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银河帝国4:基地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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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圣堂(1)

奥罗拉:……一个神话世界,在太初时代、星际旅行的黎明期,应该曾有人类居住。有人认为它就是“地球”的别名,就是那个或许同样神秘的“人类起源世界”。据说在古川陀麦曲生区(参见该条),民众自视为奥罗拉居民的后裔,将这一点当做他们信仰体系的中心教条。除此之外,外人对这个信仰几乎一无所知……

——《银河百科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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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姐妹在上午时分抵达。雨点四十五似乎快活依旧,雨点四十三却只是伫立在门边,一副愁眉苦脸又小心谨慎的样子——她一直保持目光向下,连瞥也未瞥谢顿一眼。

谢顿显得有些不安,对铎丝做了一个手势。于是铎丝以愉悦而老到的语气说:“姐妹们,等一下。我必须对我的男人做些指示,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今天该怎么办。”

他们走进浴室后,铎丝悄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错,雨点四十三显然魂不守舍。请告诉她,我会尽快归还那本典籍。”

铎丝对谢顿露出惊讶的神情良久。“哈里,”她说,“你很可爱,很体谅人,但你的敏感度还比不上一条变形虫。只要我对这个可怜的女人提到那本典籍,她就会确定你把昨天的事全告诉了我,然后她才会真的神不守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平常一模一样地对待她。”

谢顿点了点头,垂头丧气地说:“我想你说得对。”

铎丝赶在晚餐前回来,发现谢顿正坐在便床上,仍在翻阅那本典籍,可是显得越来越不耐烦。

他带着一脸阴霾抬起头来,说道:“如果我们要在这里多待一些时日,我们就需要弄一套通讯装置。我完全不晓得你何时会回来,真有点担心。”

“好啦,现在我回来了。”她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脱下人皮帽,带着相当嫌恶的表情望着它。“我真的很高兴你会担心。我还以为你早就被这本典籍迷住,甚至没有察觉我出门了。”

谢顿哼了一声。

铎丝说:“至于通讯装置,我猜在麦曲生可不容易弄到。否则,那就代表能轻易和外面的外族人通讯。我觉得麦曲生的领袖都有坚定的意志,决心切断和外界一切可能的接触。”

“没错,”谢顿把典籍丢到一旁,“根据阅读这本典籍的心得,这点我也料想得到。你有没有问到你所谓的那个……寺庙?”

“问到了,”她一面说,一面摘下眉毛遮带,“果然存在。在本区范围内,这种建筑为数众多,可是某座中心建筑似乎是最重要的——你相不相信,有个女的注意到我的睫毛,跟我说我不该在公共场所露面?我有一种感觉,她打算告发我犯了暴露罪。”

“别担心那个,”谢顿不耐烦地说,“你可知道那座中心寺庙坐落何处?”

“我问到了地址,但是雨点四十五警告我,除非是特别的日子,否则女性一律不准进入,而最近都不会有那些日子。对了,它被称为圣堂。”

“什么?”

“圣堂。”

“多难听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铎丝摇了摇头。“我是第一次听到。两位雨点也都不知道它的意思,对她们而言,圣堂并非那座建筑的名字,它就是那座建筑物本身。问她们为何这样称呼,也许就像问她们墙壁为何叫做墙壁。”

“关于这个圣堂,有没有她们真正知道的事?”

“当然有,哈里,她们知道它的用途。那个地方贡献给一种不属于麦曲生此地的生活。它是为了纪念另一个世界,原先的那个较佳的世界。”

“他们之前居住的那个世界,你是这个意思吗?”

“完全正确。雨点四十五几乎就是这么说的,但没有说明白。她无法说出那个名字。”

“奥罗拉?”

“就是这个名字,但我觉得你若是对一群麦曲生人大声说出来,他们会感到极度震惊和恐惧。雨点四十五说到‘圣堂是纪念……’就突然打住,改用手指在手掌上仔仔细细、一笔一画写下那个名字。她还涨红了脸,仿佛做了什么淫秽的事。”

“真奇怪。”谢顿说,“倘若这本典籍是正确的指南,奥罗拉就是他们最亲密的记忆,是他们凝聚一体的首要原因,是麦曲生境内万事万物运转的枢纽。提到它为什么会被视为淫秽呢?你确定没有误解那位姐妹的意思?”

