熟人,指向后面的马车,说:“五辆车,一车的货都没损坏,但是多了一车的尸体。我的人都累了,而我还要跑去死者之厅一趟,所以我想把货都交给你,还劳烦你去跑个腿。”
“哈哈哈,没问题,都是老兄弟了。”满脸横肉的大光头,堆起与老图克同样“凶狠”的笑容,弯着腰做出谦卑的样子,双手不停在胸前搓着,几颗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戒指毫无美感地指套在粗大的手指上,俨然一副奸商的样子。
“给你一成,不能再多了,我这次折损的人多,需要用钱。”老图克微微摇了摇头,皱着眉头盯着眼前这个人,似乎并没有以往与他虚伪与蛇的兴趣,直截了当地敲定了价格。
“好,没问题,我马上让人来安排。”大光头咧嘴一笑,也知道老图克现在心情不好,没有在价格上与他多作纠缠,直接一挥手,身后早就准备好的十几人快速走到车边开始卸货。
坐在车厢里的栎柯从马车一停下开始,就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现在听到了许多快速走来的脚步声,知道时间已经到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抿着嘴唇,缓慢让气从小巧的鼻子中呼出,努力放缓着略微加快的心跳。虽然刚刚在安妮面前一直保持着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这并不代表她的内心跟外表一样平静。
到了临走的时候,隐藏在心底的那一抹慌乱也渐渐变得明显了起来。
先是莫名其妙的在一辆马车中醒来,紧接着就得知自己要被卖去当奴隶,好不容易逃出去了还遭到了伏击,更是差点就死在那里。
一想到这些,栎柯也不禁佩服起她这晚上一波三折的丰富遭遇,居然能在一天夜里经历了这么多恐怖的事,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拥有的运气。而且最主要的是,她到现在都没能找到自己的记忆。
自己从哪来,要到哪去,是什么人,这些她统统都不知道,她所有的记忆,都从见到安妮开始。
可以说,她如果是一只刚刚破壳的雏鸟的话,她第一眼的世界里,就只有安妮。
很多动物都会对一睁眼所见到的生物产生莫名的依赖感,这是生物的本能,也是命运之神的指引。
当你一直身处黑暗,看到生命中第一抹光亮时,哪怕不用别人教导,也自然会伸出手去,想去拥抱那唯一的光明。
所以,哪怕她只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哪怕她也只是被人买卖的奴隶,她也是栎柯第一眼所见到的世界。
从睁眼的那一刻开始,栎柯觉得自己与安妮的命运就已经连系在一起。所以她才会在听到安德森与老图克的对话时,忍不住冲出去插嘴,才会将自己获取自由的宝贵机会,毫不犹豫地让给安妮。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栎柯感觉到一双颤抖小手抓住了她的袖子,一具柔软的身体像小猫那样紧贴到了她的身后。栎柯微笑着伸出手,抚摸着安妮的脑袋,说:“马上就要去普德大叔那了,以后可得乖乖的,等我过来。”
“恩”,安妮低着头,还是那弱弱的声音,不过却多了几分带着哭腔的颤音。
真是个懂事的女孩,栎柯抚摸着那柔软的头发,心里不禁感到一丝酸涩。
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自己当做了这个柔弱女孩的姐姐。只要能去保护她,栎柯就觉得内心很充实。
但是分别总是会来的,“咔嚓”一声,门锁发出了清脆的金属交错声。栎柯闭上了眼睛,再猛地张开,眼神中爆发出了狮子般的光彩,直视着渐渐张开的车门。
从这一刻开始,她已经不再慌张。
“你们所有人,快下来。”门外的人站在夜色里,显得有些阴沉得可怕。蹲在最外侧的小孩在他眼神的恐吓下,畏畏缩缩地爬下了车厢。
