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银河帝国12:机器人与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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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神圣世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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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玛狄洛咬着下唇,朝曼达玛斯的方向瞥了一眼,后者似乎陷入了沉思。

阿玛狄洛自我辩护道:“是她坚持要那么做的。她告诉我只有她才能对付这个吉斯卡,只有她才能对他产生足够强的影响力,阻止他使用他的精神力量。”

“你从未跟我提过这件事,完全没提,阿玛狄洛博士。”

“我不确定该跟你说些什么,年轻人,我不确定她说得对不对。”

“现在你确定了吗?”

“百分之百确定了。她丝毫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阿玛狄洛点了点头。“完全正确,而且她也丝毫不记得她对我说过些什么。”

“而她不是在演戏?”

“我亲自送她去拍了一个紧急脑电图,跟她之前的脑电图有明显的差异。”

“她有没有机会慢慢恢复记忆呢?”

阿玛狄洛痛苦地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但我不太相信。”

曼达玛斯依旧目光下垂,仿佛心事重重。“那么,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关于吉斯卡的事,我们可以把她所说的都视为事实,相信他真的拥有影响心智的力量。这是很关键的情报,而现在只有我们知道。事实上,我们的这位研究院同僚输得太好了。假如瓦西莉娅赢得那个机器人的控制权,猜猜需要多久时间,你自己同样会在她的控制之下,而我也逃不掉,只要她认为我也值得控制的话。”

阿玛狄洛点了点头。“我猜她心中或许曾有这类的想法,不过,如今却很难判断她心里怎么想了。她似乎,至少在表面上,除了丧失那个特定的记忆,其他毫无损伤——她显然记得其他的一切——可是谁知道更深层的思考过程,以及机器人学家的专业知识会受到什么影响呢?连她这么专业的人士都会着了道,由此可知吉斯卡危险到了什么程度。”

“你有没有想过,阿玛狄洛博士,银河殖民者不信任机器人或许自有道理?”

“可以说想过,曼达玛斯。”

曼达玛斯搓了搓双手。“从你沮丧的态度看来,我猜在他们离开奥罗拉之前,整件事都还没被揭露。”

“你的假设很正确。殖民者船长把那索拉利女人和她的两个机器人都带上了船,目前正朝地球飞去。”

“那我们现在处于何种情势呢?”

阿玛狄洛慢慢说道:“依我看,绝对不算失败。若能顺利完成计划,我们便能取得胜利——有没有吉斯卡都一样,而我们一定可以完成这项计划。不管吉斯卡能如何影响人类的情绪,好歹他没有读心术。他也许能实时侦测出某个情绪的涌现,甚至能够分辨情绪的内容,或是更改它的内容,或是诱发睡眠或遗忘——诸如此类不痛不痒的事。然而他无法一针见血,无法读取真正的字句或思想。”

“这点你确定吗?”

“瓦西莉娅是这么说的。”

“她或许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毕竟,她并未控制住那个机器人,虽然她曾说自己有万全的把握,这个光荣纪录可不能证明她料事如神。”

“但这件事我愿意相信她。想要有真正的读心术,正子径路型样需要有极高的复杂度,两百多年前的一个小丫头绝不可能做到这种事。事实上,它甚至远远超越当今的技术水准,曼达玛斯,这点你一定同意吧?”

“我当然同意。你说他们要去地球?”

“我万分肯定。”

“这个从小在索拉利长大的女人,她真要去地球?”

“如果吉斯卡控制住她,她就别无选择。”

“吉斯卡为什么要带她去地球?他会不会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你似乎并不这么想。”

“他可能并不知道。他去地球的动机,或许只是想让他自己和那索拉利女人逃离我们的势力范围。”

“如果他能应付瓦西莉娅,我可不认为他会怕我们。”

“一柄远距离武器,”阿玛狄洛冷冰冰地说,“就能收拾他。他的精神感应力一定有个范围,说来说去也只是电磁场罢了,一定受限于平方反比律。所以我们只要站得够远,他的精神感应力就会减弱,但他很快会发现自己并未脱离我们的射程。”

