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了,秋天到了。
那天我吃完晚饭,穿着睡衣拖鞋到楼下倒垃圾的时候,就明显地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在我搓手的时候,冷不丁看见前面街角突兀地亮着一盏车灯,在秋凉的傍晚里投下了一点阴影,把我的影子拉得挺长。
我再向前走两步,后头响起了叭叭的喇叭声。
我低下头看,从后面走上来一个人,身影也被拉得很长,从影子上看,长手长脚,身形颀长,那人再走前几步,身影就几乎和我的重叠了。
“欧巴桑,好久不见。”
骤然听见蒋一曦叫我,我的呼吸几乎为之一窒。在那一瞬间,眼泪几乎要决堤。
还好我强忍住了,转过身,用轻松的语调跟他说:“嘿,熊孩子蒋一曦。”
他皱了皱眉,忍俊不禁道:“还叫我熊孩子?”
我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过来找我做什么呢?不会和师父又闹翻了吧?”
他不在乎地耸了下肩膀:“我对和老头吵架没什么兴趣了。”
“那敢情好。反正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他看了我一下,把眼睛移过去,不好意思道:“没事就不能来看你?”
我想了下,好像这是自从上次他带我去他外婆家后,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干咳两声,打断了我们的沉默:“外面风大,要不要上来坐坐喝杯热茶?”
“不了。”他在后面踟蹰,没有跟上来,思忖良久,才说,“程子薰,我明天的飞机,去美国。”
我一愣神,才发现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才好,方寸大乱,脑子里像有无数的蚂蚁在爬。
“你过托福了?”
“嗯,成绩刚出来。”他又补了一句,“刚好压线通过。”
我望了望天,只觉得天黑得没有尽头似的,整个都黑沉沉地低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黑得看不到边,看不到未来。
“挺不错的,反正能考过就好,你没听过五十九分惭愧,六十一分浪费,六十分万岁吗?当时考英语四六级的时候,我就觉得压线最完美了,多出一分都是浪费啊。”我极力地扯出一个笑,“还有啊,到时出了国,可要好好学习,不要丢了我们育德的脸面……”
我只记得我一直低着头喋喋不休,也不知道到底说到了哪个段落,有巨大的阴影沉沉地压下来,迎面的热气扑在我脸上。
蒋一曦低下头,骤然吻住了我的嘴。
我睁大了眼,只看见他眼睛里浓墨一般,黑得化不开,又有非常决绝的恨意。
“蒋一曦,你要干什么……”我话音未落,他的舌头就已经攻城略池般抵了上来,死死缠住我的。
“唔……”我双手抵住他的肩,就要把他往外推,谁想到他力气那么大,把我往后挪了半步,我只感觉背后全是墙,根本逃都逃不了。他双手紧紧箍着我的手,在我奋力挣扎后,更是被惹毛了一般,把我的两只手都扣在掌心里,抬高放到我头上。
我挣脱不开,急中生智,曲起膝盖用力踹了他一脚。他猝不及防,吃痛放开了我。
“蒋一曦,你干什么呢?”我愤怒大喊。
他抹了一下唇:“欧巴桑,你永远都这么暴力吗?”
我再低头踩他一脚,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后,才说:“你这是要出国前再耍我一把是吗?你信不信我立马把你拍扁了弄到马里亚纳海沟去喂鱼?”
他居然欣然同意:“好啊,我们一起去。”
我差点气得跳脚:“蒋一曦,你有病?”
“是啊,我还病得不轻。”他向我眨了眨眼,“你还要不要再试试?”
“神经病,我不管你了,你自生自灭吧!”我回过头,咚咚咚向楼梯走了几步。
蒋一曦在后头着急地喊我:“欧巴桑,喂,喂,程子薰。”
“干吗?”我没好气地说。
他认真道:“你会等我回来吗?最多三年,最快两年,我一定回来。”
我深吸一口气,再吐出一口气:“等你?等你做什么?我在这里过得好好的,非让你这熊孩子回来气死我才甘心吗?”说完,我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还好楼梯里面暗,不怎么看得出来。
我在心里头暗自骂了一句,程子薰,你丢不丢人啊?不就是出个国吗,他很快就会把你给忘记的,到时谁还记得你是张三还是李四还是王老五啊?全忘得一干二净。这还是好的,要是回来像周彦琛那样,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你是不是想经历二次创伤才甘愿呢?
还有,你以为他真是喜欢你呢?那不叫喜欢,那是依赖,他不过是没遇到过对他好的人而已。在出国之后,他和姚千舒,会从青梅竹马,变成患难与共,转而变成一对幸福美满的情侣,而你,孤身一人冷冷落落的,又要去掺和什么呢?