“呼”,栎柯呼出一口气,在开门人略带错愕的眼神里,轻巧地跳下了马车,再将小心将安妮扶下,紧紧握住她那柔软的小手。
漆黑的夜空中,十七颗长明星分布在各处,散发着各式的光。不知道为什么,被夜里的冷风一吹,栎柯反而觉得心里一片宁静,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不在与她相关,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而已。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后,一个小小的身躯因为寒冷,贴近了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缩在她身后,不敢去看旁边那些凶恶的人。
“没事的。”栎柯转过头,轻轻地安慰着安妮。
或许是感受到了这句话里所带来的温暖,也或许是不想让对方担心,安妮抬起脑袋,冲着栎柯微笑了起来,看得她心底一暖。
一脸冷漠的科尼看着这样的场景,不由得眯了眯狭长的眼眸,也不知道心底在想什么。不过只是略微停留了一会,便开始仔细打量起四周的情景。
虽然已经入夜,位于威伦艾斯西南部的交易市场没有了白日的熙攘,但在这偌大的建筑群内,却出现了白日所无法看见的星海,点点都是烛火,还伴随着或高或低的笑声。
这里属于威伦艾斯的下城区,无数平民和比平民更低下的穷人汇聚于此。白天的时候他们在这里接受从北方其他城市运输下来的奢侈品,全部拆卸下来后,然后又重新往北运送回贵族和大商人所聚集的上城区。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啤酒厂,面包厂,织布厂等一系列上等人所不屑的事。
而现在这里迎来了最美好的夜晚,许多上城区人所爱好的灰色产业也毫不掩饰地开张。此时最热闹的地方应该是酒馆和澡堂,因为这里有着白天所见不到的光景,和毫无掩饰的男人,女人。
要是如果来自上城区的有钱人不想暴露身份,或者来自下城区本地稍微有些钱但又不愿花的太多的人,都会循着皮条客介绍的地址,在小巷子里找到一个小房子,在那里可以找到他们的老相好或新相好。
不过这也有些危险,因为在那些没有光亮的小巷子里,常常藏着一些把玩着匕首的无赖,就等着这些在不愿意在大路上行走的人。
而这些只是一种常态,城市联盟十三座主城个个都是如此,有钱人的世界和没钱人的世界泾渭分明,但是又相互依存。
这些科尼早已经烂熟于心,早已经不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只是把目光聚集在两排不知是用何种原理点亮的路灯,看着它们在夜里散发着清冷的光。
站在一边的普德看到走出来的栎柯和安妮,微笑着走了过来,蹲在安妮身前,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走吧,过两天我们再来看他们。”
安妮抬头不舍地看着栎柯,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才松开了手,低着头走到普德身后。
看着默默走到自己身后的那个瘦弱的女孩,普德不禁心底生出一种心痛的怜悯,再看看眼前这个眼神坚毅的女孩,他觉得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他也是独自带着自己的侄女来到了威伦艾斯......
一想到自己的侄女,普德不由得笑了起来,觉得今后的生活或许会热闹许多。
......
“诶,那个,不是吗?”大光头走到老图克身边冲普德身边的女孩努努嘴。
“这么多人,少一个有咋了,赶快把他们带走,我要走了。”老图克不耐烦的摆摆手,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指了指栎柯和科尼说:“那边那两个想要进角斗场,你安排一下。”
大光头有些诧异地看着老图克,有些不理解地问道:“他们怎么惹你了,你这么恨他们?”