曼达玛斯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安。“你对暴力似乎有着超乎太空族的喜爱,阿玛狄洛博士。不过,在这种事情上,我想是值得动用武力的。”

“在这种事情上?机器人能够伤害人类这种事?我也这么想。但我们得找个借口才能派战舰去追他们。谁也不会笨到解释实际的情况……”

“对。”曼达玛斯说得斩钉截铁,“想想会有多少人希望掌控这样一个机器人。”

“我们绝不容许这种事。也正是这个缘故,我认为更好而且更安全的办法就是毁掉这个机器人。”

“你或许有道理。”曼达玛斯勉勉强强地说,“但我认为如果只有这一个方案,并不能算明智之举。我必须到地球去——立刻去。我们的计划必须加速完成,即使并非巨细靡遗也没关系。一旦完成了,便能一劳永逸。就算跳出一个能够控制心智的机器人——不论掌握在谁手里——也无法扭转既成的事实。而如果它做了什么别的事,或许也都无关紧要了。”

阿玛狄洛说:“别光说你自己,我也要一起去。”

“你?地球是个可怕的世界。我不得不去,但你又何苦呢?”

“因为我也不得不去,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纳闷。你不像我,曼达玛斯,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漫长的一辈子。而且你也不像我,要跟对方好好算一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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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蒂雅再度置身太空,奥罗拉在她眼中再度成了一个球体。丹吉正在别处忙着,整艘船隐隐约约弥漫着一种紧急的气氛,仿佛进入了战斗状态,也仿佛正遭到追赶,或预期会出现这种状况。

嘉蒂雅摇了摇头。她现在头脑很清楚,也觉得没什么不对劲,可是每当回想起当天在研究院,阿玛狄洛离去不久后那段光景,一种不真切的古怪感受便席卷而来。仿佛时间出现了断层,前一刻她还坐在长沙发上,只觉得昏昏欲睡,下一刻室内便突然多出四个机器人和一个女人。

所以说,她曾经睡着了。可是对于这一觉,她既没有记忆也并没有任何感觉,仿佛她自己的存在也出现了断层。

事后回顾,她终于想起那个女人是谁了。那是瓦西莉娅·茉露——汉·法斯陀夫的女儿,也就是被自己在感情上取而代之的那个人。嘉蒂雅从未真正见过瓦西莉娅,但曾经在超波新闻中看过她好几次。嘉蒂雅总是隐隐然将她想成一个负面的自己。经常有人说她们两人的外貌有几分相似,但嘉蒂雅却坚持自己看不出来——此外,两人和法斯陀夫的关系也恰好相反。

上了太空船之后,和两个机器人有了独处的机会,她立刻提出那个不吐不快的问题:“瓦西莉娅·茉露在那个房间做什么?她进来后为什么没把我叫醒?”

丹尼尔说:“嘉蒂雅女士,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吧,因为吉斯卡好友会觉得这件事难以启齿。”

“他为什么会觉得难以启齿,丹尼尔?”

“瓦西莉娅女士来找我们,是希望能劝吉斯卡成为她的仆人。”

“弃我而去?”嘉蒂雅说得义愤填膺。她并不怎么喜欢吉斯卡,但那是另一回事——她的就是她的。“而你们竟然让我继续睡,由你们两个自己处理这件事?”

“夫人,当时我们觉得你亟需好好睡一觉。再说,瓦西莉娅女士也命令我们不得叫醒你。最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认为吉斯卡无论如何不会成为她的仆人。基于这些理由,我们才没有把你叫醒。”

嘉蒂雅忿忿不平地说:“我希望吉斯卡一刻也没想过要离开我。这不但违反了奥罗拉的法律,而且更重要的是,违反了机器人学三大法则。我们最好立刻赶回奥罗拉,把她一状告上索赔法院。”

“现在绝对不宜这么做,嘉蒂雅女士。”

“她想要吉斯卡的理由是什么?她说了吗?”

“当她还小的时候,法斯陀夫博士曾经让吉斯卡跟着她。”

“于法有据吗?”

