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身当作混沌之扉,杜绝外人作手的可能。问奈何,你的杀伐决断,令神欣赏。但,你当真毫无破绽?”
远天赤雷轰鸣,魔氛蹿伏反复,许久之后,天象异变终归完全平静,一场本将席卷苦境的魔灾,竟而在无人的角落寂静消弭。
感应到本体神力尽数被吞噬,散余的灵识潜伏于夜雨沧神父亲独孤无行的躯壳,罪神却仍镇定自若,仿佛不认为一切已至穷途末路。
而察觉了虚无遭难,同为罪神下属的残风夜流星,并不知晓独孤无行隐藏的身份,此刻反满脸沉肃:“独孤无行,虚无魔能被夺,你我该如何自处?”
“与我何干?”
摆出一份置身事外的态度,独孤无行冷傲应道:“你身上有虚无交代的任务,自己去完成便是。”
“哦,算上那个人,或许虚无还有翻盘的本钱。至于你……该不会还对夜雨沧神念念不忘?”
“不该管的事你管不了。”
“等我取得虚无的力量,你会为往昔对我的无视而追悔莫及。”
视线略过夜流星腰际刀锋,独孤无行无视了同僚寻衅,自行其是地冷漠开口:“凭你与六弑荒魔的智慧,不如多花时间另思脱身之策。”
“笑话!独孤无行,你去哪里?!”
似乎懒得理会同僚挑战,黑色的身影宛若一只夜枭起落,转瞬消失无踪。夜流星原地来回踱了两步,只得闷哼一声反向去找六弑荒魔撒气。
不久之后,独孤无行来到已是一片疮痍的旗山,轻车熟路找到重伤初愈的非常君,开门见山道:“人觉,鬼族之事你欲如何?”
“你是?”
“独孤无行,虚无让我来找你。”
“虚无着急让你来此地寻我,谅必定有所图。祂是碰到棘手的难题了?”
声调不紧不慢,非常君反客为主道:“也对。能让罪神束手无策的疑难,理应非你能解决。”
“祂的具体计划,我丝毫不感兴趣。”
刻意显露冷肃神情,独孤无行只道:“虚无在被靖宇宗源二度封印前,让我转告你一件事。”
“何事?”
“若要复仇阎罗鬼狱,阎神地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虚无自认,你与无间阎神对利用彼此很感兴趣。那里,有你所需的力量。”
“阎神……地界?”
纵使明知虚无另有图谋,非常君自恃个人智慧武力,却犹镇定不改眉色。
从无俯身侍主的苟全之心,人觉思量片刻忽盯着独孤无行,饶有深意道:“虚无又被封印?那,你日后有何打算?”
“我没义务向你报备。”
“像你这样孤傲的剑客,会在虚无出事之后,仍旧按照祂的规划行动,本身就格外令人起疑。”
“曾受制于人的感觉,你无能体会。从今以后,我自由了。”
“是么?”
“……”
来去有若一阵清风。不予非常君追问的时间,独孤无行不答腾身隐入夜幕。而非常君对虚无的“善劝”,并无即刻调查的兴致,竟仃立原地片刻,若有所思喃喃自语起来。
“既然罪神连本尊都被封印,独孤无行你凭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清虚实,更能准确找到我的下落……虚无,看轻人觉,你以为你能算无遗策?”
“哼!仙门、魔始,人中之龙……人觉非常君,断不能让你们专美于前。唔,阎神地界?”
