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没想到，你会如此地机智冷静。”
“月雪这也是个人之见。”
“好。”我点头：“那你回去，我会到前面去。”
裹上一件衣衫，我从屋子里走出来，往前厅走去，穿过中门，院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骜奔和骜天并肩而立，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我将身形隐在门后，侧耳倾听，只是隔得太远，根本无法听清楚。
约摸过了一盏茶功夫，骜奔陪着骜天朝正厅走来。
“大哥，里面请。”骜奔目光沉定。
骜天迈步进了屋子，在桌边坐下，骜奔立即命人奉茶。
“大哥说，泊元部族将派使者前来？”
“是。”
“大王准备如何应对？”
“不知道。”骜天摇头：“泊元和我们已经多时不来往，谁都弄不清楚，他们这次前来的真正用意，所以，大王希望我们都能回淳阳，以备不时之需。”
“哦。”骜奔沉吟。
“对了王弟。”骜奔眼里忽然浮起几许深沉笑意：“你以前，和泊元的王女不是十分要好吗？还记得小时候，你们经常一起在草原上骑马，最喜欢的，便是冲进河里打滚，难道你都忘记了？”
“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
“听说，当年的王女，如今已经成了泊元的女王，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她的消息？”
“还是等见到泊元的使者，再说吧。”
“那好。”骜天站起身来：“诸位兄弟都在泊元等你，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可是——”骜奔脸上流露出几许迟疑：“我和婉琼的婚期，就定在明天。”
“婚期？”骜天一愣：“你真地要和那个女人成亲？”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喜欢她，自然要和她在一起。”
“在我们黑夷，成亲之事虽说向来只要男女双方同意便好，但你毕竟是王子，更何况，现在泊元使者到访……”
“没有任何关系。”骜奔淡然：“明日我先和婉琼前往神庙拜祭，然后再携着她回淳阳，到那个时候，她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自然再没人会说什么。”
“你——”骜天眉头高度高皱起，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王弟，你可要想清楚了，有些事情，可是没有后悔余地的。”
“我知道。”骜奔的语气十分平静：“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不管有什么样的后果，我都会自己一力承担！”
见他神情坚决，骜天心里清楚，再没有任何回还的余地，他只是长长地叹口气，拂袖而去。
静静地站在厅里，骜奔一身冰凝，看得出来，他的心思也十分地沉重。
“殿下。”我走过去，双手穿过他的腋下，于他胸前交叠，脸颊贴在他的背上，希望能用这样的方式稍解他的愁绪。
“你放心。”他双眼虽是直视着前方，却字字清晰：“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
说完，他转过身来：“现在，咱们就穿上明日成婚的礼服，准备明日前往神庙，来人！”
“卑职在！”这次从门外走进来的，却是察木。
“你？”骜奔显然也觉得有些意外，眉梢挑起：“葛黎呢？葛黎去了哪里？”
“回殿下，葛黎他……随大殿下一起走了。”
“什么？”骜奔脸色微变：“本王子的人，他凭什么调走？”
“大殿下说，他是奉了大王的旨意。”
“是大王……”骜奔略一思索：“那卓辰霍云他们？”
“他们也都，不在府邸之中。”
“那你去，把府邸中所有人都叫来，本王有事吩咐！”
“是！”葛黎点头答应，转身甩步离开，没多会儿功夫，便将所有人都叫来，齐刷刷立于院中。
“朵儿。”骜奔转头看我，眸色温润：“明天是咱们俩的大好日子，不管对其他人而言，意谓着什么，但对咱们俩，却非常地重要，你且随我来，挑几个可心的人吧。”
跟在骜奔身后，我走出房门，一眼便见院子里黑鸦鸦地站满了人，不过大都是侍从和侍女，还有厨子。
我的目光缓缓从这些人脸上扫过——上天的安排，让我与他们相遇，而我不知道，我的出现对于他们而言，到底是好，还是坏。
“妈妈，我怕。”人群里忽然响起个小女孩儿的哭声，接着是一个女子柔声地安慰：“别怕，啊，红红别怕。”
我徐步下阶，径直走到那女子面前，低头看着她身边的孩子。
“夫人。”女子眼里闪过几许惊恐，赶紧将小女孩儿拉到身后：“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请夫人不要降罪。”
“我不会怪她的。”我微微一笑，尽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柔和：“你是侍女？”
“不。”女子摇头：“奴婢只是个厨娘，平时做一些打杂的工作。”
“嗯。”我点头：“一会儿你和明月雪一起，到后院来。”