“不,夫人,只是借给她用而已。”

“那她对吉斯卡就没有任何权利。”

“我们指出这点了,夫人。显然,瓦西莉娅女士这回只是感情用事。”

嘉蒂雅嗤之以鼻。“早在我来到奥罗拉之前,她便接受了失去吉斯卡这个事实,既然如此,她就不该再想要用非法手段抢夺我的财产。”然后,她不甘心地补了一句,“应该把我叫醒的。”

丹尼尔说:“瓦西莉娅女士随身带了四个机器人。假如你醒了,你们两人吵起来,难保那些机器人不会作出不合宜的反应。”

“我会命令他们作出合宜的反应,我向你保证,丹尼尔。”

“这点毫无疑问,夫人。但瓦西莉娅女士也可能这么做,她可是全银河最高明的机器人学家之一。”

嘉蒂雅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吉斯卡身上。“你没什么好说的吗?”

“我只能说目前是最好的结果,夫人。”

嘉蒂雅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双微微发亮的机器眼睛——和丹尼尔那足以乱真的双眼多么不一样啊。她突然觉得这件事的确不算非常重要,只是小事一桩罢了。还有其他更值得关心的事,例如他们正要前往地球。

不知为什么,她再也没有想到瓦西莉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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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担心——”因为这是一段机密对话,吉斯卡将声音压到最低,几乎未曾引起空气的振荡。殖民者太空船正顺利地远离奥罗拉,目前为止还没有遭到追赶。紧急情况解除了,船上的一切回归(几乎都是自动化的)例行作业,周遭一片静寂,嘉蒂雅也自然而然睡着了。

“我在担心嘉蒂雅女士,丹尼尔好友。”

丹尼尔对吉斯卡的正子电路特性有充分的了解,根本不必他作冗长的说明。“吉斯卡好友,调整嘉蒂雅女士是确有必要的。假如她再追问下去,你的精神力量就有可能被她打探出来,那时再作调整就会更危险了。这个事实被瓦西莉娅女士发现,等于已经造成伤害了。我们不知道她曾对什么人——以及多少人——透露过这个秘密。”

“纵然如此,”吉斯卡说,“我还是不希望作这个调整。假如嘉蒂雅女士希望忘掉这件事,那么它就会是个简单的、毫无风险的调整。然而,刚才她气急败坏地想要知道更多真相,她很遗憾未能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因此,我不得不拉断几根相当强固的键结。”

丹尼尔说:“这仍是必要的,吉斯卡好友。”

“但这么一来,造成伤害的几率就绝对小不了。如果你把那些键结想成是有弹性的细绳——这是很勉强的比喻,但我想不到更好的了,因为我所感应到的心灵结构太过奇特,找不到什么外在的类比——总之在这个比喻中,通常我所处理的心灵禁制一律微不足道,只要碰一碰便会消失。但另一方面,如果是个强力的键结,一旦被弄断了,它便会强力反弹,因而可能打断其他完全无关的键结,或是在这个反弹过程中,大大加强其他键结的强度。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有可能在人类的情绪和心态上导致意料之外的变化,因而几乎可以肯定会造成伤害。”

丹尼尔稍微提高音量道:“你觉得你伤害了嘉蒂雅女士吗,吉斯卡好友?”

“我并不这么想,刚才我万分谨慎。当你跟她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暗中进行这件事。很感谢你承担了这个重担,冒险说了一些介于真话和假话之间的答案。可是,尽管我那么小心,丹尼尔好友,这么做还是等于在冒险,我是对自己愿意冒这个险而感到不安。这么做几乎要违反第一法则了,我被迫付出了超乎寻常的心力。我敢说如果不是你……”

“我怎么样,吉斯卡好友?”

“如果不是你苦口婆心地提出第零法则,我绝对做不到这件事。”

“所以说,你接受这个法则了?”

“不,我无法接受。你自己能接受吗?面对伤害某人或是坐视某人受到伤害的可能性,你能以人类整体这么抽象的名义放任它发生吗?好好想想!”

“我不确定。”丹尼尔的声音在发抖,最后甚至细不可闻,然后他又吃力地说,“我也许会。这个概念鞭策着我,也鞭策着你,它帮助你下定决心冒险调整嘉蒂雅女士的心灵。”

“的确没错。”吉斯卡表示同意,“我们对第零法则考虑得越久,它就越有可能鞭策我们。然而这只是微乎其微的影响,我好奇它能否产生更大的作用?能否让我们敢冒更大的风险?”

