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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涿州城大奸染疠 泰山庙小道怜贫 (1)

第十七回涿州城大奸染疠 泰山庙小道怜贫 (1)

诗曰:

乐事从来不可常,莫教事后始商量。

钱财散去汤浇雪,时运低来虎化羊。

爽口物多终作疾,快心事过定生殃。

咬钉嚼铁铮铮汉,到此闻知也断肠。

话说东院火起,惊动了东厂缉事的人,将龟子锁去。众人扑灭了火,忙将丹炉拆去,在灰里寻出母银来看时,都是黑的,毫无光彩,如煤炭样,敲时,应手而碎。原来他是用的瘦银法,把真魂都提去,留下些糟粕来。先那珠儿,就是银子的精华,总被他提尽,放起火来,从闹处走了。二人悔恨不已。正是:

九转金丹可救贫,痴人遂耳起贪心。

他今果有神仙术,不自焚修肯授人?

进忠料得事体不好,把行李丢下,趁月下躲到李永贞家来。永贞起来相见,笑道:“我从未见嫖客半夜出来。”进忠道:“不好说得,又弄出件事来了。”永贞道:“甚么事?”进忠一一告诉他。永贞道:“这事却有些费事哩。禁城内失火,就该个杖罪,再有这件事,就要问军哩。到有些缠手哩。”想了一会道:“有了,你只躲在我家,不可出去,就有人知道你在此,也不敢来拿你。”进忠道:“我去把行李发来。”永贞道:“你去不得了,你一去,他就不放你了。等消停些时我着人去取罢。”遂领他到后面一个小书房里坐下,分付家人道:“拿水来与魏爷洗浴,你去把缉捕上的人叫个来。”小厮去了一会,叫了个人来。永贞出来问道:“何处失火?”缉捕道:“东院刘家。”永贞道:“可曾报厂哩?若没有报时就瞒了罢。”缉捕道:“瞒不得了。才拿了龟子去做了一绳,已招出是两个嫖客烧丹失了火的,人都知道了。”永贞道:“既如此,须速去拿住人,莫放走了。”那人应声而去。

到天明时,永贞进厂打听了回来,对进忠道:“龟子已招出你二人来了,水客人已拿去问过,收了监,正在外头拿你哩,素馨等已召保在外,哥哥只是莫出去,包你无事。”过了数日,厂里已将水客人拟定军罪,申法司。水客人买上嘱下,正是钱可通神,题准捐赎,纳了七千担米,便释放出来。坐了两个月监,将万金资本都化为乌有,只落得罄身人回去。龟子责罚放去。进忠因未拿到,出了广缉批文在外,完结了事。

进忠又过了些时才敢出头,便来院中发行李。到了厅上坐下,半日总不见有人出来。只得走到里面。妈儿看见道:“好人呀,弄出事来你就躲了,带累我家打板子、花钱。”进忠道:“如今都不必说了,娟娘好么?”妈儿道:“不在家,陪酒去了。”进忠道:“我在他房里走走,我还有行李在此。”妈儿道:“不必进去,我叫人取来还你。”进忠心内好生不快,竟向里走。妈儿拦他不住,直走到房门首,只见素娟陪着个秀才坐着。进忠道:“我特来看你的,为何回我不在家?”素娟道:“你前日不躲我,我今日也不躲你。”说毕把脸转向别处,不睬他。进忠忍着气问道:“我的行李在那里?”素娟道:“在那里不是。”遂叫丫头搬了出来,乱掠在地下。进忠取出钥匙来,开了箱子看时,衣服散乱,银子一封也没有了。进忠道:“我的银子那里去了?”素娟道:“你银子在那里的?有多少?”进忠道:“在这箱子里的,六百两又八十四两。

”素娟道:“亏你不羞,你交与谁的?既有银子,你当日为何不发去。还放心丢在人家,过两三个月,你把谁看见的。”进忠气得暴躁道:“你偷了我银子还赖哩。”素娟劈面啐道:“没廉耻的。来赖人,反说人赖你的银子。”进忠气狠狠的要打他,又怕做出周逢春的故事来,只得忍住了。素娟越发恶言秽语的乱骂,进忠气不过,打了他一掌,妈儿同素娟大喊道:“你同光棍来我家烧甚么丹,做假银子把我屋都烧了。你逃走了,我为你打了两三个月官事,花了许多银子。如今事平了,你反来我,同你到官堂上还你银子。”二人扯住进忠碰头乱骂。那秀才忙出来劝住,把妈儿并素娟拉开,说道:“这事是老兄欠些礼,你当日若将银子交点与他,他却说不得不还你;当日既未交与他,如何问他要?就是真有这宗银子,如今也说不得了。天下岂有将银子放在人家嫖的礼。老兄请回罢,炒闹出去,反要被子弟们笑。”进忠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叹口气,叫人把行李搬到永贞家来,坐下来都气呆了,午饭也没有吃。

