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古文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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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4)

国之将兴,暗指宋。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报,暗指晋国。然后其子孙能与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暗指韩国。○先虚虚说起。故兵部侍郎晋国王公,王。显于汉、周之际,历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厚施。天下望以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于时。不食其报。盖尝手植三槐于庭,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未定之天。已而其子魏国文正公,王旦。相真宗皇帝于景德、祥符俱年号。之间,既定之天。朝廷清明,天下无事之时,享其福禄荣名者十有八年。与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今夫寓物于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跌宕。而晋公修德于身,责报于天,取必于数十年之后,如持左契,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前言“其可必也审矣”,此言“天之果可必也”,正是决词,以应“天可必乎”之说。转盼有情。

吾不及见魏公,而见其子懿敏公。王素。○写世德子孙,故又添出一世。以直谏事仁宗皇帝,出入侍从将帅三十余年,位不满其德。天将复兴王氏也欤?何其子孙之多贤也!此言王氏之得天未已。意思唱叹不尽。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云○唐人。者,请李栖筠作陪。其雄才直气,真不相上下;且说同。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孙德裕,功名富贵略与王氏等,且说同。而忠恕仁厚,不及魏公父子。请李栖筠,乃只为此句也。由此观之,王氏之福,盖未艾也。此又借一相近人出色一番。

懿敏公之子巩拱与吾游,又添出一世。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是以录之。收结劲健。铭曰:

呜呼休哉!魏公之业,与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归视其家,槐阴满庭。吾侪小人,朝不及夕,相时射利,皇恤厥德?庶几侥幸,不种而获。不有君子,其何能国?王城之东,晋公所庐,郁郁三槐,惟德之符。呜呼休哉!铭意言种槐即是种德。

起手以可必、不可必两设疑局,作诘问体。次乃说出有未定之天,有一定之天,历世数来,乃见人事既尽,然后可以取必于天心。此长公作铭微意。王氏勋业,与槐俱萌,实与此文而俱永。

方山子传苏轼

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一句伏案。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好侠是一篇之纲。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聘当世,仍是侠。然终不遇。总是豪侠气概。伏下使酒好剑轻财一段。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伏岐亭相见。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伏山中人。见其所著帽方耸而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像乎?”因谓之“方山子”。《后汉书》:方山冠,似进贤冠,以五采鄃为之。○方山子,是想象得名。

余谪居于黄,谪黄州监税。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忄造季常也,姓名字并点出。何为而在此?”惊怪之词。方山子亦矍觉然问余所以至此者。紧接妙。真似一时适见光景。余告之故。告以谪居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逼真隐士行径。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描写隐居之乐,刻画入情。余既耸然异之。一顿,便作波澜。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追叙其侠。前十九年,余在岐山,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游侠之态如画。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时豪士。得此一转,更见悲壮。今几日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应前山中之人唤起有得意。

然方山子世有勋阀伐,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一跌。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二跌。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掉转自得意句,有声响。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佯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傥见之欤?作不凡语,余波宕漾。

前幅自其少而壮而晚,一一顺叙出来。中间“独念方山子”一转,由后追前,写得十分豪纵,并不见与前重复,笔墨高绝。末言舍富贵而甘隐遁,为有得而然,乃可称为真隐人。

六国论苏辙

尝读六国世家,《史记》六国俱有世家。窃怪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发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于灭亡。先怪六国灭亡。常为之深思远虑,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次为六国代计。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次咎当时策士,不知天下之势。下乃发议。

夫秦之所与诸侯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郊;诸侯之所与秦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野。秦之有韩、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韩、魏塞秦之冲而蔽山东之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韩、魏也。此言韩、魏为六国蔽障,为秦咽喉,深明天下大势。