“我很肯定,而这也许没什么神秘。谈得太多便会被外族人听去,最好的保密办法就是让它成为禁忌。”

“禁忌?”

“这是人类学的一个专用术语,意指一种严厉而有效的社会压力,足以禁止某种行动。女性不准进入圣堂这件事,或许就牵涉到禁忌的力量。假如你建议一位姐妹侵入它的界域,我确定她一定会吓得半死。”

“你打听到的地址,能让我自己找去圣堂吗?”

“首先我要强调,哈里,你不会单独行动,因为我要跟你一起去。我想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而且我说得很明白,我无法在远距离保护你——不论是对抗夹着冰珠的暴风雪,或是如狼似虎的女人。其次我要说,步行去那里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就行政区而言,麦曲生或许是个小区,但绝未小到那种程度。”

“那么,就搭捷运吧。”

“麦曲生境内没有任何捷运经过,那会让麦曲生人和外族人的接触变得太容易。话说回来,这里还是有大众交通工具,属于低度开发行星常用的那种。事实上,这就是麦曲生的写照。一小块未开发的行星,像碎片一样嵌在川陀表面,除此之外,川陀完全由已开发社会连缀而成。还有,哈里,尽快读完那本典籍。只要它还在你手上,显然雨点四十三就身处险境,万一被发现了,我们也会一起完蛋。”

“你的意思是,外族人阅读典籍是一种禁忌?”

“我肯定。”

“好吧,还回去也不会有太大损失。在我看来,百分之九十五的内容都枯燥得不可思议。政治团体间无止无休的明争暗斗,以及对一些无从判断多么高明的政策无止无休的辩护。此外还有对伦理议题无止无休的说教,即使它是文明开化的思想,措词中也充满令人愤慨的自以为是,让人不想违反也难,况且通常根本不知所云。”

“听你的口气,好像我要是把它拿走,等于帮了你一个大忙。”

“不过,总是还有另外百分之五,讨论到那个绝不可直呼其名的奥罗拉。我一直在想,那里也许有什么东西,而它也许对我有帮助。这正是我想打听圣堂的原因。”

“你希望在圣堂里找到线索,以支持典籍中对奥罗拉的说法?”

“可以这么说。此外,我对典籍中提到的机器人——或者用他们的说法,对那些机仆起了强烈的好奇心。我发现自己被这个想法深深吸引。”

“不用说,你不会认真吧?”

“几乎认真了。倘若接受典籍中某些片段的字面意义,那么它就暗示着一件事实:某些机仆具有人形。”

“自然如此。假如你想建构人类的拟像,就会把它造得看起来像人类。”

“没错,拟像的意思正是‘相像’,但相像可以是很粗略的。一位艺术家画出一张线条画,你也该认得出来,知道他想表现一个人形。圆圈代表脑袋,长方形代表身体,四根弯曲的线条代表手脚,这就行了。但我的意思是,就每个细节而言,机仆看来都真正酷似人类。”

“哈里,这简直荒谬。想想看,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把金属躯体塑造成完美比例,并且表现出内部肌肉的平滑纹理。”

“铎丝,谁说金属了?我所得到的印象是,这些机仆都是使用有机或假有机材料;它们的外表覆盖着一层皮肤;你很难用任何方法区分它们和真人的不同。”

“典籍上这么说吗?”

“没有用那么多字句。然而,根据推论……”

“是根据‘你的’推论,哈里。你不能太认真。”

“让我试试看。我已找遍索引中每一条相关资料,根据那本典籍对机仆的记述,我发现可以推论出四件事。第一,我已经说过,它们——或者其中的一部分——形体和人类一模一样。第二,它们拥有极度倍增的寿命,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

“最好说‘有效期’,”铎丝说,“否则你会慢慢把它们完全当成人类。”

“第三,”谢顿并未理会她,继续说道,“有些——或者,无论如何至少有一个——一直活到今天。”

“哈里,这是人类流传最广的传说之一。古代英雄永远不死,只是进入一种生机停顿的状态,随时会在紧要关头回来拯救他的同胞。真的,哈里。”

“第四,”谢顿仍然没有上钩,“有几行字似乎指出,那个中心寺庙——或者就是圣堂,虽说事实上,我在典籍里没找到这个词汇——里面有个机仆。”他顿了一下,然后说,“你懂了吗?”

