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是仕途,仕途无望后,便是商场。按照社会对于一个成功男人的认可规则,高天步步为营,很多时候,他已经习惯了不去思考。思考会让人软弱,很多年前高天在阅读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时,就被这话深刻地震撼了。很多年后,这句话依旧在他脑海里回旋。高天此刻忽然想起了初见曾可心的照片,心里居然一怔。现在,他发现,这个女孩儿其实是藏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青春的影子,而这个影子常常呼唤起他残留的青春记忆。他没有说话,而他的内心却始终奔腾着巨大的激越的洪流。曾可心下车时,高天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说:“可心,如果可以,以后我做你大哥吧。”曾可心的笑脸在路灯下皎洁得像一轮明月,“好啊,有你做大哥,就有人替我打架了。”高天笑了,笑得一如青春年少时。夜晚的沉寂似乎也多了几分让人心仪的宁静。
郑黎明接到程雄的电话,心里暗自感叹:物极必反。天宇的运势最近很差,每一笔单子都来之不易,几乎都是和纵横在搞近似肉搏的低价竞争。他已经核算过,这么做下去,即使业务量上去了,天宇也几乎无利可赚。赔钱赚吆喝,这个道理郑黎明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面的猫腻。非常时期,为了守住阵地,面对对手咄咄逼人来势凶猛的进攻,天宇无路可退。本就陷入资金紧缺的泥淖,这下,资金越发捉襟见肘。好几次,程雄都感觉陷入了绝境,他和郑黎明不无感伤地说:“老兄,大概是天宇的气数已尽,我力不从心了。”在四面楚歌的形势下,天宇意外地接到两笔大单子。“今晚,我们喝几杯吧,谁也不叫,就咱哥俩。”电话里,程雄发出了邀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使山重水复,也能找到柳暗花明。郑黎明在败局于前的时刻,心里仍不绝望。
50度的白酒不过三杯,郑黎明就有些头晕了,酒劲儿太冲。高级酒店就像人模人样的白领,有太多的规矩让人拘谨。程雄提议去小饭馆喝几杯。他们打车找了一家小饭馆,十多张桌子,两个手脚麻利的大姐,寻常的家常饭菜。两人拣靠墙角的桌子落座,点了两个热菜,又拼了两个凉盘,程雄点了高度的二锅头。两人破天荒在这样的小饭馆小酌起来。小饭馆客人挺多,嘈杂的人声让彼此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八度。“好久不来这种地方喝酒了,这才是喝酒的场合。咱应酬的场子没这个气氛,那真是拿命在搏。”程雄说得很动情,郑黎明心里也颇有感触。
新拿下的两笔大单子,依旧是老规矩,前期得垫支费用,郑黎明大致核算一下,感觉有些不妙。这么一大笔开销,天宇能吃得消?即使吃得消,占用这么大的资金,会不会影响正常的公司运作?郑黎明越想越觉得不踏实,他几次想要询问程雄,但程雄酒意正浓,每一次都顾左右而言他。郑黎明哭笑不得,只得暂时作罢。小饭馆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干体力活儿和靠工资吃饭的工薪族,桌上的饭菜很简单,酒却喝得有滋有味,热闹非凡。郑黎明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那时他还在上班,每到周末,一帮脾性相投的年轻人就会呼朋引类寻家小馆子喝酒。酒,是廉价的烈性酒,菜,也不过是寻常的家常菜,却能喝得大家热血沸腾情意浓浓。后来有钱了,这样的浓浓真情却很少再能找得到……
艰难的环境常会挤压人的个性,对于金钱和安定的前途,动荡的人需求愈发强烈。
高利贷的幕后老板竟是曹大富!这个消息让郑黎明一时惊愕得有些失态,他怔怔地盯着刘虻和曾可心,眼神里都能看到大写的惊诧。空旷的办公室里,三个人就那么站着,谁也没有说话。昨晚,曾可心把这个消息告诉刘虻,刘虻也是这样的反应。随后就没头没脑冒出一句:“卑鄙!这女人真是不可救药。”曾可心从他的语气里判断出,刘虻痛斥的应该是袁满。袁满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曾可心满腹疑窦,看着刘虻那张铁青着的脸,她把滚到舌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整个晚上,刘虻思绪烦乱,他一度想打电话给程雄,可想到程雄会追问消息的来源,他究竟该实话实说,还是杜撰一个故事?杜撰意味着谎言,即使是出于善良的动机。左右为难中,刘虻决定第二天先和郑黎明沟通一下比较稳妥。躺在床上,刘虻的脑子异常清晰,曾可心告诉他曹大富请客的真实意图时,他脑子里居然哗地闪过袁满的影子,然后这个影子便折磨了他一个晚上。
