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杨彬酒多了,被杜颉扛回宿舍。一路上他不停的扭动身子,嘴里说个不住,一刻也不安分。
“你小子多亏了我了。”他说。
“我是舍身取义啊!”他说。
“我够意思吧!”他说。
杜颉也有了几分醉意,不知道杨彬在说什么。
“少说点,酒气全喷我脸上了。”
宿舍里,杜颉把杨彬按在床上,替他脱去鞋子,又费了九牛二虎解下他的外衣裤。杨彬很不配合,扭来扭去,一会要喝水,一会要撒尿,杜颉累得不轻。
待酒劲上涌,杨彬终于睡了过去,杜颉躺在被窝里,思绪万千。
转眼间他到部队已两年有余,杜赫也大三了。等待杜赫的是鲜花铺路的光明前程,而他也稳定了下来。以后的以后,他将扎根在部队,贡献自己的青春。
次日一早,号声响起,杨彬死也不肯起床,杜颉拉他不动。自顾穿戴整齐,冒着尚寒的晨风往操场跑去。早操集合已毕,点名过后,所长发现少了杨彬。
杜颉眉头暗皱,心想杨彬又要挨一顿训。可让人意外的是,所长并未在意,直接开始了队列训练。
“今天算你走运,所长没训你。”杜颉回到宿舍,拍醒杨彬。
“哦。”杨彬嘟囔了一声,眼都未睁,翻身又睡了过去。
杜颉解下腰带顺便抽了他几下,隔着被子倒也不疼。
“快起来,大白天的睡觉像什么话!”
“你再让我睡一会儿,我头还疼呢。”
“谁让你昨晚作死了喝,酒量不行就别逞强。”
杜颉掀了杨彬的被子,强行把他拉起来。
“所长是放过了你,赵班长在大家面前丢了面子,你等着挨刀吧。”杜颉道,“快起来跟我洗漱去,马上吃早餐了。你去给赵班长道个歉。”
“你真是我的克星!”杨彬无奈道,“我脸皮厚,他们最多说我几句,那有什么关系?何况他们现在不见得敢这么做了。”
“为什么不敢?”杜颉道,搭了条毛巾在肩上,“你以前被罚得还少啊?快点,再晚没热水了。”
“你不信啊,等着瞧。”杨彬哼了一声,两人出门洗漱。
路上正遇着赵班长,他揣着脸盆往回走。
“班长好!”两人立正叫道。
“好。”赵班长看了两人一眼,也没多余的话,点了点头错身过去了。
“奇了怪了。”杜颉道。
“我都说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会给我脸色看。”杨彬呵呵笑道。
杜颉心里有些疑惑,此时却不便相问。洗漱过,集合吃早饭,接着便开始跟班,一直忙碌着,慢慢的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天气日渐和暖,连续数日气温超过了十五摄氏度,比往年同期暖上许多,种在院墙外的桃树开了花,粉灿灿一片。
这一天上面下了命令,开始换春装。那日晚上点名过后,杨彬对杜颉说他想尽快休假。
“现在不休,过期作废,学校只有寒暑假。”杨彬道。他们蹲在宿舍门口的排水沟旁,烟灰落进去,了无踪迹。
“可是之前的休假计划表上没有我们啊。”
“当然没有。”杨彬吐出一口烟,“六月前不会有。要是考上走了,能省出两个休假名额,多几个人手干活,考不上再排进下半年也不迟。”
春的夜晚,空气暖而稠,充满了泥土和不知名花草的芬芳。
“既然如此,那你申请也没用啊。”
“事在人为嘛。”杨彬呵呵笑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也一起休吧,到时候去我家玩。或者出去旅游。”
自从套改了士官,杜颉的收入从津贴变成了工资,涨了几倍,他又不爱花钱,倒有了点积蓄。杨彬的提议他很是心动。他想去看望袁洁和杜赫。
“说的好像你想休就休似的。”他笑道,“你休吧,我不休了。”
“为什么啊?”杨彬道,“有休不休白不休。”
“如你所说,就算真批了我的假,又少了一个人干活儿。更何况根本不可能批,何必提出来,反倒给人不好的印象。”
“好吧,那我不管你了,我肯定要休的。”杨彬道。他不想再劝杜颉,他深知杜颉这人看似平和,实则固执异常。
抽完了烟,熄灯哨响起,两人脱衣睡觉。湿暖的气流从南方赶来,春风吹了一夜。次日细雨绵绵,从早到晚没有停歇。
杜颉是喜欢这春雨的,小时候若是春日无雨,家里的庄稼就长不好。在军营里,若是有雨,至少不用出操了。
“我请到假了。”
中午午休时分,杨彬匆匆跑进房来,把杜颉从睡梦中摇醒,得意的笑道:“我的假批了。”
“你什么时候去请的假?”杜颉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刚才啊,你睡得太死了,没注意我出门。”
“哪天走?多长的假?”
