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杨玄感愎谏败成 李玄邃轻财脱祸 (2)
一围围了三日,玄感叫放火烧毁他城楼城门。他里边反添上许多木植,在里边烧,火势大,进不得城。探马已是报宇、卫、来、屈四家兵到了。玄感只得丢了西门,到得阌乡皇天原地方。後面追兵齐至,玄感没奈何,且战且行。在董杜原地方,一日三战三败。部下被擒斩十分之二,逃去十分之五。玄感料道济不得事,撇了李密一乾,止与兄弟积善十余个亲丁,逃往上洛。走到葭芦戍,对兄弟积善道:”我想李玄邃两次计策,极是妙的,恨我不从,如今我身负反叛之名,欲投何处?若为追兵所擒,何面目受他凌辱。不若你杀了我罢。”正说时,来总管麾下兵已到,积善只得向玄感项上狠斲一刀,玄感气绝,自己也去刎时,咽喉不断,倒在地下。众兵赶上拿住了。
逼人富贵几何时,宠极还看祸害随。
一着错时难自赎,身亡名灭族陵夷。
部下兵士因玄感逃去时,便降的降,走的走。
李密得知玄感已走在董杜原时,也只得收拾行李,打叠了一二百金盘费,改做秀士装扮逃窜,不料先被来总管部下拿住献功。来总管认得是李玄邃,故意道:”你是甚麽人?还是良民叛贼?”李密道:”小人姓季名玄,在关中与人作幕宾,因东人罢官,所以东还,不料被大兵擒拿。”来总管道:”既是个文人,不可难为他,追还他衣装,准行释放。”这恰似:
枯鱼逃涸辙,病鸟脱惊弦。
此时李密还该逃入关中才是,但他少年仕宦关中,人认得的多,况且杨玄感向时与他交好,起兵时他做军师,人都知道,不敢西行,仍往东窜,要投单雄信与王伯当、秦叔宝。
一日傍晚行至一村,见一所村庄,便往投宿。主人相见,各有些面善。李密想起,却是玄感在洛阳时,领百姓来助义的头领,姓詹名气先,曾授崇义都尉名色,在玄感帐下效用,故此认得。李玄邃却不敢相认,倒是詹气先道:”李爷却恭喜,你倒脱得生。如今外边挂榜,俟拿李爷与李子龙、王伯仲,都悬重赏。爷喜得遇我,一家人不妨,停一两日,觑方便走路。”打点出些晚饭来,两人对酌。
村R倾竹叶,细黍熟黄梁。
一枕茅檐下,晖晖月转廓。
詹气先苦苦相劝,李玄邃也不肯多饮,就在村庄草宿。将及五鼓,忽听一声喊起,跑上一二十人来,将玄邃捆下,却是詹气先当玄感败时已归败了,方今遇见李密,知是紧要人犯,特约村民缚去请功。解到樊子盖府中,来总管却好也在彼会勘王伯仲、杨积善、韦福嗣一乾逆党,要行起解。詹气先将李密解进,来总管见了吃了一惊,道:”这厮道是齐州人季玄,我释放去了,怎又被拿来?”李密见了一起同事的人,正难隐讳,那詹气先又跪上前道:”小人是杨玄感麾下归正的,他叫做李密,又叫李千牛、李公子,是杨玄感军师,在上春门登坛时,与这韦军师,都冠带同在坛上。”樊子盖道:”李密我曾见来,是他不差。”来总管道:”既是也不必难为他,一同起解罢。”李玄邃默默无言。詹气先讨赏,来总管道:”你当初也是叛人,今虽归正,仅可免罪,李密行囊,还与他,不得隐匿。”这回:
纵有拿云手,难提入阱人。
樊子盖将李密与杨积善监做一处,做了一道表,差了一员洛阳法曹参军惠可通,带领狱卒兵快二十人,解至高阳隋主行幸地方交割。惠参军领了公文表章,将杨积善、韦福嗣、王伯仲、李密俱上了镣杻启行。初出东都一两日,严紧不消说起。
李密对王伯仲众人道:”我们此去必死无疑了,这锁;之苦,是多得吃的。不若将随身金银与他些,通一线暂时舒放,也是好事。不然身子拖死了,留此银子何用?”王伯仲三人都道好。到晚歇宿时,叫过一个老猾狱卒张龙,与他十两银子,要他疏放。张龙道:”耳目多,做不得。”李密道:”不难,我们身边有银三百余两,你为我送银一百二十两与惠参军,叫他路上宽松我们一分,到京死後,将我们死骨埋一埋,以此作谢。余外一百两,送你们二十位作酒资,路上看管一看管。你若做得此事来,谢你三十两,还余五十金,我们一路够买酒食吃了。若不然,我们都是钦犯,若凌辱我们死了,圣上要人,将甚麽与他?”张龙道:”我们水儿难说话的,做我不着,与他打一棒。他管家还须把他一两个银子,他肯撺掇,众人都依了。”
