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赫怔怔的望着袁洁的背影消失在那辆黑色小轿车里,两道光柱刺穿夜色,在路尽头隐没不见。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要不要对杜颉说出实情?蚊子在他身边萦绕飞环,“嗡嗡”似雷鸣,可他无心观蚊作鹤舞。
说,还是不说?
“这都什么事啊!”
杜赫向夜色中隐隐绰绰的田野抱怨了一句,一转身赫然发现杜颉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的心似乎跳到了嗓子眼。
“是我。”杜颉沉声说道。
“吓死我了,你不声不响站在这里干嘛?”杜赫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来送袁洁,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杜颉道。
“好吧。”杜赫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是上天的安排,他不用再纠结了。“她不值得你爱。”
“嗯。”
杜赫走到杜颉身边,发现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不由心中一痛。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杜赫也红了眼,他一直想要保护杜颉,可这一回却是他害了他。
“没事,跟你没有关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杜颉说完转身往村里走去,留给杜赫一个孤独的背影。
这一句话对杜赫的杀伤力之大或许杜颉并未意识到,可杜赫已经难受得蹲了下去。他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杜颉说的话。一个人静一静,意味着杜颉不再需要他的陪伴。杜颉在他俩之间划了一条清晰的界线,把两人隔在了世界的两端,他们不再亲密一体。
风从极远处吹过来,稻禾四下里摇晃,杜赫如置身海浪中,浮浮荡荡,难以安定。
杜颉回到房内,也不洗澡,直挺挺往床上躺下,睁大眼睛望着黑暗中模糊的白色蚊帐顶。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袭上心头。他来不及一一去分辨,只觉得胸口如压了一块巨石,让他呼吸困难,手脚发酸乏力。
屋后不时传来一两声蛙鸣,隔壁房里赵亮的呼噜声时高时低。王秀英回去了清水镇。明日一早刘建成和赵亮也该走了。再过不久,杜赫和袁洁将要离开他去远方上学。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赶不上他们的脚步,他觉得十分害怕。
杜颉心中很难不生出被抛弃被遗弃的难受情绪。他们都有去处,他该何去何从?这一夜杜颉翻来覆去,夜半时分仍未入眠。月光从窗口洒进来,洁白如银纱。远近一片寂静。
于黑暗和寂静中,他听到堂屋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便翻身下床出去查看。却是刘建成渴醒了,起来找水喝。
“你还没睡?”刘建成揉了揉睡眼朦胧的双眼。
“睡不着。”杜颉替他倒了一杯凉白开。
“怎么了?因为复读的事吗?”
“算吧。”
刘建成喝了水,见月色可爱,便道:“我身上黏糊糊的,不如去溪水里洗一洗?”
“好。”
“我去把赵亮拉起来。”
月光照在小溪上,只见一条波光粼粼银丝带蜿蜒流向远方。漫天星光已隐去,一两声狗吠传来,更增寂静。三人下到溪边,麻利退去衣裤,横七竖八躺在溪底的岩石上,身子浸在溪水里,只露出个头来。深夜的溪水略带凉意,让众人精神一振。
“如此良辰美景,怎可少了杜赫?你们谁去把他拉过来?”刘建成道。
杜颉没有说话,他把头也浸入溪水里,整个世界倏然消失了,黑暗一片,悄然无声。他很享受这种与世隔绝的安全感。他从溪水里冒出头来,赵亮已不见了身影。刘建成半眯着眼,手撑在身后,脚浮起在水面,悠哉游哉。
杜颉转头看向岸边,脚步声响起,赵亮赤着湿漉漉的上身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杜赫。
一阵水响,赵亮跳进溪水里把刘建成从水底刨出来,又把他按入水里,两人绞在一起玩闹。杜颉从水底冒出头,只见杜赫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溪水从他身体两侧流过,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涡流。
“我没睡着。”杜赫轻轻说道。
“我知道。”杜颉道。
“你好点了吗?”
“好些了。”
杜颉闻着从岸边飘来的带着露水的草木清香,听着从耳边擦过的溪水发出的汩汩轻响,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个苦难搓磨却无忧无虑的时代。
他们在溪水里玩了许久,终于抵挡不住夜里的凉意侵袭,上岸回屋。赵亮说饿了,想吃东西。杜赫从家里拿了一碗日间酒席剩下的扣肉,杜颉烧开水煮了一锅面,大家饱餐一顿。再上床休息时,远处传来一两声公鸡打鸣声。
杜赫睡在杜颉床上,他们并肩躺在同一个枕头上,竹凉席凉沁沁的。
“我们很久没睡在一起了。”杜赫道。
“好几年了。小时候的事了。”杜颉答道。
“时间过得好快。”
“嗯。”
“我讨厌长大。”杜赫道。
“我们总会长大的。”杜颉握住了杜赫的手。
“我觉得很难过。很多事超出了我的控制。”
“这才刚开始,人生还长着,你记着不要总是任性。”杜颉心中一片安宁,所有烦扰都缩成一团,像是暂时睡着了。
“杜颉。”
“嗯?”
“我们真的要分开了。”
“那只是暂时的。也许在大学里,在那个繁华的都市里,你会遇见比我更重要的人。”
“不会的。”杜赫轻轻但坚定的说道。
杜颉转身面对着杜赫,双眸闪出一股奇异的光彩,他轻抚杜赫的头发,说道:“会的。你要学着去热爱这个世界,而不仅仅是有我存在的世界。”
“那你呢?”
“你不用担心我,我本来就是这个世界里千千万万的庸碌之辈,不管什么样的环境,总能活得下去。你不同,你要替我风光无限的活着!懂吗?”
“我知道了。”
杜赫心中伤感已极,他不知如何去安慰杜颉。或许如杜颉所言,他要变得更强大才能在这个残酷的成人世界里,获得保护杜颉的能力。人生的真实面貌一点点在他们眼前铺开,曾经亲密无间的陪伴已不足以抵挡世间风雨的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