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
处在整个营地最外侧的栎柯,小心翼翼地,将完成了最后一次缝合的针线拉出。
看到旁边的女魔法师点了点头之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想要帮上点忙的安妮,则是趁着现在,帮她擦干净了额头的汗珠。
将细绳打了个死结,检查完之后,栎柯觉得还挺结实,才俯下了身子,轻巧地将绳子咬断。
名叫黛汐的女魔法师,看到伤口已经缝合完毕,叮嘱了一下栎柯要注意的事项后,便离开了这里,忙着去查看其他的伤员。
值得一提的是,安妮也跟着黛汐一起离开了,打算帮助她做些打杂的小事。
脸色苍白的科尼,已经是满脸的汗水,在刚刚的缝合中,他一直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叫出来。
因为这次的袭击中,受伤的护卫很多,车队带的麻药不够,所以在见过那个头领过后,他们只领到了一些基本的止血药品和缝合用的针线。
如果不是那个穿着白色钢甲的男人,偷偷叫了一名魔法师过来看看,栎柯甚至想要扔下那些东西就走。
只凭着头领给的那些东西,根本救不了科尼!
如果不是因为科尼受伤实在太重,栎柯根本不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来。
可是回来之后,他们也并没有受到很好的待遇,甚至那个脸上有着刀疤的男人,连正眼都没瞧过科尼,好像他只是一件不值得可惜的破烂商品,这让栎柯很生气。
不过生气归生气,栎柯也明白他们的处境。
他们不过是被买卖的奴隶,如果不是还有着作为商品的价值,那个买卖他们的人,甚至连挖个坑把他们埋起来都嫌费力。
不过幸好那位长得还算好看的姐姐,是一名水系魔法师,虽然只有一阶的水平,但是辅助些药物,做一名基础的医师还是够格的。
如果不是她先用混着草药的水魔法,清洗了一下科尼的伤口,栎柯觉得,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男孩,可能会在夜里,就因为破伤风而死掉。
现在伤口已经缝合完毕,栎柯看着自己第一次做外科医生的成果,眉头微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为科尼缝合伤口,是她自己的要求。
因为她知道,从她决定回到这个商队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了未来的生活不会太好过,所以她想要尽可能多学些保命的技能。
不过,这个缝合技术,也太差了吧!
栎柯抿着嘴唇,不满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好像看久了后,它就能自己变得好看一样。
“这个伤口……,缝合的很不错嘛。”科尼虚弱地笑着,明明脸上的冷汗还在不停地往下落,但是这个瘦弱的男孩,却还有力气,对皱着眉头的栎柯打趣道,“我感觉自己的身上,就像长了个毛毛虫一样。”
“唉……”
出乎科尼的预料,栎柯并没有对他怒目而视,而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让科尼的心,不由得下坠了一点。
叹完气后,栎柯抬起头,用一种我都明白,你怎么这么幼稚的眼神看着科尼。
就像是一位大姐姐,无奈地看着淘气的弟弟。
看着她那小女孩般轻佻的嘴角,和眼里不含恶意的鄙视,科尼只能无奈地笑笑,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这个女孩了。
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显得那么成熟,在这种时候,却又显得那么幼稚。
这就是女孩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可惜却想不出答案。
“嘶……!”
因为栎柯突如其来的上药行为,让没有准备的科尼,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是当他以为对方是在故意捉弄自己时,却发现,对方将淡黄色的药粉,涂抹到自己伤口上的动作,是如此的认真……
刚刚为了给科尼缝针,栎柯已经将自己银蓝色的长发绑在脑后。
那个绑法,绝对是科尼见过的最粗暴的方式,粗暴的就像是在绑一捆碍事杂草一样。
科尼想,要是他的教官在这里的话,估计会痛心疾首地冲着栎柯大吼道:“那可是如此美丽的长发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诸神完美的作品!”
