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隋主远征影国 郡丞下礼贤豪 (2)
这旗牌只道秦叔宝是个寻常锡打壶瓶武官,平日央分上讨升,钻求讨差,抓不着痒处。要起用的,做偌大一桩大事。进了庄,到了茅堂,大声道:”秦爷可在家麽?来元帅有公文在这里,起用秦爷。”此时叔宝也知道来总管出海消息,也只道与他相忘,不料又来取用,不得已只得出来相见。两下见了礼,旗牌道:”奉海道大元帅来爷将令,齎有紮付,请将军为前部先锋。”送过紮付,叔宝也不看,也不接,道:”末因老母高年,身多疾病,故此隐居不仕。年来日事耕种,筋骸懈懒,武艺生疏,如何当得此任?”旗牌道:”老先生不必推辞,这职衔好些人谋不来的。莫说出海立功,封妻荫子;只如今到一到任,散一散行粮路费,也是一个小富贵。老先生不要辜负了来元帅美情,下官来意。”叔宝道:”实是亲母身病,不能征进。”一边排饭相待。席中又说起,叔宝道:”非不感来元帅之恩,思量报效,实是不能去。”抵死推辞,送了二十两银子与旗牌,又附一个手本谢来总管道:”自己母子皆病,彼此相依,不能离家,有辜德意。”要旗牌转致善言方便。旗牌见他坚执,只得相辞而去。
已结冥鸿志,无劳致鹤书。
任教荣足恋,吾自爱吾庐。
旗牌去了,秦母出来对叔宝道:”适才这差官来说,来总管要你做海道先锋,这职事,须不似捕盗与旗牌一般,怎麽不去?”叔宝道:”孩儿只为母亲年高,海道险远,此去岁月难期,所以辞了。”秦母道:”既辞了也罢。依我学成武艺,岂可埋没村庄?就你这隐居,也是待时,不是无志功名,时候到来,也不可蹉过。”罗士信在旁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凭着哥哥一身武艺,怕甚麽功名立不来?你道海道险远,怕耽延时日,未易成功。我想高丽小小一国,如今闻得是天子亲征,雄兵百万,怕不泰山压卵,极是容易成功,极是回来得快。
你道母亲年高,正为母亲年高,正该早建功业,博顶凤冠霞帔,与母亲风光一风光,不该这样畏缩。”叔宝道:”贤弟,不是我畏缩。今日虽然是个天子临边,水陆并进,自古道:'大国有征伐之师,小国亦有备御之策。'况大兵二百万,日废粮食几何?倘他凭城阻水,坚壁清野,大兵前无所得,後面粮食不继,不能持久,未见就是决胜之策。就是目今,那百姓与军士避役的,都啸聚在河北山东地面,这祸毕竟就发,青齐地方,难免震惊,此我所以不欲出去。倘使我一时出征未回,家中又值乱离,母子两地,实是牵系。”士信道:”哥哥说得尽有理;但小弟心中,还是像母亲说,机会难乘,时光难再。”正是:
镜里发不待,髀中肉易生。
肯教羞邓禹,三十未成名。
这边叔宝已为家中摇惑,也动一点功名之心。那边旗牌赶至登州,回覆来总管。来总管道:”秦先锋到了麽?”旗牌缴上紮付,并叔宝禀帖,道:”秦琼因母老患病,不能征进,有禀帖。”来总管接上来看了道:”你见秦先锋来,果然有病麽?”这旗牌因叔宝托了他,也就回覆道:”见来,脸上黄色,似个有病的。”来总管道:”他面皮原是微黄,他总只为得个母老,自古道:'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门。'他不负亲,又岂肯负主。况且麾下急切没一个似他的。”叫旗牌:”我还差你去,务必要他来。”旗牌道:”老爷,这厢刻日兴师了,旗牌此去,他又坚执不来,恐误军机。这不乾旗牌事,先此禀明。或者老爷这厢,再赏一个谕帖,说如再稽迟,定依军法,他或者不敢抗违。”来总管想一想道:”我有一个帖儿,你到齐州张郡丞处投下,促追他上路罢。”这旗牌只得策马,又向齐州来。
先到郡丞衙参见郡丞。这郡丞姓张名须陀,他义胆忠肝,文事武备,莫不俱全。又且爱民礼下,是当时一个豪杰。投下来总管书,却是要他敦迫秦琼军前听用。张郡丞看了道:”我闻得山东有一个秦叔宝,可是秦琼麽?”衙门里有知道的答应声:”是。”张郡丞想道:”凡人有些本领,巴不能侥幸一官半职,苟且功名。他却不肯出仕,这人不惟有才,还有品。我须自往见一见,看他这里。”就问秦叔宝家在那里?旗牌道:”离城十里之遥。”张郡丞叫:”备马,我自去见他,务必要他往征高丽。”