我一连挑了好几个人，然后回到阶上，看了看骜奔：“都选好了。”
“都选好了？”
“嗯。”
“好吧，大家都散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众人纷纷散去，我和骜奔退入后院，我找了件披风给他换上：“倘若你还有重要的事，只管去做。”
“确实有些事需要安排，晚膳我让厨房做些清淡的。”
骜奔离去后不久，明月雪便带着十几名我挑中的人走进后院，在树荫下一字排开。
我让明月雪端了张椅子放在院中，稳稳落座，手里拿着茶杯，直到饮尽一杯茶，方才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们：“现在，你们一个个上前，自报家门，家里有些什么人，也要一并说清楚，不许隐瞒，知道吗？”
“是，夫人。”
“开始吧。”
约摸用了一个时辰，我方才粗粗弄清楚面前这些人的底细。
我是向来不理事的，即便从前在侍郎府，家中大事小情，也都是母亲一手打理，从来不用****半点心，所以，十六岁前的我，虽然也算聪慧，但多半都将心力用在诗词歌赋上，从来不曾揣摩人心，更不懂得倘若要做成一件事，需要顾忌那么多。
直到进了后宫，脱离家人的保护，我才总算阅尽世间种种炎凉，也方才识得人心的鬼魅、欺诈、阴险，以及，势利。
权势。
对于从前的我而言，完全是陌生的，我也并不想太多地深入，可是在后宫中，没有权势，你只能处处受人欺压，甚至于，失去生命。
在遇见阿辰之前，对于生命，我向来没有过多的眷恋，甚至觉得活在世上是一种痛苦——这世间处处都是算计，都是陷阱，都是痛苦的分离，生的希望何在，又哪有什么甜蜜和幸福？
孰料国亡之际，却能以那样尴尬的身份，遇见我此生最为宏大的幸福，我已经蒙尘的心被他擦出一丝亮光，却又很快寂灭，而我至今仍然不懂，自己到底犯了怎样的错误……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必须打起精神来，面对明天将要发生的一切。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骜奔一起走进神庙，成为他的妻子，照顾他一生一世。
“你们听好了，明日是本夫人的大喜之日，本夫人不希望出任何意外，明白吗？”
“是，夫人。”
“接下来，我会安排你们去做自己该负责的事，倘若一切顺利，你们便会得到丰厚的奖赏，如果，”我面色一寒，就像酷暑天气骤然飘雪：“有丝毫差池，你们，和你们的家人，都会受黑夷最严峻冷酷的刑法！”
“是！夫人。”
“月雪。”我抬手，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去吧，把他们该做的事，一一交代清楚。”
说完，我站起身，进了屋子。
该做的事，能做的事，我都一一做好了，接下来，只是等待着决定命运的那一刻。
命运……唇角微微朝上扬起，露出一丝极淡的笑，从前我是不会思索这样高深莫测的问题的，并且以为那样算命打填之类的人，不过都是江湖骗子，可是今日，我却很想有个人在眼前，卜一卜吉凶。
快黄昏的时候，却突然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将地上的泥全都溅了起来，以至于天地间一片昏黄，难以辨物。
烛火闪烁，却是骜奔走了进来。
“要传晚饭吗？”我的声音有些飘忽，甚至带着几丝艰涩。
“传。”
我抬手拍了拍，明月雪低着头，领着一队侍女走进来，每人手里都捧着只碗碟。
我指挥着她们将饭菜搁在桌上，再一盘盘打开，骜奔仔细看了看，眼里浮起几许笑意：“很丰盛，看样子，夫人很开心吧？”
“开心也罢，不开心也罢，人总是要吃饭的。”我一面拿碗替他盛汤，一面道。
“说得很是。”骜奔接过碗，先喝了一大口，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不错，非常不错。”
“这汤是山药熬的，既开胃健脾，还能暖身。”
“是吗？那就给我再来一碗！”
晚饭吃得非常尽兴，我像一个寻常女子那样，倾尽全部的心力，侍奉我的夫君，只为让他在冗杂的日常事务之余，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
“明天，一切都会很好。”脱衣睡下后，骜奔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眸光温朗，我微微一笑，俯下身子伏在他胸前。
天未见明，整个府宅便响起阵阵锣声，鼓声，丝乐之声，罗宣城每条街道两旁，都摆满了鲜花，城中百姓更是穿戴一新，个个翘首相望，准备一睹他们城主夫人的风采。
“快，这个给我。”
房内，明月雪领着一众侍女，亲自为我梳妆打扮，我坐在镜前，看着容颜明丽的自己。
“都说夫人倾国倾城，从前奴婢们总不相信，今日一见，方才知道，夫人的美貌啊，只怕是天上的神女见了，也要自愧不如呢，难怪三殿下只为夫人倾倒。”
“谁是白婉琼？”
眼见我大妆将成，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犀利的女子声音，宛如一把寒光凛冽的宝剑，无比精准地对准我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