然后再义正言辞地说着,他那一大堆没几个女人买账的烂话,等到最后,则会拼命地寻找机会,亲自动手穿过栎柯那柔顺秀发,就像是在欣赏着最精美的古董那样,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卷动发丝,细细地打量……
一想到这样的场景,即便是已经与教官相了许久的科尼,也不禁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可能就是因为拥有这种性格,所以教官才没有女人喜欢吧……
科尼不由得,为那个嘴里不停嚷嚷着,要娶遍天下最美丽的女人的三十岁单身男人而担心。
“你真的是个十四岁的男孩吗?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你都没有叫出过声。”栎柯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怎么用这块布把伤口缠上。
科尼看了一眼那个女孩,觉得她现在平静的就是在缝补一件破烂的衣服,一点也没有因为他那可能致命的伤口而感到害怕。
不过,却又能感受到她,时刻关注着自己的情况。
“首先,我十五了,而且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经常受伤,受伤多了,接受的治疗也就多了,有的时候也没有麻药,就只能忍着,结果忍着忍着,反倒想不起伤口的痛苦,开始去想些其它的是事情了。”科尼望着天空,语气平淡。
经过了一夜的恶斗,夜晚已经快要走到尽头,微红的朝阳,已经在山头露出了一抹光影。
“哦,那你刚刚在想什么?”栎柯依旧没有抬头,只是专注着手上的活。
其实她也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这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给弄死了,害怕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却依旧救不回这个男孩。
她很害怕,所以她不敢去看他的脸,不敢去看他痛苦的表情。她只能强迫自己专注起来,尽力做好自己手上的事。
“想你。”科尼平淡地说道。
“啥?”
这下栎柯不能再低着头了,有些愕然地望着科尼,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
科尼没去看栎柯那受惊的表情,只是语气缓慢地自顾自说着。
“以前那个......,姑且算是抚养我的人吧。
他是一个话多的人,也是个很喜欢美丽女子的人。
有一次他曾经问过我们,觉得女孩哪个部位最美,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要说些下流的玩笑。”
科尼顿了一下,好像在回忆那个人的样子,然后像是确认了,说:“他本来也就是个下流的人,但是他那天却是嘿嘿一笑,没有说那些被喊的最多次的地方,而是一脸向往地解释到,是后颈。”
科尼说到这里,又停顿了,好像有些记不清当时的场景,眯着眼睛,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后,才平淡地继续说:“其实当时他也没有说清,到底是因为什么,或许是说清楚了,结果我给忘了。
不过我还记得,他那张原本经常会流露出下流表情的脸,当时却干净的就像是一个虔诚的朝圣者。“
科尼双眼的焦距,渐渐变得模糊,就像是回到了过去。
”那时他一脸微笑地说着,你们日后就懂了。
其实懂不懂我都没关系,我知道当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他心里也并不认为我们日后会懂,他只是觉得悲伤,为我们而悲伤。
其实他不用感到悲伤的,女人什么的,懂不懂又有什么关系。
后颈什么的,对我来说,只是方便下刀的部位而已。”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就像是被一层薄薄的冰笼罩着,要是不认真去听的话,很难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不过栎柯还是听得很认真,虽然他说的大部分,都是些摸不清头脑的话,但是她还是听懂了。
她听到了科尼信赖着那个“抚养”着他们的人,也听到了那个人其实是在担心,自己养大的小家伙们,还没有到懂得欣赏女人的年纪,就提前死去。
虽然栎柯并不清楚科尼的过去,但是从刚才与他的谈话中,可以感受到,在他用于保护自己的冰冷气息下,也蕴藏着一颗滚烫的心。
而为他涂上了一层冰冷护甲的地方,栎柯觉得,那肯定是个随时都有可能会丧命的地方。
有人担忧科尼会不会就这样死去,有人会为他的死亡而感到悲伤。
他不想让那个人担心,所以他不想死,虽然他对女人的后颈没兴趣,但是他想回去听那个人聊这些事情。
栎柯听懂了这些,听懂了这些,也就足够了。
“科尼,你想看嘛?”栎柯依旧低着头,轻轻地问着。
“什么?”科尼有些没反应过来。
“后颈,我可以给你看哦,你想看嘛?”栎柯有些羞涩地咬着下唇。
“不想。”科尼果断地回答道。
“为什么啊?”
“你不会这么好心。”
听到这话后,栎柯有些赌气地撇过脑袋,冷哼了一声后,不满地说道:“愚蠢的家伙,你错过了一次良好的机会。”
“嘁,我刚刚已经看到你深藏在眼底的阴险了,那分明是想要捉弄人的表情。”科尼眯了眯眼睛。
“哦,没想到,你对女人还挺了解的嘛。”栎柯抬起头,神色平淡地看着科尼,语气里满是讽刺。
科尼对这种表情嗤之以鼻,冷笑着说:“这么快就承认了,不掩饰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原本略显暧昧的场景,突然就变得剑拔弩张。
难不成,只要他们两个一说话,就注定针锋相对?