将晚,永贞回来,见了进忠,问道:“哥哥为何着恼?”进忠道:“再莫说起,可恨刘家那淫妇把我银子偷去,反辱骂我,明日到城上告他去。”永贞道:“不可。他们娼家行径总是如此,也不知害过多少人,何在乎你一个,你原不该把银子放在他家,告也无用,况现出了批缉你哩,你若去告他,反要题起旧事来,那时到不妙了。不如省些事罢。”进忠想了想,也知无益,也只得歇了。情绪昏昏,未晚便睡了。想道:“这也是我不听好人之言,至有今日,当日妻子原劝我安居乐业,我不听他,要出来,如今将千金资本都费尽了,只落得一身落泊,要回去,有何面目见他?”翻来覆去,睡不安枕。此时正是晚秋天气,但见一帘细雨,四壁蛩声,好生凄惨的景况。正是: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正直授衣时节,归期未必。排闷全凭一醉,酒醒后、愁来更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共摘。拥着衾儿,独自怎生将息。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儿了得。

进忠恼闷了一夜,次日来辞永贞要回去。永贞道:“我也不好久留哥哥,只是我此刻囊中羞涩,哥哥再宽住几日,等我看厂里有甚事,寻个好头儿照顾哥哥,得两百金做盘费,再去何如?”进忠只得住下。永贞买了些绸绢代他做冬衣,见他终日愁闷,又去寻几个相好的,陪他到庙上各处消遣。进忠原是个旷达的人,遂又丢下心来。

一日,闲游了一会,回来吃午饭,敲门,丫头开了门进去,再不见他出来,等了半日,也不见拿饭出来。进忠心内恼闷起来,就睡在椅子上。午后,永贞回来道:“哥哥何以独睡?”进忠道:“回来饿了,不觉睡去。”永贞忙家去对妻子道:“哥哥还未有吃饭哩。”他妻子道:“正吃饭时,他出去了,叫人撑前伺后的,那有这闲人来服侍他?若等不得,不会往别处吃去。”永贞嚷道:“胡话,乱说,他是我哥哥,就是个外人,也不可怠慢。”妻子道:“是亲不是亲也来作家公,我来时也没有听见有个甚么哥哥,半路上从那里来的?他有钱时就认不得兄弟,如今没钱就来我家等饭吃了,我没这些闲饭养人。”他两口儿吵闹起来。

原来这内室逼近书房,一句句都被进忠听见,心中焦躁起来,道:“罢了!我魏进忠也是个男子汉,千金都挥尽了,却来寄食于人,去罢。”忙将行李收拾起来,背上就往外走。永贞知道,急忙出来,一把扯住道:“哥哥往那里去?”进忠道:“久住令人厌,去之为是。”永贞道:“哥哥,你我是何人,不要听那不贤之妇的胡言,我陪哥哥的礼。”进忠道:“终无不散的筵席,连日多扰,兄弟莫怪。”永贞料他决不能留,飞奔家中,取了三十两银子,赶出来,揣在进忠袖内道:“我本意要留哥哥多住一日,多凑点盘缠你回去;既然哥哥见怪,决于要行,这些须之物哥哥笑纳罢。只是未得尽情为恨!如今哥哥到何处去?”进忠道:“先到宝坻看看姨娘,顺路南去。”永贞道:“见姨娘代我请安,便中务须捎个信来。”二人同行到哈哒门外酒馆中饯别,进忠终是郁郁不乐。酒罢,二人酒泪而别。正是:

高馆张灯酒半醒,临歧执手惜离群。

只因花底莺声巧,至使天边雁影分。

进忠别了永贞,寻个客店安下。次早复进城买了些礼物,雇到宝坻的牲口。才出城,只见一簇花子拦住个出京小官儿的家眷讨钱,被那不知事的家人打了他,他们便一窝蜂聚起有三四百人,齐来乱打乱嚷,将女眷们的衣服都扯坏了,直闹到日中,乱抢东西,只等散了几串钱才散。进忠才得上路,赶到宿店,已是日落,卸下行李,再摸袖内银包,已不见了,左摸右摸都没有,只见袖底有一个小洞,五六层衣服总透了,原来被爬手剪去。细想道:“是了,就是从花子闹时剪去的,幸得买东西剩下的两许散碎银子还扎在汗巾内,未曾拿去。”心中好生烦恼,熬煎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