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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4)

诸稽郢行成于吴《国语·吴语》

吴王夫扶差起师伐越,鲁定十四年,吴伐越,越败之于木隽李,阖庐伤足而死。后三年,夫差败越于夫椒,报木隽李也。大夫种求成于吴,吴许越成。至是吴又起师伐越。越王句践起师逆之江。逆,迎战也。

大夫种乃献谋曰:“夫吴之与越,唯天所授,王其无庸战。言唯天所命,不用战也。○先顿一句。夫申胥、伍子胥奔吴,吴子与之申地,故曰申胥。华登,宋司马华费遂之子,奔吴为大夫。简报吴国之士于甲兵,而未尝有所挫也。简服,练习也。挫,毁折也。言二子善于用兵。夫一人善射,百夫决拾,决,以象骨为之,着于右手大指,所以钩弦开体。拾,以皮为之,着于左臂以遂弦。言二子善用兵,众心化之,犹一人善射,而百夫竞着决拾以效之也。胜未可成。越之胜吴,殆未可必。夫谋,必素见成事焉,而后履之,不可以授命。素,豫也。履,行也。授命,犹言致命。言当谋定后战,不可轻出丧师。王不如设戎,约辞行成,以喜其民,以广侈吴王之心。不如设兵自守,卑约其辞,以求平于吴,吴民必喜。乃所以骄夫差之心也。○广侈吴王之心,是献谋主意。吾以卜之于天,天若弃吴,必许吾成,而不吾足也,不以吾为足虑。将必宽然有伯霸诸侯之心焉;所谓广侈之也。既罢疲弊其民,而天夺之食,心既广侈,则民必罢弊,而天禄尽。安受其烬尽,乃无有命矣。”烬,余也。天之所弃,吾取者乃天之余也。乃无有命,言吴更无天命也。○大夫种布算已定。

越王许诺,乃命诸稽郢越大夫。行成于吴,曰:下皆约辞。“寡君句践使下臣郢,不敢显然布币行礼,敢私告于下执事曰:开口辞便约。‘昔者,越国见祸,得罪于天王,指木隽李伤阖庐事。天王,尊之以名。天王亲趋玉趾,谓败越于夫椒。以心孤句践,而有宥赦之。孤,弃也。破越不取,是心弃句践而宥赦之也。君王之于越也,鋢起死人而肉白骨也。鋢,是也,○感德语,所以侈其心。孤不敢忘天灾,指上“见祸”言。○顿挫。其敢忘君王之大赐乎?加此二句,见诚心感德。○已上述吴昔日之恩。今句践申祸无良,申祸,重见祸也。无良,言己之不善。○作自责语。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边陲之小怨,以重得罪于下执事?存国为德之大,侵疆为怨之小,重得罪,谓报见侵也。○作一振,逼入起师逆江意。句践用帅二三之老,亲委重罪,顿颡于边。委,任也。言起师逆之江者,乃帅二三臣,自任大罪,叩头请服于境,非敢得罪于吴也。

今君王不察,盛怒属兵,将残伐越国。越国固贡献之邑也,顿挫。君王不以鞭瞂使之,而辱军士使寇令焉。若御寇之号令。○越辞愈卑,其心愈侈。句践请盟:以吴不察,故请盟。一个嫡女,执箕帚以日亥同该姓于王宫;日亥,备也。《典礼》:纳女于天子曰备百姓。一介嫡男,奉盘移以随诸御。洗手器。御,近臣宦竖之属。春秋贡献,不解同懈于王府。应“贡献之邑”句。○此言既盟之后如此。天王岂辱裁之?亦征诸侯之礼也。天王岂能辱意裁制之,此亦天子征税诸侯之礼也。○已上望吴今日之泽。夫谚曰:狐埋之而狐扌骨骨之,是以无成功。扌骨,发也。○喻甚奇。今天王既封殖越国,以明闻去声于天下,而又刈亡之,是天王之无成劳也。封殖刈亡,以草木自比。言吴今日之刈亡,徒劳昔日之封殖也。○忽作责吴语,妙。虽四方之诸侯,则何实以事吴?’实,信也。○牵引诸侯,正以自为。妙。敢使下臣尽辞,唯天王秉利度义焉。”越服吴为利,吴舍越为义。

诸稽郢行成之词,虽只是广侈吴王之心,其中可罪者不少。如不敢忘天灾,自强之心露。狐扌骨无成功,藐吴之意见矣。纵多巧辞,皆玩弄也。使非天欲弃吴,其说能终行乎?