袁满是个太聪明的女人,这是一次酒后程雄的评价。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程雄借着酒劲附在刘虻耳边说:“老弟,这样的女人能成就大事,不过,女人有能耐又聪明,还是不要碰的好。老哥我是过来人,自古红颜祸水,这话是有道理的。找女人,还是笨一点、心眼少一点的好。你就不用费心机管理她了,所谓棋逢对手,这是指事业上,男女之间,我还是认为男强女弱是最好的选择,符合自然规律。”那时候,刘虻还不认识曾可心,和袁满出双入对,公司里大多数人都会生出某种暧昧的想法。程雄也不例外。刘虻自己也奇怪,几年了,和一个女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彼此竟然还是冰清玉洁。说出来肯定没有几个人能相信。“柳下惠你见过啊?要我说,他不是无能就是同性恋。”对于坐怀不乱,袁满嗤之以鼻。她说这话时,几个男人哄堂大笑,笑过之后,大家的目光似乎有些深意地落在了刘虻的脸上。
那时候,刘虻对于任何关于他和袁满的玩笑都听而不闻。他一直以为他和袁满就像是两条铁轨,平行着相随向前,却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时候。但是,窖藏的感情总要喷发的,而这种喷发就像是火山一样,一旦喷薄而出,就无法轻易熄灭。当然,也会灼伤靠近它的人。第一次醉酒和袁满纠缠在一起,清醒后,刘虻并没有悬崖勒马,而是一次次跌落在袁满的温柔乡。周旋于曾可心和袁满之间,刘虻居然偶尔会有某种自得其乐。男人都是征服欲极强的动物,就像动物世界,雄性动物总是不知疲倦地追逐着雌性动物,这种动物性在很多男人身上都有体现。扪心自问,这话是极有道理的,因为这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袁满却不是一般的女人。刘虻开始是害怕再与她接近的,他害怕有一天袁满会和其他女人一样向他讨个结果,但袁满却从没有提起这事,甚至还刻意接近曾可心,这样的接近消除了曾可心的戒心,也让刘虻的心踏实下来。但是,接踵而来的竞标书失而复得的真相彻底粉碎了他的平静。
一个人的出身对于他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贫寒与艰难并不一定就能成就一个人的所谓大任。而艰难的环境常会挤压人的个性,对于金钱和安定的前途,动荡的人需求愈发强烈。袁满和他,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人。
刘虻复杂的心思曾可心浑然不知,她担心的是,控制着高利贷的曹大富何时会突然对纵横发难。她第一次看到郑黎明居然也会茫然,站在郑黎明面前,曾可心发现,郑黎明的眼神不再那么炯炯有神,不能掩饰的倦怠让他看起来有些力不从心。莫名的失落和难过让曾可心怅惘,不知道是心境还是最近的事情一股脑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曾可心觉得似乎在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发生了太多太快的变化。“姐啊,我真是看不透,越想越觉得人真是太复杂。”昨晚夜深人静时,她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把这些事理出个清晰的思路,她试着拨了赵菲的手机,居然通了。听她这么说,赵菲在电话里笑了:“小丫头片子,你才多大,就学人家感叹人生了?”赵菲的玩笑并没有让曾可心轻松起来,她幽幽地说:“姐,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一想到天宇这两个字,我心里就有些难受。这一关,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闯过去。”隔着话筒,赵菲沉默片刻,安慰道:“记住,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守好你的本分,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得。”话虽如此,曾可心的心却好像一直漂浮在一艘风浪中的小船上,无法安定。
“这事儿你们要保密,我会和程总商量的。可心,你和曹大富的关系这回没法保密了,你要有心理准备,程总的脾气你知道,尤其是这种时候,他可能会对你有一些不利。”好一阵儿,郑黎明似乎才从某种震惊的意外中醒悟过来,他特意叮嘱一番。曾可心点点头,郑黎明随后又安慰她说:“可心,你也别太担心,我会帮你澄清这事儿的。”心事重重的刘虻回到办公室,忽然看到袁满已经坐在了电脑前。他的心里忽然有一股无名火,他很想上前质问袁满,可捉贼见赃,没有任何证据,仅凭一种推测就发难,事情恐怕难以收场。刘虻心里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他没有正眼看袁满,径自进了自己的格子间。袁满看到刘虻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对她视而不见,心忽悠一下,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