“但我对第零法则的正确性深信不疑,吉斯卡好友。”

“只要我们能定义出什么是所谓的‘人类整体’,或许我也会相信。”

丹尼尔顿了顿,然后才说:“你阻止了瓦西莉娅女士的机器人,并抹除了她对你的一部分记忆,难道不代表你终究接受了第零法则吗?”

吉斯卡说:“不,丹尼尔好友,并不尽然。我只是有这个冲动,但不算真正接受。”

“但你采取的行动……”

“那是受到几个动机共同驱使的结果。你把你心目中的第零法则告诉了我,它听起来有几分正确性,但仍不足以取消第一法则的效力,甚至无法取消瓦西莉娅女士善加利用第二法则所下的命令。等到你提醒我第零法则可以用到心理史学上,我感觉得到那股正子电动势增强了,但那个强度仍不足以超越强化后的第二法则,更别提第一法则了。”

“话说回来,”丹尼尔喃喃道,“你还是打倒了瓦西莉娅女士,吉斯卡好友。”

“当她命令那些机器人把你拆毁,丹尼尔好友,并流露出幸灾乐祸的明显情绪,这时你的危难再加上第零法则对我的影响,终于超越了第二法则,甚至能和第一法则抗衡了。换句话说,我的行动是第零法则、心理史学、我对嘉蒂雅女士的忠诚,以及你的危难四者相加相乘的结果。”

“我的危难几乎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吉斯卡好友。我只是机器人,虽然根据第三法则,我的危难会影响到我自己的行为,但却无法影响你。你曾在索拉利毫不犹豫地摧毁那个监督员,现在也该毫不动容地看着我被拆毁,而不会有救我的冲动。”

“没错,丹尼尔好友,在正常情况下,或许我会这么做。然而,你所主张的第零法则将第一法则的强度压低到了反常的程度。拯救你的迫切性刚好足以和残存的第一法则对消,而我——便采取了行动。”

“不,吉斯卡好友,你绝不会因为一个机器人可能受伤而受到影响。这种事无法帮你战胜第一法则,不论是变得多么微弱的第一法则。”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丹尼尔好友,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或许是因为我注意到你越来越像人类那般思考,但……”

“怎样,吉斯卡好友?”

“当那些机器人向你步步进逼,而瓦西莉娅女士露出残酷的笑容,我的正子径路型样便以异常的方式开始重组。一时之间,我把你想成……想成了人类……于是就有了那种反应。”

“那是不对的。”

“我知道。可是……可是,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我相信同样的异常变化仍然会出现。”

丹尼尔说:“的确奇怪,但听你说着说着,我发觉自己开始认同起你的做法了。如果你我易地而处,我几乎确定自己也会……也会这么做……也会把你想成……想成人类。”

丹尼尔迟疑地、缓缓地伸出右手。吉斯卡露出犹豫不决的眼神,然后,他以非常缓慢的动作,也伸出了自己的手。两人的指尖逐渐接近,然后一点一点,两只手终于紧紧握在一起——仿佛两人真的是人类所谓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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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蒂雅难掩好奇地四下打量着,这可是她第一次来到丹吉的舱房。相较于那间特地为她改装的新舱房,看不出这一间能豪华到哪里去。当然,丹吉的舱房有块比较精致的显像面板,还有一个相当复杂的控制台,上面满是灯泡和按键。有了这个控制台,她想,丹吉即使待在这里,也能和船上各个角落保持联系。

她说:“自从离开奥罗拉,我就很少看到你了,丹吉。”

“你察觉到这件事,令我感到万分荣幸。”丹吉咧嘴一笑,“实话告诉你,嘉蒂雅,我自己也察觉到了。处在清一色是男性的船员当中,你真的相当显眼。”

“原来是这个缘故,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好荣幸的。处在清一色是人类的船员当中,我想丹尼尔和吉斯卡也很显眼吧。你有没有像想念我这般想念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