栎柯也没有多说什么,在科尼微眯的眼神中,伸手去将绑在脑后的长发解开。
银蓝色的头发如瀑布悬下,直到腰间。
“对于你这种傻子来说,根本无法理会扶养你的人说话的意思,可能你这家伙真的要孤独一生了。”栎柯嘲讽道。
“你的伤已经包好,我要去把这些东西还回去了,你自己乖乖的。”
将残存不多的药品通通抱进怀里后,栎柯像一个大姐姐一样瞪了科尼一眼,警告他不要把才包好的伤口挣开。
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又突然停住,好像想到什么似的,语气轻柔地说道:“其实我觉得,说那句话的人,心里肯定有个喜欢的女孩。
他并不是喜欢后颈,只是喜欢那个女孩撩起头发的样子。
或许那天的阳光很好,女孩这无意识的动作却在他心里烙成了永不可磨灭的印迹,哪怕这些年里他见过了许多女人,但是当年的那个女孩的影子却一直在他眼前。
每当想起那柔顺的发丝在她的手里弯曲成卷,或许还有个一个温柔笑容,这都让他捧着心口难以忘怀。”
说完之后,她也不去管科尼到底听懂了没有,只是拿着剩余的药品,独自走向了营地。
夜风微凉,吹起了她的长发,飘散在空中。
科尼看着她,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双眸再次蒙上一层薄薄的寒霜,只是在漆黑的瞳孔深处,或许有什么已经不同。
......
“很好,既然安德森阁下愿意与我们同行,那么还请让我尽力支付一袋子金币,希望您能勉强看得上眼。”老图克朝着安德生半欠着身子表示尊敬。
“还请不要在意金币的事情,老图克。”安德森同样站起身来欠身致意,动作优雅,让越是了解他强大的人,越是为他的谦逊所折服。
谦逊,这是当年作为骑士的时候所谨记的原则,哪怕是成为大骑士之后也不曾忘记。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能以骑士自居,头上还带着如此恐怖的头盔,但是过去作为骑士所恪守的誓言,都一字不落的印在脑子里。
不过说来可笑,虽然记着,但是他还是违背了骑士最重要的原则。
忠诚!
“您大可不必这样,我这样的人物不值得阁下如此尊重。”老图克显得有些慌张的挠了挠头发,显然对安德森表现出来的尊敬有些不适应。
“不,您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尤其是您处理那三个孩子的方法,很少有奴隶贩子能够做到这样。”安德森声音平和,却难以让人忽视他头盔的狰狞。
对于一个被买卖的奴隶,能够得到主人所提供的医护用品已经算是恩典了,有很多奴隶都是在运输的过程中得病死去。
在安德森的眼里,老图克所做的,已经算是个善良的奴隶商人,何况他还默许了普德让黛汐去给科尼提供救治。
虽然只是简单的清洗,但也是用的魔法师所凝聚的水,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如果伤口没能得到良好的处置,可是很容易被感染。
“这本就是应该做的,我是一个合法的商人,不过虽然是商人,但也不能任由商品就这样死去。”老图克微笑着摆摆手,只是微笑落到他的脸上,让人看起来完全无法感觉到舒适。
“您过谦了,很少有合法的奴隶商人,我见过不少违法贩卖人口的家伙。诸神保佑,那些家伙都应该受到严惩,他们往往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将他们拐走,然后买给怀揣着各式各样目的的人。
有些人甚至会趁旁边没人的时候,直接将十几岁的少女抗进马车,相比之下,你不算一个坏人。”安德森语气平淡,好像并没有对那些被拐卖的孩子有多少同情。
“不算一个坏人吗?”老图克仔细品味着这句话,过了一会后,咧嘴笑了起来,说:“能在您的嘴里得到这样的评价,是我的荣幸。”
“不,才不是这样,他才不是这样的人,他也会拐卖儿童抢走少女。”
突如其来的声音,像是失控的马车,极其刺耳地闯入了他们的对话。
老图克闻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位环抱着医护用品少女,正站在火光所温暖不到的地方。
她的嘴唇在发抖,眼神中燃烧着火焰,谁都感觉到了她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