铎丝说:“不懂,我该懂些什么?”

“如果我们把这四点组合起来,那就代表圣堂里也许有个和真人一模一样的机仆,他至今仍旧活着,而且已经存活了……比如说两万年。”

“得了吧,哈里,你不可能相信这种事。”

“我并非真正相信,但我无法完全漠视。万一这是真的呢?我承认,这只是百万分之一的机会,不过倘若是真的呢?你看不出他对我会有多大帮助吗?他能记得古老的银河系是什么样子,那是比任何可靠的历史记录还要古老许多的年代。他或许能帮助我将心理史学变成可能。”

“即使这是真的,你以为麦曲生人会让你和这个机仆见面或晤谈吗?”

“我并不打算请求他们准许。至少我可以先到圣堂去一趟,看看那里是否真有什么晤谈的对象。”

“不是现在,最快也要等明天。假如明早你还没改变心意,我们就去。”

“你自己告诉我,他们不允许女性……”

“他们允许女性站在外面看,这点我能肯定,而我怀疑我们能做的也仅止于此。”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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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谢顿极为乐意让铎丝带路。她曾经逛过麦曲生的大街,因此比他更熟悉这些街道。

铎丝·凡纳比里眉心打着结,对情况并没有那么乐观。她说:“你可知道,我们很容易迷路。”

“有这本小册子就不会。”谢顿说。

她抬起头,不耐烦地望着他。“哈里,把你的心思放在麦曲生上面。我真该拿一套电脑地图,我能对它发问的那种东西。这份麦曲生地图只是一叠塑胶布,我不能对它说我在哪里,不能用嘴巴告诉它,甚至不能借着按键告诉它。而它也不能告诉我什么,它只是个印刷品。”

“那就读读它的内容。”

“我正试着做这件事,但它是写给本来就熟悉这种系统的人看的。我们必须找人问路。”

“不,铎丝,那是最后的办法,我可不想引人注意。我宁可我们自己碰碰运气,试着找出正确路径,即使转错一两个弯也无所谓。”

铎丝极其专心地翻阅那本小册子,然后不情不愿地说:“嗯,它对圣堂做了显要的描述,我想这只不过是很自然的事。我敢说,每一个麦曲生人都会偶尔想要去那里。”更加全神贯注一会儿之后,她又说,“让我告诉你吧,从这儿到那儿根本没有交通工具。”

“什么?”

“别激动。显然有办法从这里搭车到另一处,再改搭另一辆车去那里。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换一次车。”

谢顿松了一口气。“嗯,理所当然。即使搭捷运,如果不换车,川陀也有一半地方到不了。”

铎丝不耐烦地瞥了谢顿一眼。“这点我也知道,只不过我习惯了让这些东西主动告诉我。当它们指望你自己找出答案时,最简单的事也能让你好一阵子摸不着头绪。”

“好啦,亲爱的,别生气。如果你知道该怎么走,就赶紧带路吧,我将谦卑地跟在后面。”

于是他亦步亦趋跟着她,直到抵达一个交叉路口,两人才停下脚步。

在这个路口等车的人,还有三位身穿白色裰服的男性,以及两位穿灰裰服的女性。谢顿试着向他们投以天下通用的笑容,他们却回敬一个白眼,并随即转开目光。

交通工具不久就来了。那是一辆式样过时的车子,在谢顿的家乡赫利肯,通常称之为重力公车。它里面有二十几张精致的长椅,每张能容纳四个人。在公车的两侧,每张长椅都有专属的独立车门。它停下来之后,乘客纷纷从两侧下车。一时之间,谢顿不禁为那些从街心侧下车的人担心,但他随即注意到,来往车辆在接近公车时都停了下来,而在公车尚未开动前,也没有任何一辆超越它。

