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着五色，气升阳清。地呈鸿洞，阴浊混沌。
踏入天窍不久，途经如坠缥缈云雾的虚空渡口，闻人然未与旁人接触，便从白茫高渺世外仙地，传送到一处清浊未分的无垠境界。除却阴阳两气纠缠涌散，五感所觉皆为虚无空旷，宛若天地初开、寥无他物，抑或生机蓄而未萌，隐匿待发。
“真实不虚……不是寻常的幻术幻境，难怪是苦境清圣要地。”
寂静而不惊悚，空荡却非荒芜，清和安宁。纵使脚下阴炁幽浮不实，立身神秘未知，亦未给人丝毫慌躁。
心中暗赞一声，闻人然旋即释放灵觉，不消片刻便在茫茫远处，找到孤身一人的秀心，遂化清风一缕闪逝而去，转瞬即至闻人清苒身旁。
“东西有东西少的好处，最起码找人方便。嗯，之前的伤果然还没痊愈？”
进来之前，闻人然就听说得入天窍常有机缘。然而这一方空无之地，显然看不到什么机缘所在。
阔别多日以来，闻人然也难得再见自家闺女，也不急于唤醒，取出一瓶琼露熬制的疗伤神药，拧开瓶塞并指一敲瓶底，化液成线喂到她唇边。
而此时此刻，秀心一身道瑛衣装未改，相貌却已恢复如初，乌亮秀发自然披散前心后背，分明安坐入定多时。
不疑来者善恶，直到鼻尖传来熟悉芬芳，她才眉梢微挑，嘴角轻勾笑纹，深吸长气一口，真元蕴琼浆，渡入百窍经脉，泰然自若激发药力。
“呼……爹出关了？”
衣襟尚有黑紫血渍，残留着些许战火余韵。虽说气力刚复七八，少女却也不甚在意，看着生父眉开眼笑，道：“筠姨说天窍里面一年，外面说不准才过一天。我进来还没多久爹就过来了，难道是放心不下？”
“不放心是不放心。不过，你进天窍后的时间流速，和外界应该是等同的。”
闻人然走近两步，语气和蔼地调侃道：“没第一时间救你，生气啦？”
“没有。”
“真的？”
“不生气。但既然阿爹来得不及时，那我要换一个小小的条件，行不行？”秀心摇摇脑袋，双瞳剪水神光坚定，假装恳求刁难。
“行。另外，等我走了把干净衣服换上。你娘给你收拾了一包东西，我都专程带来了。”
这么多年少有机会宠着惯着，闻人然岂会不顺小丫头心意，甩手递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里面有你爱吃的素食点心。虽然带在身上很久，但味道应该和刚出笼差不离。”
“谢谢阿爹阿娘。”
“那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天窍有灵，可反映人的精神世界，乃至在考验过程中，留下诸多记忆片段。”
“所以？”
这段空闲时间，刨除打坐疗伤，秀心算对天窍有了深刻认识。之所以长时间考验未至，小姑娘已从天窍精灵的意识交流中，推测到一些前因后果：“根据小秘宝的说法，天窍很难构建符合我需要的考验，因为我和这方天地有些格格不入。”
“小秘宝？”
“天窍的灵体。”
“哦……”
闻人然思索片刻，问道：“构建不了是什么原因？”
“一来，最近天窍里的人有点多。尤其筠姨那边，如果不是负担重的同时，龙神能回馈许多力量稳固开拓，天窍应当承受不了这么大的负荷。”
天窍不比神魔，自有极限所在。秀心一字一句解释：“二来，应当就是阿爹的缘故了。这里外人进不来，包括小秘宝。”
“而我能进来……因为天窍是针对各人所须，才导致这种情况？”
无论如何，闻人然父女乃是直系血亲。楚君仪出身正儒嫡系，家世一清二楚，不至于让天窍摸不透。那么问题的症结，自然只能出在他们两人身上。
而被困此地多日，秀心在与小秘宝意识交流后，大略也猜到几分原因：“所以，爹是有什么秘密吗？”
“不是特别重要的秘密，只是一份迥异苦境的异世历史罢了。如果天窍需要的只是一个世界架构，那很简单。”
上辈子的时间，都没这辈子十分之一的长，却也没什么新奇之处。闻人然神情自若，恍然间已将神识外放，隐蔽掉私人记忆之后，将自身认知放予探测，顿时引起周遭环境剧变。
刹那间，宛若吹来时光飓风，将两人托上九霄云端。二人身下，霎眼日轮月替，物换星移，不复之前静止。遂古蛮荒，原始氏族、奴隶分封……朝代兴替、人世轮回，速演千秋万象，栩栩如生，映之于目。
“……原来，是这样？”
宛若抽身世外，俯瞰大千演绎、沧海桑田，秀心目睹时代推移，陡有一股明悟于心，蓬勃将出：“阿爹，苦境算、算是……封建朝代吗？”
“不全算。秩序制度不如，物欲条件远超，无法直接比较。不过我想不明白，这和天窍给你的考验有什么关联？”
“修行？”
“修行……增长见识？”
“不止？阿爹，天窍不仅是生搬硬套你给出的印象呢。或许里面的一切不是真的，但规律却是现成的。”
闻人然纠正道：“仅仅是基于我认知正确的规律。”
“不哦，除了那些异境知识，也有苦境本身的演变。”
少女笃定在心，无畏艰难，达观开朗道：“如果前人的理论是错的，那就该由我去纠正。所谓考验，或许正是两边异同的归纳开创。”
“格物、致知的——先驱吗？”
心中莫名涌起欣慰开怀，闻人然凝视着秀心释然一笑，有些无可奈何道：“这要很久，也会很难。”
“不如此，力不足抗衡斗姆，理无以说服斗姆。至于时间长短，我就当作一场梦是了。”
冥冥意识到时机来临，秀心兀然直立走到闻人然面前，亲昵地投入生父怀中，小脸贴近抬起回望着闻人然：“最后跟爹拥抱一下。下次再见，说不准对我来说已是千万年后了呢。”
神色踌躇黯然，闻人然似有不舍，良久方才目光澄亮，理解地柔和拍拍秀心后脑勺，叹息决断道：“人间一日月，天窍不知年……不管多久，你都是我和你娘最疼爱的丫头。”
“我知道的。”
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撒开手，秀心再度人前坐定，脸上已不见犹疑，恬静自适打开食盒，细嚼慢咽品着糕点，细细回味道：“不甘心呢……回家的时候，我要吃热菜。”
“嗯，我亲手给你做一大桌山珍海味。”
“阿爹记住了，可不准骗人。”
“好。”
没有多余告别，不过十字软语。闭眼顷刻，少女死寂枯坐，顿坠龟息之境，宛若元婴生机同时离体，疾落脚下俗世凡尘。
须臾，一股封闭抽离气息油然而生，渐对闻人然产生排斥。虽能强留原地静等，但知秀心性命无忧，闻人然最后观察几刻，便由着这股排斥力量推出，重新返回墟丘之顶。
虑及天窍神异至关重要，闻人然想了想，忽然面向墟丘众人，问道：“真正的地究是否一直在幽玄虚渊掌握？”
“不错。”
“天窍有龙神守护，暂时不必担心。”
看着作答的贰君师·左无咎，闻人然说：“如有要事待办，你们大可放心。不过，现在最好集体外出处理。另外，能否告诉我一些有关幽玄虚渊的具体情报？”
“阁下意欲何为？”
“地究不能留给一群邪魔外道。”
赝品自然远不如真品！
打量了眼丹青见，闻人然直截了当道。
“我要地究有用。既然蛇鼠一窝，那我一并铲除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