马蹄的的蹴残花,路转深林迳欲斜。
指点从人休喝道,不将声势扰民家。
到了庄前,叫从人通报张郡丞相访,迳进草堂。叔宝因是本郡郡丞,不好见得,只推不在。张郡丞坐了一会,叫请老夫人相见。秦母只得出来。张郡丞定要以通家礼相见。再三推让,分宾主坐了。张郡丞开言道:”令郎原是将家之子,英雄了得。今国家有事,正宜建功立业,怎推托不往?”秦母道:”孩儿只因老身景入桑榆,他又身多疾病,故此不能从征。”张郡丞笑道:”夫人年虽高大,精神颇王,不必恋恋。若说疾病,大丈夫死当马革裹屍,怎婉转席,在儿女子手中?且夫人独不能作王陵母乎?夫人吩咐令郎,万无不从。明日下官再来劝驾。”吃了一杯茶自去了。
秦母对叔宝说:”难为张大人意思,这须得去了。只愿天佑早得功成,依然享夫妻子母之乐。”叔宝还有踟蹰之意。罗士信道:”高丽之事,以哥哥才力,马到成功。若家中门户,嫂嫂自善支持,只虑盗贼生发,士信本意随哥哥前去,协力平辽。如今不若留我在家,纵有毛贼,料不敢来侵犯。”三人计议已定。次早张郡丞坐了轿,旗牌骑了马,竟来庄上,把这些村庄上小儿妇女,引了许多,都随在庄前张望。张郡丞请叔宝公服相见。叔宝只得把旧时大帽通袖穿了,与郡丞相见。旗牌送上紮付,叔宝收了。张郡丞道:”久仰兄大名,不曾识荆。不意今日相遇。傅介子、班定远,都是立功异域,唾手封侯。若以兄才,埋没j亩,殊是可惜。况且今大兵起行,直渡辽水,高丽必竟分兵据守,沿海兵备,定然单弱。兄为前驱,可释辽水鸭江勿攻。唯有浿水,去平壤最近,乃高丽国都,兄长可乘其不备,纵兵直捣。若高丽知天兵已顿国都,必思内顾,首尾交击,弹丸之国,可弹指下了。丽兵虽脆,然而多诈,兄长亦须防之。”因取出两封礼来,一封是送叔宝尽仪,一封是送秦老夫人菽水之资。叔宝不敢拂他的意,收了。
张郡丞起身,叔宝相送出庄门。张郡丞又执手道:”海外易清,只恐中原多事,而山东尤甚。相与扫清,是下官之志也。期为後会,莫便相忘。”
英雄相见每相怜,揽袂相期共着鞭。
右挈左提清海宇,莫将勋业让前贤。
叔宝不胜感激,送了他上轿,在家中收拾了战袍盔甲,铁枪金简,将家中外事付与罗士信,内事付张氏,拜辞了母亲。此时已生一子,叫名怀玉,嘱付妻子,好生看管。就与旗牌一同起行。入城又去辞谢张郡丞,二人直从登州取道而去。
马带别声嘶柳外,人衔征泪湿青衫。
两人马不停蹄,趱行至登州,进行营参谒来总管。来总管大喜,就拨部下精锐水兵二万,青雀、黄龙船各一百号,自总中军。付总管周法尚督後军。先在行营犒赏了三军,然後自己出海口,祭了海神。恰值西南风,先是秦叔宝战船开出洋来,只见:
水接天浮,波连空碧。不风而怒,涛翻浪激,立万丈雪山;不雨而雷,山裂沙崩,震千群鼙鼓。烟开岛屿出,点点凫鸥;天霁日光摇,辉辉金碧。极目处无非烟霭,茫茫何处津涯;惊心时尽是洪澜,不分南北。正是任教河伯还输大,纵是冯夷也失惊。
各船以次出洋,舟樯如林,旗帜如锦,冲风破浪,耀武扬威。等闲把一个高丽,都不在目中了。
旗翻幔海威先壮,帆指平壤气已吞。
总评:
海道是一支奇兵,却烟海茫茫,烟何处备御。烟汀沙渚皆我进兵之路;涛生风顺皆我进兵之时。以我之所长,攻彼之所短,况水陆并进,彼并兵於陆,则海口空虚;彼分兵相拒,则兵力单弱。海道不可不讲也。偶拈出为复辽之筹。
前面只叙他巡游并奢侈,民之不堪已自可想。傀千里粮,兵家所忌。骡驮车载,民力难堪。盖自汉取朝鲜,已先有楼船之役矣。如以海道为不足恃,而必欲关门进取,不几舍易而就难乎?夫乘风直捣,我无所不攻,则敌无所不备。故取辽者,必以海道为要着。从陆而有功者,以有海道之师牵制之也。邓艾牵制姜维於沓,而钟会乃得取阳平,意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