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
医院里,三个衣着破旧,浑身鲜血的少年一边跑一边高声大叫:“卧虎!卧虎!孙姨看病的钱我们找到了!卧虎!”
“砰!”
一间病房的门被狠狠撞开,华子看到坐在病床前一个低垂着头的高瘦少年,满含着喜悦的小声叫道:“卧虎,孙姨看病的钱我们找到了,孙姨有救了!孙姨不用被医院赶出去了!”说着,一个瘦弱的少年把整整一万多块钱拿到卧虎面前,钱上染满了血迹。
叫作卧虎的少年抬起头,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年,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悲绝的神情,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无声的滑落。
“华子哥,我妈、我妈死了……”卧虎死死的抓着病床的扶手,似乎这个时候只有这根扶手才能够承载他的一切。
“孙姨死了?孙姨死了?卧虎,你胡说什么?!有钱,咱们有钱!!!”华子抖着手中的钱大声的叫着,不相信小心揭开已经被白布蒙上头的孙姨。当他看到孙姨死灰色的脸颊时,混着鲜血的泪水猛的从脸上喷涌而出。
“孙姨,孙姨,你醒醒,我是华子啊,还有三儿,还有小满,我们都来了,看病的钱我们已经筹到了~~~呜呜呜~~~”华子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孙姨安详的面容,放声哭了起来。
“孙姨,孙姨,我们都来看你了~~呜呜呜~~~”三儿和小满从卧虎的话语和华子的表情中看到了这是真的,泪水霎那间布满了他们的脸颊。
“我妈死了,我妈真的死了!”卧虎大声的咆哮着,咆哮出来的声音让人根本不敢相信是他那具身体所能爆发出来的。
“妈~!”“妈~!”“妈妈~~!”
随着三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三个拼了命凑足医药费的少年重重的跪在地上,将头狠狠的磕在坚实的地板上。
“砰!”血水瞬间在地板上映出一朵朵鲜艳的花朵,染血的人民币洒落满地。
泛着鲜血特有甜腥味的病房里,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一声一声竭嘶的哭泣,让人听了都觉得肝肠寸断。
医生走进了这间悲伤把刺鼻消毒水味盖住的病房,要将尸体收进太平间。
就在那个医生用手触碰到遗体的瞬间,一直低头饮泣的卧虎猛的站了起来,操起桌上的暖瓶照着这个医生的脑袋就砸了过去。
“砰!”
暖瓶瞬间爆开,将医生砸倒在地的同时,滚烫的开水洒落那名医生半个身体,令他不住哀嚎的同时惊恐的看着暴怒的卧虎。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不存在任何攻击性的半大孩子,会如此狠辣的向他出手。
“不准碰我妈!你们他妈的不配!”卧虎向上挑起眉毛,神情甚为的轻蔑。
“要不是你们给我妈停药,我妈能死?要不是你们这帮只认钱的东西能像点人,我妈能死?”卧虎暴吼着,一张营养不良的脸庞涨的红红的,脖子上的青筋一根一根恐怖的暴起。
“钱钱钱,你们就知道钱!难道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救死扶伤?你们就是这样的白衣天使?”卧虎凄凉的惨笑着,泪水从他脸上汹涌滚落。
他从地上抓起了一把钱,递给那个医生,声音颤抖的问道:“钱,我给你钱,你能让我妈活过来吗?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我求求你让我妈活过来吧,呜呜呜~~~”卧虎跪在地上,将头深深的埋在双臂下,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他不光在哭自己母亲的去世,他是在哭这个世道的不公,更是在哭自己的无能……
“我给你钱你也不能让我妈活过来,那要你这个医生有什么用?”跪坐在地上哭泣的卧虎,眼睛里透出浓浓的杀机。
他猛的伸手拽着这个医生的头发向前拖了两步,右手伸直使劲的去摸病床柜子上的水果刀。
他现在只想杀人,把这里所有的医生全部杀的一干二净,用他们的命来给自己的母亲陪葬。
他把承受的丧母之痛,全部转化成浓重的仇恨,把一切的责任都归咎到医院和这些医生的头上:如果不是这些永远只想着钱的医生,妈妈又怎么可能病死在病床上呢!
这也就是作为卧虎这样为了生存、苦苦挣扎在底层老百姓的真实写照:买不起房、看不起病、上不起学,好像顷刻间这个世界就完全乱套了,贫下中农高已经不算资本了,这个社会已经变成了有钱人的社会。
男人为钱出卖尊严,女人为钱出卖身体,反正能够卖的,统统都卖的一干二净,只给自己留下一层厚厚的、早已风化的假壳。良知呢?爱心呢?淳朴呢?难道这一切都随着金钱的魔力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吗?!