“我想明天走,就二十多天。”杨彬完全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这两年来,他从来没有好好玩过。周末难得出去一次,总的在四点前赶回来,那种被束缚的感觉十分不爽。可休假不一样,只要他一脚踏出营门,那便是海阔天空,任己遨游了。
“所长为什么批你的假?”杜颉接过杨彬递过来的烟,吸了一口,清醒了许多。“事出反常必有妖!你给我从实招来。”
“或许是所长看我表现好,也可能是我人品好。反正他是批了,我终于可以休假啦!”
接着他滔滔不绝的说着他的休假安排,越说越兴奋,恨不得马上就收拾东西走人。他是北方人,家离驻地不远,回去也方便。
“你走了我怎么办?”杜颉笑道。
“我让你跟我一起休,休到就是赚到,你自己不愿意,怪谁啊?”
杜颉笑着摇了摇头。起床铃响,他起身下床。杨彬早已跑出门,挨个宿舍散烟去了。
按照惯例,休假人员会在休假前或者休假回来后请大家喝一顿,以示歉意和谢意,毕竟走了一个人,他的活就落到了别人头上。杨彬散烟回来跟杜颉商议晚上请客喝酒的事。
“别请了,等你回来再说。最近检查多,让领导撞见了不好。”
“好吧,那就到时候再说。”
可那晚杨彬到底还是偷偷拿出两瓶酒,一袋油炸花生,几包辣味,熄灯后拉着杜颉在房里喝了一顿。
“我特别喜欢你,真的,我从小朋友很多,总觉得没这么亲近过。说实在的,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跟我一块儿休假。”半瓶白酒下肚,杨彬又开始飘了。
“你这一走,我也会无聊。”杜颉笑道,“你别再喝了。喝醉了,我懒得伺候你。”
“哎呀,伺候我一两回怎么啦?我可是为你付出了自由的代价啊。”杨彬用力拍着杜颉的肩膀,一面说一面摇头叹息。
“什么自由的代价?为我?”杜颉问道。
“好吧,老实跟你说,我本来要退伍,为什么留下来?”杨彬醉眼朦胧的望着杜颉,“之前我没忍住把你妈的病情告诉你,耽误了你考学,我一直很内疚,想要弥补。”
“什么跟什么啊?”
“你别打岔,听我说。”杨彬搂着他的肩膀,借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后来你说要考士官,我如论如何都要帮你的,名额真的少,你很优秀,也不一定争得到。我爸要我留下来考士官,他才帮忙。”
“你爸?”
“嗯,他知道你很优秀,这名额本是你应得的。”
“你爸是?”杜颉疑惑道。
“好了,不说他了。提起他我就有气,这一辈子我都休想逃出他的手掌心了。”
杜颉想问个清楚,可杨彬却醉了,说话含糊不清起来。他扶他上床躺下,坐在透进窗来的月色里喝完了剩下的半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