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我虽然也会偶尔去寺院闲逛,但我并不相信和尚们所说的那一套,我一心只服膺孔孟圣人之道,而且也读过前贤仲长统的《昌言》和范缜的《神灭论》,向来不信什么鬼神报应之说。”钟馗说到这里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为自己当年的少年轻狂而感到可笑。
“我们一进那寺庙,正看到寺里正在做一场瑜伽法事,而那些寺里的和尚,一见了我那贤弟杜平便如蝇集蚁附,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却把我们其他人都冷落到了一边。
我当时是有了酒得人,况且我的脾气本来暴躁,当时心里便有几分气愤。当时气冲脑海,一门心思的就想找个借口撒酒疯。
进了里边,见那帮和尚做的瑜伽法事,我那气更不打一处来,原来这场瑜伽法事是为了寺院里的恩主做的,而这些恩主里,杜平的生牌是放在第一位的。
我恼这帮和尚势利,但那法事既然是给我朋友做的,我又不好直接反对,我虽然喝醉了酒,气往上涌,但脑子里多少还有根弦。但以我当年的性子,不出这口气又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我装作戏谑对杜平道‘杜兄,你这面子可够大的,和尚们都给你做起法事来了。’
我那朋友是个聪明人,一听我说话就知道我的意思,但他向来知道我的性格,所以只是微笑,并不答言。
但和我们一起喝酒的那几个酒友,本来就是年轻喜欢多事的,又何况在酒后,又加上适才那些和尚也实实在在的冷落了他们,岂有不起哄的?
于是一迭声的都来‘恭喜杜兄’‘贺喜杜兄’,而我一见时机已到,便故意借着酒劲拉下脸来道‘你们这帮不害臊的,这有什么可贺的?难道没听我朝韩夫子说过,‘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这后一句话我是故意大声对那帮和尚说的。那引路的和尚听了这话,立刻心生不豫,现于面色,只不过碍于杜平,没有翻脸,而是辩白道‘这位施主,既来随喜,便是结缘,哪有进了寺庙骂和尚的道理?况且鬼神明明,在天在地在人,施主这般恶口,就不怕也有报应的吗?’
本来依着我的心思,说过了痛快了也便完了,却没想到那和尚竟敢回嘴,酒劲一时上来,遏制不住,劈手上去照着那和尚的秃头就是一巴掌,口里道‘人之祸福在天,何得托名于鬼!若鬼果能做祸于人,是为害人之物,必当尽杀而啖之!’
我说这话是因为寺庙里的瑜伽道场是要度鬼祈福的,和尚被我打了这一下,又被抢白了一番,见我是酒醉的人,又碍着恩主杜平的面,不敢发作,而此时众人的气也出了,便和杜平一起将我劝住了。
及至酒醒,回想起这事来,倒也有些后悔,不过仔细想来,自己虽然莽撞了些,但话说的倒也没错,便也不以为意。
哪里想到,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当时在寺里享用福物的众小鬼却恼我言语不逊,竟怂恿鬼王将我告到了观音面前。
观音当时听了鬼王的禀报,恼恨我谤佛,便知会了天界紫府南斗星君,又知会了冥界掌管福禄的判官,要损我得福寿,便让当日在瑜伽道场上的众小鬼执行。
话说,那日过后不几日,我便带了盘缠和一个书童,作别了妹妹、杜平和一干朋友,前往长安赶考。终南山离长安并不远,我又为了省银两,是以路上并不住店歇脚,而是连夜赶路。
贤契你也知道,终南山乃是道教祖庭,玄门源流,又有无数寺院浮屠,圣光缭绕,仙气弥漫,自来少有鬼怪邪魔,所以,我们一路虽然走的是山林野路,却并没有害怕。
但观音菩萨既然已定了要折损我的福寿,自然就有办法将那群小鬼放进终南山中,是以,当我和书童那晚途径一座山谷之中的时候,便遇上了众鬼拦路。
那些鬼先是使了个障眼法,让我和书童在山谷里原地打转,贤契你可能知道,这是众鬼擅使的一个法门,叫做鬼打墙,我那时尚无法力,只是凡人,自然也吃众鬼迷了。
但我毕竟是习武之人,胆气甚豪,并未慌张,大喝一声,竟将那鬼打墙给破了。本以为就此无事,哪知道众鬼见破了鬼打墙,瞬间又用了别的法术,只见谷中飞沙走石,一片鬼哭狼嚎,众鬼围在我的身边推搡的,扯衣角的,脱我鞋的,揪我帽冠的,抓我脸膛的,我只得拔出剑来,四面击刺,奈何众鬼太多,赶了这边,那边就上来,无法摆脱。至于我的书童,此时早已惊得昏死过去。
就这样折腾了一个晚上,直到红日东升,众鬼这才散去。而我那书童也正在此时,悠悠醒转,谁知他睁开眼睛一看到我的模样,竟然大叫一声,又吓得昏了过去。
这不免令我觉得奇怪,去包袱里取出铜镜,揽镜一照,也不由得大叫一声,几乎昏死过去,我实在是不敢相信我的脸竟变成了那般模样。
当时,我心中的气苦,实在无法形容,几乎要当场自刎。但在山谷里坐了一会儿,慢慢的平心静气下来,不免想到,大丈夫当以功名为重,何必在意容貌皮相?
想通了这些,我把书童弄醒,书童虽然害怕,但似乎也已经想到了是怎么回事,再经我解释,又听我的声音还是原来的声音,不看我的脸面,倒也能适应了,我们便离开山谷继续上路。
正因为有了此番变故,这才使得我在金銮殿上含冤受屈,触阶而死,所以,贤契,你看到我现在的样貌本就是我被众鬼毁容之前的长相啊。”
王老实听钟馗讲完,心内也不由得唏嘘感叹。
钟馗看他的神色,便知就里,又开口说道:“贤契不必叹息,想来你来此之前孤鬼也给你讲过定数之说,似我前世的经历也都在定数之内,避逃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