昔者范雎用于秦而收韩,商鞅用于秦而收魏。收者,使之附秦也。昭王未得韩、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齐之刚、寿,而范雎以为忧,一反更醒。然则秦之所忌者可见矣。引证以明己说之有据。秦之用兵于燕、赵,秦之危事也。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燕、赵拒之于前,而韩、魏乘之于后,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赵,未尝有韩、魏之忧。八句,只是一句。则韩、魏之附秦故也。夫韩、魏,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于其间,此岂知天下之势耶?此切责韩、魏。委区区之韩、魏,以当强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于秦哉?韩、魏折而入于秦,然后秦人得通其兵于东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祸。此切责东诸侯。

夫韩、魏不能独当秦,而天下之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秦。通篇结穴。下只一意,转折而尽。秦人不敢逾韩、魏以窥齐、楚、燕、赵之国,一转。而齐、楚、燕、赵之国因得以自完于其间矣。二转。以四无事之国,佐当寇之韩、魏,三转。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四转。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于内,以阴助其急,五转。若此可以应夫无穷,彼秦者将何为哉?此段深著自安之计,在知天下之势。不知出此,而乃贪疆场尺寸之利,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秦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至于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国,可不悲哉!感叹作结,遗恨千古。

是论只在“不知天下之势”一句。苏秦之说六国,意正如此。当时六国之策,万万无出于亲韩、魏者。计不出此,而自相屠灭。六国之愚,何至于斯!读之可发一笑。

上枢密韩太尉书苏辙

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以养气冒起一篇大意。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一证。太史公司马迁。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二证。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跌荡。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申明文为气之所形。非亲尝者不能道此。

辙生年十有九矣,开宕。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一。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二。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三。恐遂汩骨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虚提以起下四段。过秦汉之故郡,恣观终南、嵩、华之高;一。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二。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三。○本欲说见太尉,却自嵩、华、黄河、京师许多奇闻壮观说来,文势浩瀚。见翰林欧阳公,欧阳修。听其议论之宏辨,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四。○又引一欧阳公,陪起太尉,妙。

太尉以才略冠天下,转接无痕。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皆周宣一时人。而辙也未之见焉。一句挽上起下。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开宕。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一齐收卷,势如破竹。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应奇闻壮观结束,笔力千钧。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又自明志气。然幸得赐归待选,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以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住意洒然。

意只是欲求见太尉,以尽天下之大观,以激发其志气,却以得见欧阳公,引起求见太尉。以历见名山大川京华人物,引起得见欧阳公。以作文养气,引起历见名山大川京华人物。注意在此,而立言在彼,绝妙奇文。

黄州快哉亭记苏辙

江出西陵,西陵,即黄州地。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原,北合汉、沔勉,○湘、沅,二水名。汉水出为漾,东南流为沔,至汉中东行为汉沔。其势益张。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以亭览观江流,故从江叙起。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齐安即黄州。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点“亭”字。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倒出“快哉”。

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叔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杭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上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一段写当日所见以为快。至于长洲之宾,故城之墟,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譬睨诣,周瑜、陆孙之所驰鹜,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曹操,字孟德。孙权,字仲谋。睥睨,袤视貌。周瑜,权将,尝破曹操赤壁下。陆逊,亦权将,尝破曹休,振旅过武昌,权以御盖覆逊。出入直骋曰驰,乱驰曰鹜。○一段吊往古之事以为快。

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磋于兰台之宫,有风飒糁入声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雄雌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因“快哉”二字,发此一段论端,寻说到张梦得身上,若断若续,无限烟波。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快”字从其中看出,才起得张君谪居之“快”来。今张君不以谪为患,收会脍稽计之余,会计,指簿书钱谷言。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与上两“其中”应。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蓬户,编蓬为户也。瓮牖,以破瓮为牖口也。○翻跌。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紧收,正写快哉,何等酣畅。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升者,乌睹其为快也?反结,更有余味。

前幅握定“快哉”二字洗发,后幅俱从谪居中生意。文势汪洋,笔力雄壮。读之令人心胸旷达,宠辱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