“我今天就杀了你!”卧虎瞪着一双充满不屈、不甘、仇恨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已经吓的瘫软的医生。他的右手已经摸到了柜子上,与那把水果刀只有一掌之遥。
这个时候,病房里外围满了人,可谁都不敢上前制止已经处于失控的卧虎。有几个在卧虎照顾她母亲期间,与他熟悉的小护士,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平时有些腼腆,懂事乖巧、笑起来特别温暖的男孩竟然会露出如此暴虐的一面。
仿佛这一刻的卧虎就是那堆积多年的火山熔岩一般,咆哮着爆发出来,滚滚而来的狂暴气息,让人根本难以抵挡。
“啪!”的一声,卧虎的右手在摸索着去抓那把水果刀的时候,不小心按在床柜上录音机的按钮上。
与此同时,他终于摸到了水果刀,瞪着暴怒中喷火的眼睛,咬牙切齿的就要向那名医生刺去!
“卧虎~~~”一声憔悴、虚弱、嘶哑却又含着说不尽疼爱的呼唤声传到了卧虎的耳朵里,这是妈妈的声音。
“妈!妈!!”猛然听到母亲的呼唤声,卧虎满脸的惊喜。
他松开了这个医生的头发,将手中的水果刀一把扔掉,向母亲的遗体扑过去。
“卧虎啊,当你听到妈给你说这段话得时候,妈已经去陪你爸去了。”母亲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个时候,卧虎这才反应过来,那是柜子上录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
“妈快不行了,妈的病妈自己知道,就算是能治疗,也挺不过多长时间了。”母亲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好像这几句话就用了她全身的力气一般。
录音机里传来母亲重重的几声呼吸,微弱的声音继续传来。
“不要怨医院,这些医生都是好人,妈是自己吃的安眠药。咱们穷,看不起病,再说了,妈的病已经是癌症晚期了,我不能拖累你们这几个孩子。咳咳……”录音机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妈~~!”四个孩子哭着,从嗓子里深情的呼唤自己的母亲。
“卧虎啊,你不是一直问你爸在哪吗?妈现在就告诉你,你爸叫莫九州,他是一个军人,在你刚出生那年,你爸就战死了。所以,你不要再埋怨你爸了,你爸是英雄,也是妈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母亲的口气里充满了无尽的自豪,她从录音机里传来的声音,都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
是的,她只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她没有那些老被人挂在嘴上的狗屁人生观、价值观,她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奢求,她只知道做自己该做的本分事情。
表面上看起来,她似乎什么都没有拥有过,但她却实实在在拥有一份永远都会让她挺起腰杆的骄傲:她为国捐躯的丈夫!
围在病房的人听的有些呆了,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这个永远都挂着谦和微笑的妇女,竟然是一个英雄妻子,是一个走到哪都会受到许许多多人尊敬的军嫂。
“你爸死了,你爷爷奶奶也受不了这个打击相继去世了,咱家就剩下咱们娘儿俩了。我知道,你爸肯定不希望我带着你去享受政府给的照顾,那样太麻烦政府了。你爸呀,就是那个倔脾气,妈得顺着你爸的意思来。只是这些年实在苦了你了,呜呜~~”录音机里的母亲,说着说着伤心的哭了起来。
她满以为带着儿子到了繁华的城市里,能够生活的更好一点,谁知道根本就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回事。
十几年来她没有能让儿子过上好日子,甚至连让上学的钱都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四处捡取饮料瓶,然后从废品收购站淘回旧课本自学……
“妈,我不苦,我不苦,我一点都不苦!”卧虎的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床单上,染湿一片。
“唉,还有华子、三儿和小满~~”录音机里的母亲提到了三个跪在地上、拼了性命为她凑足医药费,弄得全身是伤的少年。
“妈!你说,我们听着呢!”华子三人低低的啜泣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喘,听着母亲说话。
“你们三个啊,在家里也跟着受了不少苦,咱们家穷,我把你们三个领回家也就只是能勉强吃个饱饭。
我这撒手一走,你们兄弟四个以后要相亲相爱,不要走歪门邪路就好。要记住: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咱们不图大富大贵,就图健健康康、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行了,那样活的舒心。”录音机的母亲在说完一串话过后,明显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喘息了半天。
“妈,我们记住了!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我们记住了!”华子三人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眼,看着病床上在他们心里最慈祥的母亲。
病房的其他人被这句话深深震撼了:一个连自己和儿子养起来都费劲的妇女,竟然还收养了三个孤儿,并且把三个孤儿拉扯到现在这么大。这到底需要怎样的善良、怎样的无私胸襟才可以做到啊!