一想起这些,我的手握得更紧了,回过头对蒋一曦说:“你也别说什么等不等了,俗不俗啊,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过完今天谁还记得你明天是谁啊?蒋一曦,你别老自我感觉良好行不行,我已经有周彦琛了,你呢,也有姚千舒了。”
“我和千舒不会在一起的,我只当她是我妹妹。”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喜欢的是你,一直是你。”
“随便你。”我冷然从齿缝里蹦出一句,“反正我不会等你的。”
他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我想挣脱,却握到一片冰冷的东西。
“这是我外婆家的钥匙,你替我保管吧。我怕我出国后,把钥匙弄丢了。”
我捏着那枚钥匙,终于平心静气说了声好。我心想我真怕你回来的时候,我没借口再把钥匙拿回给你了。
他默然了一阵,才说:“那我走了。”
“蒋一曦……”我叫住他,“你自己保重。”
“好,你也是。”他清冷道,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轻声说,“程子薰,我知道你不会等我。但我爱你。”
他后面的几句说得很轻很轻,最后的三个字,几乎是飘进我耳朵里的。我听到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已经走了很远,我可以听见他走掉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可以听见他的摩托车疾驰着开走的引擎声,可以看见他的摩托车灯光渐渐远去,到最后只剩下一粒小光点。
我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一步也挪不了位置,心里像被挖空掉一块。
是的,我承认,自从上次蒋一曦陪我去游乐场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我变得开始在乎他了,在看见他和姚千舒在一起的时候,我只想马上找个地道遁形进去,不想再看见他们才好。
我居然在他们两个面前,会自惭形秽。
我又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看到他遇到威胁,我就没有办法丢下他。之后看见他学习成绩不好,我想要以学姐和前辈的身份拉他一把,看见他在外面打架,想要纠正他的想法……
我的所有一帆风顺的生活,在遇到他之后,统统化为乌有。
我原来以为我不会在乎他的,原来以为我不会喜欢上他的……
却原来,已经喜欢得这么深了,就像一颗不经意埋下去的小种子,在我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长成了蓬勃的大树。在他走之后,我试图把这株大树连根拔起,却发现一旦牵扯,就很痛很痛。
他的车已经开远了,我很轻很轻地对自己小声说了句:“蒋一曦,我也爱你……”
在落叶掉得差不多的时候,适逢国庆。为了不留在S市看殷姗姗和小黑浓情蜜意,我请了年假加上国庆长假,打算回家睡到地老天荒。
谁知一回家就被我妈魔音贯耳,差点没气绝身亡。
回家的第一天,我妈就念叨:“一回家怎么都不帮忙干活呢?你老在房里睡觉是怎么的?你想睡出来一个老公吗?”
我不满地嘟囔:“妈,你不是说要多做几个菜给我吗?我爱吃的菜呢?”
我妈扫我一眼,冷冷说:“多吃两个菜就能找到老公吗?隔壁家小琳十九岁就结婚了,现在她妈都抱上大胖孙子了,你都二十五了,连石头都没给我怀一个。”
我……
妈,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第二天,我妈眉飞色舞,也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找来了本地的三五个年轻壮士:“子薰啊,快来瞧瞧,有没有中意的?”
我瞥都没敢瞥一眼,道:“妈,你这是拉壮丁拉来的吧?”
“你管我哪里找来的,反正你能给我忽悠回来一个也成啊!”
我哭丧着脸:“妈,我当初是买话费送的吧?”
第三天,我妈一改往日对我犹如秋风扫落叶的情怀,一大清早就把我从被窝里拉起来,让我陪她跑步。
我看了看外头:“妈,这都还没天亮……”
“你懂什么,一天之计在于晨,快点洗漱穿衣服陪我出门!”
我赶紧军事化动作穿戴完毕,走出房间的时候被我妈一阵狂K:“穿得这么丑!你好意思陪我出门吗?”
我盯了眼自己身上的运动服,道:“妈,这不是要去跑步吗?莫非你是要出去逛街?”
我妈下达了命令:“穿得这么丑,我好意思跟别人吹捧你是我家闺女吗?换!换到好看为止!”
我泪奔千里,发誓下回就算去火星度假,也坚决不回家度假!我妈就是个新时代的周!扒!皮!
在我饱含热泪穿戴一新,洗心革面表示以后一定以我妈的喜为喜,以我妈的乐为乐之后,我妈欣喜地笑了,大气凛然地说:“这才像我闺女嘛……走!我们去人民公园!”
妈,不就是晨运吗,您这是红星闪闪照我去战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