“惹我,他们还没这个本事,这是他们自己的要求,别废话了,赶快做就是了。”老图克的语气里已经有些怒火。
“好吧,货物已经清点完了,你可以带着那车尸体走了。”大光头对老图克语气的怒火不以为意,但也没必要去惹怒这个心情不好的老熟人,对着一个下属招了招手,示意他把打好的支票交给老图克。
老图克拿过华美的支票,上面印刷联合商会青灰色的徽记,缠着紫藤萝的天秤分别位于四个角落,修长的藤蔓像是隔空伸手的情侣,将四个边角连接在一起。
老图克只是略微瞥了一眼金额,就将其放入口袋,对着自己的属下喊了一声“走”。
站在人堆中的栎柯,看着安妮被普德抱上马背,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远远地看着安妮离去,正处于伤感中的她,没有主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了她的身前。
看着那怪异的头盔,原本已经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栎柯,感受到了如山一般的压力。
那可真是山,突如其来,气势磅礴磅。
在她还没能将前一口气从胸中吐出的时候,就像突然被浸入了深海,强烈的恐惧,接近窒息的压迫力,要不是靠着心底的一股倔强,她估计早就已经跪了下去。
但走过来的安德森并没有理会咬牙强撑着的栎柯,没有在意她额头上渗出的汗水,甚至没有多停留一会,只是像路过一般,毫不在意地从她身边走过。
不过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一把匕首悄悄从安德森身上落到了栎柯的手中,并留下了一句让难以捉摸的话。
“自己的命运,要自己去争取。”
等安德森渐渐走远,那股强大的压迫感逐渐变小,栎柯才得以小心又悠长的呼吸起来。她不知道那个带着怪异面具的人,为什么要突然让她感受到如此的压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怪人为什么要交给她一把匕首,还留给她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只知道自己是真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及其难受的味道。但是她把这些都隐藏的很好,如果没有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帝话,根本不会注意到刚刚在她身上出现了濒临死亡的恐惧。
感觉到被抽干力气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些活力,栎柯先悄悄将匕首藏在身上,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有恐惧,有怨恨,还有很多不明所以。
在栎柯的注视下,安德森并没有与老图克他们同行,而是独自走向了黑夜里的巷子,像是一头孤独的幽魂,经过短暂的相伴后,再一次回归自己寂寞的巢穴。
一道凶狠的喊声就已经在黑夜里响起,将还停留在安德森如山的压迫感中的栎柯,吓了一跳,赶忙转过头去。
“好了,你们都给我进去。”大光头收起了在老图克面前的那张笑脸,转过头来换了一副更加狰狞的笑容,像是夜里嗜血的狼,指着栎柯和科尼说:“那两个出来,今天就把你们丢到那吃人的地方去。”
被那根带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指隔空一点,栎柯和科尼既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四目相交下,并没有什么多于的意味,只是面对未知命运的平静。刚才还在挤在一辆车中的“同伴”,下意识的在两人所站的地方空处一片区域,用一种不明所以,又隐隐带着惧意的眼神目送着他们走了出来,并排站到一起。
“很好。”大光头眼睛一眯,露出噬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视着,但是出乎他预料的是,这两人一点都没有因为他的目光而畏惧。
他也没有因此感到愤怒,反而咧嘴一笑,伸手在两人的头顶摸了摸,说:“很好,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人了,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你们会迎来第一场战斗。”
虽然对大光头着暗中加大了力气的抚摸十分不满,但两人都顺从地被那一双粗糙的大手按低下了脑袋。
对此大光头满意的一笑,将手放了下来,挥手让旁边的一位手下带着栎柯他们离去。看着那熟悉的面孔,栎柯觉得他与开门时相比,眼神中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像是一头狼看到了即将要被要开喉咙的兔子。
他是狼,栎柯他们自然只能是兔子。
“好了,剩下的人还有要跟他们一起进入角斗场的吗?”大光头看了一眼栎柯二人,转过头来对剩下的人,如饥似渴地扫视着,看他眼神中满怀期待的样子,可能是想再多来几个不怕死的小子。
但是在他的虎视眈眈下,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见到剩下的人像一群小兔子般缩到一起的,大光头也失去了继续恐吓他们的兴趣。不由得感叹到,看起来,不怕死的少年还是很少啊!
也谈不上失望,只是觉得有些无聊,大光头转身离开了这里。至于那些被自己一句话就吓得瑟瑟发抖的家伙,丢到角斗场那种地方,也是被人给生撕的货。
“好了,都进去吧,今天都好好休息,明天清洗过后,再来决定你们去干什么。”
在栎柯进入那个低矮的小门前,听到与他们走向不同的方向的大光头,说了今夜的最后一句话。
“想要活着,就要自己去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