申胥谏许越成《国语·吴语》

吴王夫差乃告诸大夫曰:“孤将有大志于齐,欲伐齐。吾将许越成,而无拂吾虑。已先拒谏。若越既改,吾又何求?若其不改,反行,吾振旅焉。”改,谓诚心改事吴也。反行,伐齐而反也。振旅,加兵也。○全不以越为意。

申胥谏曰:“不可许也。断一句。夫越非实忠心好吴也,既非爱吴。又非慑畏吾甲兵之强也。亦非惧吴。大夫种勇而善谋,将还旋玩吴国于股掌之上,以得其志。还玩,转弄也。○直破其奸。夫固知君王之盖威以好胜也,盖,犹尚也。病根被人看破。故婉约其辞,以从同纵逸王志,婉约,卑逊也。纵逸,即上篇“广侈”之意。使淫乐于诸夏之国,以自伤也。自伤,犹言自害。使吾甲兵钝弊,民人离落,而日以憔悴,此言自伤之实。○两“使”字,是还玩吴国作用。然后安受吾烬。烬,余也。安受吴国未灭之余,所谓得其志也。○句句与种言暗合,英雄所见略同。○已上论大夫种。夫越王好信以爱民,不好胜,而好信;不尚威,而爱民。四方归之,得人心。年谷时熟,得天意。日长掌炎炎。炎炎,进貌。○论越王。及吾犹可以战也,“及”字,承上“日以憔悴”,“日长炎炎”两句来,言过此吴日益衰,越日益盛,吾虽欲战无及已。是危急语。为虺毁弗摧,为蛇将若何?”虺,小蛇也。摧,灭也。○一喻尤入情。

吴王曰:“大夫奚隆于越?越曾层足以为大虞乎?隆,尊也。虞,虑也。○侈心顿起。若无越,则吾何以春秋曜吾军士?”存越则时可加兵,以张吾军势。○写盖威好胜如画。乃许之成。

将盟,越王又使诸稽郢辞曰:即使诸稽郢请盟,又使诸稽郢辞盟,真是还玩吴国于股掌之上。“以盟为有益乎?前盟口血未干,足以结信矣。以盟为无益乎?君王舍甲兵之威以临使之,而胡重于鬼神而自轻也?”不复如前之乞哀态矣,还玩吴国已极。吴王乃许之,荒成不盟。荒,空也。总是不以越为意。

夫差广侈已极,只“越曾足为大虞”一语,虽有百谏诤,亦莫之入矣。胥、种谋国之智,若出一辙。而吴由以亡,越由以霸,用与不用异耳。

春王正月《公羊传》隐公元年

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人君即位之始年。春者何?岁之始也。岁功之始。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文王,周始受命之王。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王者受命改正朔。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王者受命改正朔,自甸侯以至要荒咸奉之,故曰“大一统”。○起数语,是一部《春秋》中“元年春王正月”总注。

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意也。从无文字处生文。何成乎公之意?公将平国而反之桓。桓,隐异母弟。平,治也。反,归也。曷为反之桓?桓幼而贵,隐长而卑。其为尊卑也微,国人莫知。微,谓母俱月娄也。国人无从分别。○先言可掩之势,以见隐不负心,语绝含蕴。隐长又贤,诸大夫扳攀隐而立之。扳,引也。隐于是焉而辞立,则未知桓之将必得立也;是时公子非一。○一转。且如桓立,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既欲立隐,必不能诚心相桓。○二转。○虚作二转,字字写出隐深心微虑,以申平国意。故凡隐之立,为去声桓立也。申欲反之桓意。隐长又贤,何以不宜立?立适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适,谓适夫人之子。子,谓左右月娄及侄娣之子。○二句表明大义。桓何以贵?母贵也。右月娄秩次贵。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子以母秩次得立,母以子立得为夫人。○住语,法峻意圆。

透发“将平国而反之桓”句,推见至隐。末一段,又因隐、桓而表揭立子之义。其下字运句,又跌宕,又闲静,又直截,又虚活,不但以简劲擅长也。

宋人及楚人平《公羊传》宣公十五年

外平不书,前楚郑平不书。此何以书?大其平乎己也。己,指华元、子反,对君而言也。○提出主意。何大其平乎己?庄王围宋,军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先插子反语作叙事,文情绝妙。于是使司马子反乘堙因而窥宋城。宋华元亦乘堙而出见之。堙,距堙,上城具。○相见便奇。司马子反曰:“子之国何如?”华元曰:“惫败矣!”惫,疲极也。曰:“何如?”问惫状。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竟以实告。司马子反曰:“嘻!甚矣,惫!倒句妙。若言惫甚矣,便无味。虽然,虽如子言。吾闻之也,围者见围者。柑钳马而秣之,以粟饮马曰秣。柑者,以木衔马口,使不得食,示有蓄积。使肥者应客。肥,谓肥马。示饱足也。是何子之情也?”情,实也。○怪其以实告。子反之心已动。华元曰:“吾闻之,君子见人之厄则矜之,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吾见子之君子也,是以告情于子也。”说出实告之故,尤足动人。司马子反曰:“诺,勉之矣!”令勉力坚守。○已心许之,而语绝不露。妙。吾军亦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亦以实告。揖而去之。