复仇与攀越绝巅的执念,促使非常君锲而不舍,走上一条偏歧的不归路。
而在指点非常君找寻虚假的无间阎神合作之后,独孤无行却循着另外一股庞大的虚无闇能狂奔疾驰,转眼来到一处冰火两极之地,瞭望着峰谷中央矗天冰峰,脑海别有盘算。
“问奈何,虚无神眼之下,你当真是最后的赢家?你与武神独千秋,将为虚无与人世,创造出真正的神之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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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境邪魔临尘,一明一暗,将各自引爆一场滔天波澜。但在南武林边陲,跨过南域接壤疆土的斗姆等,犹优哉游哉漫行一路,宛若丝毫没有去做一件“正事”的觉悟。
而最让夜王感到怪异的是,斗姆四处闲游,每到一处都会“惩善罚恶”,看似随行而往不求他物,只为赐人世一份公平喜乐。
但这份和乐之中,却给了修罗刹一种酝酿着骇世狂涛的忐忑惊心……
违和……
“元始妙道,北斗元辰,小儿久病无医,谢道姥恩典,谢道姥恩典——”
“紫极圣母,度生拯厄,得蒙尊神娘娘怜悯,赏全村旱地逢春,老朽感恩戴德,必日日焚香礼敬。”
“斗母,难道祂还真是救拔众苦的圆明道姥?世上的伪君子太多了,众人还是该观望一段时日,万一被骗就完喽。”
“放肆,摩利支天乃是魔佛故友,感人心不足降尘拯救苍生。当初若不是正道多管闲事,金瓯王朝还是一片鼎盛,如今又怎会再卷入苦境灾厄?听我一句劝,诸位与其信仰摩利支天,不如改信欲界……”
受其恩典者,或有家中供奉,却也未有具体神名,仅以诚挚心念祷告,一点点集腋成裘;恨其诛罪牵连者,广播质疑,还馈累累罪业孽力,一颗颗聚沙成塔。
斗姆来者不拒,招盘全收。
一字字、一笔笔,一句句,口口相传,无论褒扬污蔑、从南至北,由微小而庞大的信仰洪流,无一不在传说,有关异神星母的事迹,终传入了因南武林舆论躁动而生惑的真龙妙道。
“真理蹈天下,龙心贯今古,妙言创世论,道植万里……”
“我听说过你,真龙妙道的教主六祸苍龙。”
傍晚夕阳,一处普通的山脚村落,被半路找上的异神,此刻陡然一改常态,主动喊断了六祸苍龙的先声示意,令陪在左右的海宇之主不由脸色稍变。
本欲友好感谢斗姆连日善举,六祸苍龙却不疑有他,颔首坦然应道:“能入尊驾之耳,是吾之幸。”
“真龙妙道,你的真龙妙道有什么用?”
首度呈现出令夜王迷惑不已的锐利逼人,斗姆语气波澜不惊,冷冷说道:“你真以为你的真龙妙道有用?”
“这……误会,是吾因往昔之错?”
“我只是觉得这个教一点用都没有。就算不会民不聊生,却也没有进步的空间,就像一潭死水,没有意义,干脆解散了吧?”
下一刻,斗姆说出与祂素日行为导致的结果,最自相矛盾的言词:“盲目的信仰,空泛的理论,无法付诸实践的教义,不过是愚民的自欺欺人。空幻的妙道,自欺欺人到,挡不住我五指肆意摧压。”
“哦,你若欲清议辩理,六祸苍龙求之不得。”
“辩?我没错,为什么要辩?不过,你这种小教派无足轻重,可以留着对照一乐。”
“世上何来绝对的正确?”
“我不觉得没有。”
全然不予争辩的空间,斗姆露出强硬至极的态度,使得轻松围观的人群,终于产生了微妙的畏惧。
不过,既为“神”者,斗姆的异样更是凌驾于一切,竟一言不合提掌隔空一击,无声正中已然凝神防备的六祸苍龙,瓦解其护身功体。
旁观者或惊惧或彷徨,赫见一道与曾经皇龙面貌一致的魂体离身,恶言恶语咆哮不止,却无可奈何碾成粉光,沦为一场泡影。而六祸苍龙的面貌亦随之蜕化,变为最无害的识能龙,引起一片哗然。
“我杀了六祸苍龙,我又留下了六祸苍龙。我彻底消灭人心畏惧的祸龙,留下真龙妙道的教主。按理来说,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可,仍然会有人不满意。”
“我也不会去让所有人满意。”
“或许有些人,他们会质疑我,憎恨我。但等时间过去,他们又会暗自庆幸,真好,再也没有作恶的六祸苍龙成为将来的隐患。真好,教主还能保护他们,又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本不属于他们的猪猡生活了。凡此种种,不一而同。”
“就是你的儿子、你的部署哪怕一开始不能接受,或许事后也依然会把你当成父亲、上司去依靠。”
“真是矛盾。这件事情,对和错以人的观点,竟不能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盲从的对与错,不同角度看待的是与非,有价值么?”
“既然没价值。那,我,就是——正确。”
最像人的神,最像神的人,此刻混淆了对于错的界限。
撕裂开南武林沉溺于乌托邦的不堪幻想,推演着几乎让人无法否认的人的真实,斗姆自言自语摇了摇头,羽衣下的玉白手指平直伸出,朝着正上方凛然一指,振聋发聩。
“纵天意如刀,神心难测,概非吾心意。人意既吾意。吾意,乃众生愿。”
“众生之愿,当在——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