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宇文述计报冤仇 来总管力援豪杰 (1)
词曰:
人世飘飘泡影,一霎夕阳飞景。何事结冤仇,到处藏机设井。思省,思省,莫把雄心狂逞。右调《如梦令》。
南宋时丞相史弥远,在生弄权害人,死後一夕,家里闻得叩门声,道:”丞相爷回来。”进门灯轿纷纭,升堂,儿子媳妇,都各相见,说些家事。临去索纸笔题诗一首道:
冥路茫茫万里云,妻孥无复旧为群。
早知泡影须臾事,悔把恩仇抵死分。
这痴人死後才明白,不知冤仇惟父母兄弟的断不可忘。若在一身,不大关系,可以丢去。至於子侄,徐世积因儿子敬业志气非常,恐他後来破家灭族,屡屡用计杀他。不能,卒至身死家破。这等看起来,不肖子孙,不自简制,死於人手,若有取死之道,何必为他报复?况不顾国家之事,妄害贤良,如何使得?
且说叔宝既屯兵平壤,来总管先上表报浿水之捷,奏叔宝是头功。次後又奏兵入平壤逻城,丽兵抵死大战,杀伤相当。秦琼复杀他大将一员乙支文礼,但累战以来,士气稍疲,军兵亦多物故。乞分大兵一支,鼓行前来,夹攻平壤,可以必取。隋主得奏大喜,赐褒谕,进来护儿爵国公,秦琼鹰扬郎将。又将此表遍示大将於仲文、宇文述。道:”来护儿他领水兵十余万,尚且破他平壤逻城,杀他大将。我为天子,领兵一百三十余万,不能取他一城。都因各将欺我庸懦,不肯尽力。如今我分兵三十万,令於仲文、宇文述为总帅,各将荆元恒、薛世雄、辛世雄、张瑾、赵孝才、崔弘升、卫文升为左右翼,前後救应。尚书右丞刘士龙为抚慰大使,分道并出,逢城勿攻,俱在鸭绿江会齐,直取平壤,与来护儿合力。”诸将俱各陛辞,统兵前进。
拥麾离帝座,仗钺向边州。
誓令妖氛靖,功铭东海头。
大凡进兵,以粮食为主,故兵未兴先要积粮,兵既兴就要运粮,兵到敌人地方,怕他剽掠我粮草,又要留兵护粮,这是行兵要策。当日隋主发兵,每名给与三个月粮,着他自行搬运。一个兵要带自己随身衣甲器械,又要带一石多米,如何能带得?所以兵士私下有粜与人的,到路上肩挑不起,有抛下的。管兵官知道,下令道:”有遗弃米粟者斩。”众军只得暗暗於地下埋藏。只指望乘着兵势,一鼓攻下平壤,便可抢掠他米麦受用,不然且在路上籴些充饥。不知这一路都是高丽地方,他城镇都闭门坚守,村落都逃走一空,那里去籴?到得鸭绿江地方,军中已纷纷缺粮了,正是: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於仲文与宇文述先到,正计议待各路兵马到渡江,只见东岸一彪人马来,差人打探,是高丽国差来请降的大对卢乙支文德。次日,乙支文德渡江请见,於仲文便请宇文述、刘士龙商量。宇文述道:”自离辽左,为日已久,闻得军中渐已乏粮,难於进战。不若且许其降,就着乙支文德,自诣主上军前,请主上进止。”於仲文道:”正是。主上原有密旨,如高丽乙支文德来,可执送御前。如今押他自去面圣罢了。”刘士龙道:”将在军令有所不受。今既乏粮,若待乙支文德到御前,又转丽国,时日耽延,必致军士饥散。不若令他返国,取有降表侍子,诸军便可退回。若执其使,高丽知乞降不准,毕竟死守。我军饥疲,恐难决胜。”於仲文道:”右丞言之有理。”吩咐整饰军容,然後召他入见。乙支文德带了几个将士,来至隋营,果然齐整。
赤帜举,炫晚朱霞,映着桃源春暮;黑旗扬,横空黑雾,连着松坞秋深。雪齐春湖拍岸来,飘飘白旄萦带;霜重秋林同野老,煌煌黄纛飞扬。旆展新青,千里九嶷横黛色;戈摇新锐,一天孤月照寒波。雄凛凛控弦按剑,士皆百战熊罴;气昂昂啸月嘶风,马是千群獬豸。
乙支文德进营参谒,当中坐下是大将於仲文、宇文述、抚慰使刘士龙,其余各总管只有辛世雄、卫文升尚未到,其余王仁恭、薛世雄等一乾,俱鹰翅坐下。乙支文德参拜了,道:”高丽国主得罪天朝,致烦天讨。今自知罪逆,特差陪臣文德,诣军前乞降。愿献金人代罪,银十万犒师,以後年年进贡方物,朝贺如礼。望元帅开恩。”於仲文道:”高元作逆,自干天诛。我等奉命讨罪,不知其他。”乙支文德叩头道:”王者之待四夷,叛则讨之,服则舍之。国主向失藩臣礼,致烦王师。今既归忱,还祈天宥。”於仲文、宇文述再三作腔不肯。又是刘士龙道:”据尔高元悖逆,自宜踏平尔国。但怜民人横被屠戮,若能面缚舆衬,籍一国地图,投献军前,我还劝二位元帅,暂且止兵。”乙支文德叩头道:”当即归国,同国主军前面恳。”随即献上些礼物,是玄狐皮、名马、人参、高丽砚、高丽刀、高丽纸。各位俱不收,设宴待了他,着他速备降表等项,君臣同至军前。乙支文德又拜辞而去。恰似:
