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懂你说的多重人格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她曾经受过伤害，也许是刺激太大，让她把那些记忆遗忘了。”
阿东缓缓对Jason道，言语中充满复杂的情绪，似乎异常沉重。Jason皱着眉，凝神听他讲述。
“那时我在一家KTV工作，卖酒，偶尔也去酒吧夜场唱歌，在酒吧里遇到了Sylvia，她喝得很醉。”
阿东望着墙上潮湿泛黄的某处，思绪如逆流洄游，艰难地向着多年前记忆湖底黑暗沉积的淤泥中。
他刚在英国念了一年书，因父亲过世回国，才知道家里公司破产，欠了很多钱。母亲虽然管着财务，却并不太懂市场经营，最后只能卖了工厂和家里所有房产勉强还了债。
当时，他一心想挣钱重新买房，一个昔日的朋友，让他到自己的KTV帮忙。
经济虽然不好，娱乐买醉的人却只多不少。那家高级KTV名为朝歌，每至夜晚，便充斥着纸醉金迷。商人、掮客、官员与金融人士们在饭局后来到这里，继续着桌下的种种交易。这里是正规娱乐场所，不提供特殊服务，但与权钱相生相伴的欲望又怎会甘于寂寞。那些四十余岁逐渐接近自己人生巅峰的中年男人们，必是要有年轻女子的崇拜目光与逢迎姿态，才能倍感心满意足的。
众星捧月颐指气使的男人，谄媚讨好点头哈腰的陪客，带着年轻的女子，在包房里觥筹交错，红酒和香槟不要钱似的开了一瓶又一瓶。类似的情景在阿东眼中已见怪不怪，熟视无睹了。
“V6房再开2瓶芝华士，不加饮料，只加冰。”那瘦高的男人对阿东吩咐道。
“冯行，这个度数会不会高了点，他们已经快醉了……”旁边一青年男子有些焦急的样子。
“哪里就醉了，你没见黄总正喝得高兴吗？小陈，你也太不懂事了，如果吃不消，就别在这儿杵着了，跟着老张他们先走吧。”
“可是，我答应了小方，等一会送她回去，不然她就不会喝那么多酒了。”
“你傻的呀，我和黄总都有司机，送个人回去还不容易？”
“冯行，你不觉得，黄总对小方有点动手动脚的吗？我担心……”
“哎，黄总多大年纪，小方才多大，他把小方当晚辈呢。难得今晚黄总开心，答应帮咱们支行完成存款目标，你就别瞎操心扫兴了。”
等阿东把酒送来V6包房，刚才热闹喧哗来往敬酒的男女已经走了大半，只有两三个老男人和一个年轻女子。昏暗灯光中，女子的身形面容影影绰绰，他隐约觉得似曾相似，却来不及细看。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着房里夹杂着着音乐的人声，他们还在给那女子灌酒。
其实阿东已隐隐猜到会发生什么，这种事再寻常不过了。上司拿下属做人情讨好客户而已，那女子，看上去也挺乖顺的，并没有拒绝，也许人家是自愿的呢。
经历过那些讨债者折辱，阿东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越来越冷硬麻木了，这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是他从前被家庭所荫庇，没有见识过那些残酷而已。因为这张脸，他也经常遇到毛手毛脚的客人，还有人直接问他多少钱一晚……若不是太过分的，他也只能笑脸相迎，趁机多卖些酒罢了。
他曾经为自己的相貌沾沾自喜，遭逢变故后，却痛恨自己长成这样，一无是处，徒惹是非。作为男人，他尚且自身难保，又有何资格对别人施以怜悯？
阿东转眼便去应付别的客人了，不过，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忍不住一直有意无意关注着V6包房的动静。
直至近凌晨，V6包房的门终于打开，一个五十多岁魁梧健壮的男人，半搂半拽着满脸红晕、纤瘦柔弱的女子从房间里出来，女子脚步踉跄，涣散无力，盈盈一握的腰被男人紧搂着，无力地推拒着男人的手臂和肩膀贴近，似乎想挣脱开自己走出去。
被换作冯行的人边走边给司机打电话，而另一名青年男子脸泛青白面无表情地默默跟随着。
阿东急忙跟了上去，对一行人说道：
“欢迎下次光临，坐五号电梯到负一楼，可以直接上车，请问你们需要帮忙叫出租车吗？”
“不用，我们有车。小陈，你上我的车吧，我顺道就送你回去好了。”
“那小方呢，她跟我住得不远，不如……”青年男子急忙道。
“小方有黄总送，你别多管闲事，回去想想你的业绩怎么完成吧。”冯行长威胁般盯了男子一眼。
被两个男人挡着，阿东一直没法看清那女子的脸，直到他们进了电梯，门合上那一瞬，他看到那细白手腕上青碧浓紫的琉璃链。难道，真的是她……
“叮”，电梯门瞬间合上，往地下降落，阿东感觉，自己的心也慢慢无止境地坠入了黑暗。
“她一边喝一边哭，醉得太厉害，我看不过去，送她回家，就这么认识了。”阿东一字一句对Jason慢慢说着往事，却没有看向他，而是一直望着虚空中的某处，如凝视记忆的深渊。
“后来，她告诉我，她爱的人背叛了她，然而她怀孕了，想请我帮忙，陪她去堕胎。”
“不知道是因为这件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辞职了。有一段时间没有工作，她和我住在一起。当然，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你知道的，我喜欢男人。”
“有时候，我带她一起去酒吧唱歌，她唱英文歌挺好听的。她把长发剪短了，打扮得像男生，而我留起长发，我们一起合唱，有人喜欢这种组合。”
“唱歌的时候，她的名字叫Sylvia。我问过她，为什么叫这个。她说，那是个诗人的名字，一个自杀的女诗人。”
“差不多一年以后，大概是经济慢慢好转，她找到新的工作，去了南滨。虽然曾经去找过她，我们后来联系并不太多。而且，我也发现，她对过去有些事好像不怎么记得了。当然，有些事，我们从来不会谈起。也许，遗忘对她是件好事。我宁愿她永远不要记得那些。”
阿东转过头，直直望进Jason的眼睛，用冷冽的声音道：
“这么多年，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爱过别人，曾经和什么人在一起。你喜欢她也好，但绝不能对她有任何伤害，否则，我是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