全凭钱十万,顿使人心移。
张龙来见惠参军道:”天色渐冷,这几个囚犯,都是宦官出身,吃不得苦。他央小的来说,送老爹一百石米,要老爹途中方便,宽松些。到东都处决时,要老爹与他收拾见屍首。”惠参军道:”他这乾是叛人,怎可得受他钱财?怎好去收葬他?若说宽松,倘有疏失,谁担这干系?”张龙道:”老爹,这是落得得的。他要老爹埋葬,他都死了,谁来逼你?老爹若说干系,偏是老爹一个人干系?杨积善刀疮未好,韦福嗣他说有脚力,圣上还要用他,料不肯走。李密这两个人,我们二十多个人,尽可管得。”参军道:”也说得是。只是他要我方便,还要充拓些。”张龙道:”他们已都拿出来,只剩得二三十两买酒吃的,我叫他再添些。”惠参军道:”我便供给他到高阳,叫他都拿来罢。”张龙出来,将一百二十两与了官,一百两分与众人,管家十二两,自己梯己得了三十两。自此一路,将他四人极其奉承,到一处定买许多酒肉,这二十多人内,时常去捱光擦他。他们每日酣歌畅饮,有时直至天明。众狱卒每晚将四人锁在一间房里,自己也去吃酒睡觉了。
金堪换人意,酒可醉人心。
仗此杯中物,将为跃冶金。
如此数日,李密乘酒酣人静,对众人道:”我们似这样吃酒,待死罢了。”韦福嗣道:”也未必就死。”王伯仲道:”你自首,或者不死,我们料免不得一刀了。”李密道:”也不是这样说,大丈夫死中求生,这还须乘他防闲不密,求脱身以图大用,岂有待死之理?”以此李密与王伯仲都存心逃走了。来到梁郡石梁驿,王伯仲道:”我们与高阳路近一日,死期近一日了。今日且吃个痛快。”身边拿出一两银子,买酒肴。张龙是落惯他的,忙去替他买办,一两可有五钱物件拿进驿来。李密见了道:”怎吃得许多?”王伯仲道:”吃不完,就送些与众位班头。
”李密道:”我们吃太多,与他们太少,我们劳他们久,也该请一请,众位也拿出一两银子与众人买酒,自己吃的又分些与他们。”先时是张龙坐落买的,众人凭他克减;这番与众人的,众人自买,实实买了一两酒肉,将四人房锁上,各自去吃了。四人仍旧酣歌喧嚷。吃到更余,王伯仲道:”我初进驿中,来此房安顿行李,听得市人争闹,要知此墙外就是通衢了。故此与玄邃兄设计,醉倒防送之人,穴墙而出。如我们一面掘墙,一面猜拳酣叫,使他不疑,墙通一齐出去。”杨积善道:”我自刎伤重,不能远去,三位去罢。”韦福嗣道:”我也不去,只助二位掘墙罢。”又是一个更次,墙通了,杨、韦两个坚意不去,李密只得与王伯仲两个钻墙而出。
危墙疑是万重山,无计求生泪雨潺。
一窟竟教逃狡兔,欣然如出鬼门关。
到得天明,墙外行人发喊道:”驿中着了贼了。”喊知了街坊,然後报知驿丞。驿丞忙进里边看时,各房西歪东倒,鼾声如雷。惠参军梦中惊醒,叫不一个人应,走去看犯人房时,韦、杨两个故做梦中醒的光景。开房不见了两个犯人,惠参军慌做一团道:”驿丞不为看守?”驿丞道:”我皇华馆驿,只管安宿来往仕客,谁与你管犯人。你自得财卖放,於我何干?”这些狱卒起来听见,个个目钉口呆。两个官直争到梁郡通守杨注跟前。杨注将驿丞打了十板,道他不小心,随对惠参军道:”你为防送,事有专责,我这厢只可为你缉捕便了。若缉不来,你须自去面圣。”一连缉了几日,没消息。问韦福嗣,福嗣道:”我若知他去,我也去了。”
杨注只得又添差一个贼曹参军,协同原解押赴高阳行在。杨积善身为叛逆,韦福嗣曾为玄感作书,数隋主罪恶,传旨俱行车裂。李密、王伯仲通行天下缉捕,务期必获。若使李密不走;也在车裂数内的人了。正是:
天欲颠危隋社稷,不教豪杰遽亡身。
总评:
兵扼涿郡,亦非上策,止有据关中为上。泄□不断,自取危亡,惜夫!
来护儿还是将材,还是忠勇之人,玄感全不济事。
杨玄感原是庸才,李玄邃亦乏远略。若是英雄举事,则声言直趋涿郡,或直捣长安,而潜袭东都,溃其腹心,数独夫之恶,立故太子之子为君,发仓廪以赈饥民,赦天下十年不复徵调,诏征辽将士各升一级,星夜各还原镇,则民心所归,未必非天意所属。不然,即得长安,不过多延几月日耳,安在足以成大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