柙虎初离阱,鹰乍解。
这乙支文德是丽国一个谋臣,当日设计在途中紮营,使来总管不得造饭。又诈败引他入城,伏兵掩杀,又截他归路。亏得秦叔宝救了来总管,反杀他兄弟乙支文礼。今日又来诈降,以观虚实。又差人打听他粮运,并後来有无应援,早已知得备细了。这边於仲文等且安息兵马,以待来降,却值辛世雄、卫文升两枝兵到,两边相见,说及受降。辛世雄道:”自古受降如受敌,不可轻议。如今主帅听信文德,按兵不进,他真降罢了。若他诈降,以老我师,不惟失了胜算,主上责我等逗遛,何以逃罪?”卫文升道:”受降一节,还该着乙支文德到驾前取进止,军中没个专擅的理。”这一说说得众人面面相视。宇文述怨畅道:”我原说奉有密旨,道:凡高元乙支文德来,都执送驾前。原该拿送驾前发落。”这次莫说於仲文面上失色,连刘士龙口似胶黏的了,正是:
只因一着错,赢得满盘空。
於仲文沉吟半饷道:”如今也不难,只说还有未尽事宜要讲,哄他来拿住便了。”差官渡江,乙支文德道:”如有甚话讲,率性待俺同国主来面讲罢。”他自拔寨去了。於仲文见了,甚是心慌,道:”事已至此,大兵可即日渡江,先追擒了乙支文德,然後直抵平壤,以众临寡,事无不胜。”众官也有以粮少为疑的,拗他不过,是个主将,他自与宇文述先领兵渡江去了。
众军以次而渡,先是宇文述一军来赶乙支文德,两个儿子宇文化及、智及,领兵一枝作先锋,是他追着了乙支文德,两个乘着锐去赶上,只一阵,杀得乙支文德大败,却不曾拿得他。以後乙支文德日夜走,宇文化及日夜追,连後面大兵也日夜赶,赶着就杀。当不他是熟路,不追时他又在前面,追着时他又漫散走了。一连撞了八次,也杀了他八次。这番离平壤约有三四十里地面,叫白石山。乙支文德就不怕了,竟屯住了与宇文化及兄弟相杀。战有两个时辰,喜得两边都是走的力乏的,苦苦不分一个胜负。
马蹴征尘荡,戈挥落日斜。
屍将平白石,血尽洒黄沙。
正酣斗时,只听得一片鼓响,林子内卷出一面红旗,大书”秦”字,从丽兵中间横截出来。为首一个将官,素袍银铠,带着银盔,杀入丽兵阵中。使两条简似两道白虹,东敲西击,丽兵纷纷向山谷中乱窜。乙支文德忙舍宇文化及来战,战乏的人,如何敌得住?只得丢下金盔,杂在小军中逃命。叔宝却得了他金盔并许多首级,下马与宇文化及兄弟各通了姓名。叔宝自领本部回营,将金盔首级,在来总管军前报捷。正是:
雄才如霹雳,所向皆披靡。宇文化及兄弟,也在那边称赞:好一员将官。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正称赞时,突出一员家将道:”小爷!这正是咱家仇人哩。”化及失惊道:”怎是我家仇人?”家将道:”向年灯夜打死我家公子的正是他。”智及道:”哦!正是、正是。打扮虽不同,容貌与前日画下的一般,器械又是,这不消讲了。”化及道:”他是李渊家人,怎又在此?此怕不是他。”家将道:”小人看得千真万真,不差。”智及道:”是他怕我们李渊处根寻,故逃在此。自古有错拿没错放,这一定要开除了。”
两人回营,见了宇文述,说起这事。宇文述道:”他如今在来总管名下,怎生害他?”智及道:”孩儿有一计:明日父亲可发银百两,差官前去犒赏这厮部下,这厮必来谒谢。他前阵上夺有乙支文德金盔,父亲只说素与夷通,得盔放贼,将来立时斩首。比及来护儿知得,他与父亲一殿之臣,何苦为已死之人争执。”宇文述点头道:”这也有理。”次日果然差下一个旗牌,齎银百两,前到叔宝营中,奖他协战有功。叔宝是花红银八两,其余将此百两充牛酒之费,令其自行买办,正是:
酒中鸩羽人难觉,笑里钢刀那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