反于庄王。反报于庄王。庄王曰:“何如?”司马子反曰:“惫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庄王曰:“嘻!甚矣,惫!覆前语,不变一字,文法最纡徐有韵。虽然,虽然惫极。吾今取此,然后而归尔。”本将去而归,转欲乘其惫。司马子反曰:“不可,臣已告之矣,军有七日之粮尔。”亦以实告。庄王怒曰:“吾使子往视之,子曷为告之?”司马子反曰:“以区区之宋,犹有不欺人之臣,可以楚而无乎?是以告之也。”华元全以“君子”二字感动子反,子反全以“不欺”二字感动庄王。庄王曰:“诺,舍而止。命子反筑舍处此,以示不去。虽然,虽我粮尽。吾犹取此,然后归尔。”庄王被子反感动,欲取不可,欲去不甘,意实无聊,故复作此语。观下“臣请归尔”、“吾亦从子而归尔”,便见。司马子反曰:“然则君请处于此,臣请归尔。”谐语正极得力。庄王曰:“子去我而归,吾孰与处于此?吾亦从子而归尔。”谐语得力如此。引师而去之。故君子大其平乎己也。结出主意。此皆大夫也,其称“人”何?贬。曷为贬?平者在下也。罪其专也。既大之,复贬之,洗发经文无漏义。

通篇纯用复笔,曰“惫矣”,曰“甚矣,惫”,曰“诺”,曰“虽然”,愈复愈变,愈复愈韵。末段曰:“吾犹取此而归”,曰“臣请归尔”,曰“吾亦从子而归尔”,尤妙绝解颐。

吴子使札来聘《公羊传》襄公二十九年

吴无君,无大夫,据向之会称国。此何以有君,有大夫?吴始君臣并见。贤季子也。何贤乎季子?让国也。“让国”二字,括尽全篇。其让国奈何?谒也,余祭债也,夷昧也,与季子同母者四。与,并也。季子弱而才,兄弟皆爱之,同欲立之以为君。父寿梦欲立之而不受,至是兄弟又同欲立之。○以国让谒。谒曰:“今若是谪而与季子国,骤也。季子犹不受也。可见前已不受,从谒口中补出,妙。请无与子而与弟,弟兄迭为君,而致国乎季子。”曲为季子受地。皆曰:“诺。”三字,写“同欲立之”如见,妙。故诸为君者,皆轻死为勇,饮食必祝曰:“天苟有吴国,尚速有悔于予身!”悔,咎也。急欲致国于季子意。○自是发于至诚,不愧句吴后裔。故谒也死,余祭也立;余祭也死,夷昧也立;夷昧也死,则国宜之季子者也。顿句生姿。

季子使去声而亡焉。因出使而不归。僚者,夷昧子。长庶也,于三君之子为长。即之。就位也。季子使而反,至而君之尔。闻僚既位乃归。○以国让僚。阖闾谒之子。曰:“先君之所以不与子国而与弟者,凡为去声季子故也。先提一句。将从先君之命与平声,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如不从先君之命与,则我宜立者也。两意一正一反,阖闾之言亦是。僚恶乌得为君乎?”后断一句。于是使专诸刺僚,专诸,膳宰。僚嗜炙鱼,因进鱼而刺之。○让变为争,奇。而致国乎季子。争矣复让,更奇。季子不受,曰:“尔弑吾君,吾受尔国,是吾与尔为篡也。以分言,伏下“义”字。尔杀吾句,杀兄之子,亦犹杀兄。吾又杀尔,是父子兄弟相杀,终身无已也。”以情言,伏下“仁”字。去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国。延陵,吴下邑。礼,公子无去国之义,故不越境。国谓国都,既不忍讨阖闾,义不可留事,故不入。○超然物外。故君子以其不受为义,以其不杀为仁。千古定论。○以国让阖闾。○收完让国事。贤季子,则吴何以有君,有大夫?以季子为臣,则宜有君者也。以季子贤,许有大夫,则宜使有君。○又缴“有君有大夫”完密,下复洗发称名作结,经义一字不漏。

“札”者何?吴季子之名也。

《春秋》贤者不名,或书字,或书子。此何以名?许夷狄者,不一而足也。不以一事之美而遽足,以待之者严也。

季子者,所贤也,曷为不足乎季子?许多臣者必使臣,许人子者必使子也。臣子尊荣,莫不欲与君父共之。故许之者,必使其可为臣子。贤季子而称名,所以使其为吴臣子也。○奇思创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