铎丝不耐烦地推了谢顿一下,他赶紧走到一张还有两个相连座位的长椅旁,铎丝则跟在他后面。他注意到,男士总是优先上下车。

铎丝喃喃抱怨道:“别再研究人性了,注意你的四周。”

“我会试试。”

“例如这个。”她一面说,一面指着正前方椅背上隔出的一方平坦区域。公车一旦开动,那上面立刻亮起字迹,标示出下一站的站名、着名的建筑物,或是即将穿越的街道。

“好了,接近转车站的时候,它或许会告诉我们。本区至少并非全然混沌未开。”

“很好。”谢顿答道。过了一会儿,他倾身凑向铎丝,又悄声说:“没有人在看我们。在任何拥挤的地方,似乎都设有人工的界线,好让人人都能保有隐私。你注意到了吗?”

“我总是视之为理所当然。假如这将成为你的心理史学法则之一,没有任何人会重视的。”

铎丝猜得没错,最后他们面前的方向指示牌终于宣布:即将抵达“圣堂直达专车”的转车站。

他们下车之后,又需要再等一下。前面几辆公车已经离开这个路口,不过另有一辆重力公车即将进站。这是一条热门路线,而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圣堂必定是本区的枢纽与心脏。

他们上了那辆重力公车,谢顿悄声道:“我们都没付钱。”

“根据这份地图,大众运输工具是免费的服务。”

谢顿撅起下唇。“多么文明啊。我想任何事物都不能一概而论,不论落后或是开化,都不能以偏概全。”

铎丝却用手肘轻推他一下,压低声音说:“你的法则被打破了。有人盯着我们,坐在你右边那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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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顿的眼睛很快瞟了一下。坐在他右边的那位男士稍嫌瘦削,而且似乎相当年长。他有一对深褐色的眼珠,以及一身黝黑的皮肤。谢顿可以确定,他若未曾接受脱毛手术,就一定会有一头黑发。

他再度面向前方,开始寻思:这位兄弟的外表相当特殊。在此之前,他曾注意过少数几位兄弟,他们的个子都不算矮,而且肤色很淡,有着蓝色或灰色的眼珠。当然,他尚未遇见够多的人,还不足以列出一条通则。

然后,谢顿感到裰服的右手袖子被轻轻碰了一下。他迟疑地转过头去,发觉眼前出现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一行淡淡的字迹:“外族人,小心!”

谢顿吓了一跳,自然而然伸手去摸人皮帽。身旁那位男士则做出一组无声的口型:“头发。”

谢顿摸到了,原来鬓角处有一绺短发露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一定扯到了这顶人皮帽。他赶紧尽可能若无其事地将它向下拉,然后装做好像是在摸头,用手在附近探了探,以确定人皮帽已服服帖帖。

他向右转身,对邻座轻轻点了点头,也做出一组口型:“谢谢你。”

邻座那人微微一笑,改用正常的声音说:“去圣堂吗?”

谢顿点了点头。“对,正要去。”

“很容易猜到。我也一样,我们要不要一块下车?”他的笑容相当友善。

“我带着我的……我的……”

“你的女人。没问题,那就三个人一块吧?”

谢顿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向另一侧迅速望了望,发觉铎丝的眼睛已转向正前方。她在刻意表现对男性的交谈不感兴趣,这是符合姐妹身份的态度。然而,谢顿感到左膝被轻拍了一下,他把这个意思(也许没有什么正当理由)诠释为:“没关系。”

无论如何,礼数使他自然而然认同这一点。于是他说:“好,当然好。”

他们之间并未再做任何交谈。不久,方向指示牌告诉他们圣堂到了,那位麦曲生友人便起身准备下车。

重力公车绕着圣堂广场做了一个大转弯。车子停妥后,众多乘客都要在此下车。男士纷纷先行走出车门,女士则一律跟在后面。

这位麦曲生人上了年纪,因此声音有点沙哑,不过口气十分快活。“我说……朋友们,现在吃午餐早了点。但是请相信我,要不了多久就会非常拥挤。你们愿不愿意买点简单的食物,先在外面吃完?我对这一带非常熟,我知道一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