这不是慈善,这是责任,社会的责任。
这个安静躺在那的伟大母亲,拥有一颗比钻石还璀璨的心,有着可以包容一切的爱!
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就是她送给自己的孩子最淳朴、也最能从平凡中彰显伟大的做人道理。
“华子,你们兄弟几个你最大,你要学会照顾好弟弟们。还有三儿、小满、卧虎,你们要听哥哥的话,长兄为父,要学会懂事,知道吗?”录音机里的母亲不放心的叮嘱着。
“我们知道了,妈~!”四人咬着嘴唇狠狠的点头。
“还有,卧虎啊,妈一直都不告诉你你爸的事,你不会怪妈妈吧?唉~~其实妈不想让你去当兵,天天泥水里爬来爬去怪累的,妈是怕你受委屈。可现在妈这一撒手,你可怎么办啊,你还是去当兵吧,你爸的老部队肯定要你。只是你去当兵了,华子三个孩子又怎么办呢?”母亲担忧了起来。
“你先去,等你到部队稳定下来了,在把华子、三儿还有小满给接过去,那样你们兄弟四个又能在一块了。咳咳咳~~~”录音机里又传出母亲剧烈的咳嗽声。
“妈快不行了,这会说话都快喘不过气了,趁着还有一口气,妈给你说,你要记住!你爸从前呆的部队叫血狐,具体在哪我不知道,只知道在沙漠里面,你给你王陆军叔叔打个电话,他们肯定会来接你的。电话号码是XXXXX,密码XXXX,然后再转XXXXX,这个电话怪难打的。记住!当个你爸那样的好兵!”母亲气息奄奄,用最后的力气说完了这些话后,录音机里就只剩下空白磁带的沙沙转动声。
“妈!您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好好的!”哭声再次传来,好久以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卧虎抓着母亲的手,痴痴的看了半晌,这才站起身面向刚才自己要杀了他的那名医生。
“对不起,医生!我刚才不该冲你发火,把你打伤!”抹干眼泪的卧虎,真诚的向这个医生道歉。
“唉,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不怪你,不怪你!”那名医生仿佛还沉浸在卧虎母亲的的遗言当中,满脸的痛心,看待卧虎的眼睛里多出了几许温暖。
他用心去聆听了这个母亲的遗言,竟然让他感受到已经在心里消逝多年的感动。
“您拿着这钱去看伤吧,对不起。”卧虎抓起一把钱塞给这名医生,再次说声对不起。
“怎么能要你这个孩子的钱呢?我是医生,这点烫伤自己就能看。这些钱你们兄弟收好,做个小买卖什么的都能用得着!”这名医生把钱塞给卧虎,转而又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把钱塞给他,挤出人群走了出去。
“谢谢大家对我妈妈的照顾,谢谢!谢谢!”卧虎冲病房里的人群深深的鞠躬,他身后的华子三人也随着他向人群鞠躬。
这些人大多都是卧虎在近段时间熟悉的医生、护士们,正如母亲录音机的遗言一般,他们也给予了很多照顾,只是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他们能够做主的。
“季若姐姐,麻烦你把这些钱还给刚才那个医生叔叔,这些钱我们不能要!”卧虎把刚才那个医生塞给他的钱,塞到一个有着大大眼睛的护士手中。
“卧虎,你要好好的……”叫作季若的护士满脸的担忧,她抓紧卧虎的手安慰卧虎。
“我会好好的。”卧虎费力的冲季若笑了笑,而后面向医院为他母亲看病的主任医师。
“季若姐姐,你的电话借我用一下!”
“给。”季若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卧虎。
卧虎接过手机,拨下了几个号码。
“您好,这里是人民解放军特别作战部,请出示您的密码。”一个甜美的女声传出。
“您好,密码XXXX,请帮我转接血狐大队,号码XXXXX,谢谢!”卧虎直起腰身,冲着话筒说道。
“请稍等!”随着嘟的一声,那边的女声消失了,然后等了大概有一分多钟的时间,电话那边终于被人再次接起来了。
“血狐大队,请说明身份!”电话另一边是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的霎那间,卧虎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这就是自己父亲的老部队了!
“我叫莫卧虎!”
卧虎努力的已经笔挺的腰杆再次向上使劲挺了挺,冲电话大声说道。
“卧虎?你是莫卧虎!你是队长的儿子?!呆在那别走,两个半小时后我会到达你的位置!”听筒里传来王陆军抑制不住、激动到失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