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4月13日星期天晚上9点,正在为没有初恋的失恋暗自伤心的宁声涛突然透过窗户看到一个熟悉的倩影。
光线不好,距离不近,几乎是直觉,宁声涛看到了孟鲁瑶。当时可能正在天佳中学正大门门口等人。当宁声涛还在确认这个影子是否就是孟鲁瑶的时候,突然他的耳朵里传来了这个影子的笑声,笑声使宁声涛更加确信这个女孩就是她,就是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却又“无情拒绝”自己的孟鲁瑶。
宁声涛不敢确定其他人是否能听见,这个距离从空间直线看去也超过了四十米,但他确信自己耳朵里的笑声真是孟鲁瑶的笑声。一个高个子的男生从校门口出去,两人在一起说着话。男生的形象不熟悉,但可以从衣着和状态判断是个搞体训的学生。
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宁声涛仍然不敢确定这个女生就是孟鲁瑶,但他内心深处却由非常固执的坚信自己听到了笑声。
接着,宁声涛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像中了邪一样,浑浑噩噩的。从此,直到高考,他再也没有戴过眼镜,做作业或者考试都是脸贴着作业本或试卷完成的。
当年晚上的事情是江泳博后来告诉宁声涛的。
“你当时用你的铁拳一拳一拳的打着教室后窗户下的墙壁,最初大家都被吓了一跳,班上那个时候起码还有四十多人在自习,你就咚咚咚的砸起墙壁来。周群舟站起来对你吼起来问你干什么发神经吗?你没有理睬他,继续砸墙,接着墙壁开始裂缝,表面的石灰层开始一块块脱落。大约砸了二十多拳吧,周群舟一见你完全不像正常人的样子,可能以为你因为学习压力发疯了,于是就出去找汤俊采。结果又没找到,他回来的时候也刚好拉下课铃了。其他同学几乎都看着你,也没有人敢来阻止你。我和颜桂华叫了你很多声,你都是扭头看一下我们,然后就接着砸墙,直到下课铃声响起。”
“我当时真的砸了二十多拳?”
“不知道,大概吧。奇怪的是,后来墙壁都被你砸得露出了里面的红砖,你的手好像一点事儿都没有。我知道你练拳都是砸墙砸电线杆砸路灯杆砸水龙头,可是我真不知道你已经练成了。”
“我对当时的事情只记得一点点了。就好像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而存在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宁声涛没说出口的是,他唯一记得的就是他坚信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孟鲁瑶了,而且这天晚上也就是最后一面,今生永不相见,突然就悲从中来,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了。
“星期一,周群舟告了你一状,你还赔了钱的,不过他可能认为你真的有可能精神分裂,于是后来也不怎么管束你,怕你再次发癫。”
“是啊。发癫!”
宁声涛第一次高考仅仅只考上了专科线,因为父亲当年读函授的一位教授特别喜欢宁声涛的父亲,因此这位成教授和宁原基成为好朋友,也就帮宁声涛打了一个招呼,让本来已经录取了宁声涛的皮副校长把宁声涛的档案退了出来,以便让宁声涛可以继续保留学籍去复读。
成教授是宁坚师专的教授,而且还是一个系的主任,他的一位得意弟子皮孝正已经是当时的大学副校长了。要不是宁声涛不服气自己的历史没有考出水平,怀疑是机读卡填图错误,造成比平时的平均分少了三十多分,他也许不会去复读。因为他非常清楚,即使复读,英语仍然是“阴雨”,数学也可能会变成“输血”而不是“造血”。
宁声涛和江泳博都没能达到本科线。江泳博根本没填报专科,宁声涛的志愿是由父亲宁愿基代他填报的,所以他的高考志愿中填报了专科栏。张连城比两人幸运,他最终达到了重本线,也就是能够去重点大学读书。
张连城作为一个城市工薪阶层的子弟,作为一个80后独生子女,其实和江泳博、宁声涛一样受到了家庭和父母的道德情感约束。
宁声涛的约束在三人中是最多的,父母首先希望他不要离家太远,最好是在和宁坚交通最方便大学数量也比较多的省会蓉景去读大学。如果考不上本科,说不定还更符合包桂兰的心愿,可以留在宁坚读大学。宁坚没有本科大学,只有一所专科大学,不过专科大学里也会有“专升本”的制度,以宁声涛除了英语以外的实力,以宁原基和宁坚师专成教授的关系,宁声涛完全具有先在宁坚读两年专科,再“专升本”去蓉景读两年本科的机会,这样,至少宁声涛不用大学四年都不在父母身边。
宁声涛受到的第二个束缚是,他几乎没有选择专业的权力。家庭会议的结果是,宁声涛只能在教育、汉语言文学、新闻、法学、历史、思想政治教育等专业中选择。因为父母觉得这些专业既考虑了宁声涛的兴趣爱好,也考虑了宁声涛的知识能力,还考虑了未来找工作的稳定性。
宁声涛受到的第三个束缚是,即使省外的大学有合适的专业和比较合适的分数线也不能填报,只能在蓉景、宁坚和竹管三个城市选择。宁坚只有一所师专,竹管作为省内距离宁坚最近的城市,也只有一所师专。也就是说,宁声涛的父母倾向于让宁声涛从事比较稳定的教师职业,就读于离家最近的大学。
江泳博也是独生子,父母也算工薪阶层,他的父母对他的束缚同样是“父母在,不远游”,他告诉宁声涛,他的父母对他的要求只有一个,不管读什么专业,只能在蓉景读,其他城市一律不准填报,否则读大学就要完全靠自己,自己去挣钱交学费,自己挣生活费养活自己。
张连城比江泳博和宁声涛都要“自由”。大一放第一个学期寒假的时候,张连城给宁声涛讲起他父母对他的“安排”时是这样说的:“我父母不给我地域限制,也不给我大学限制,甚至也没有专业限制。所以我可以随心所欲的填报三江大学、江府大学和济文大学这些距离上千公里外的省外一流大学。可最后呢?我现在却在三江的这所军校。因为军校不用花学费,以后也不用费神去找工作。”
“那军校也很多,你选择去三江,是不是有什么要求呢?”宁声涛问张连城。
“高一的时候,你不是不愿意去登三江塔吗?你不是说三江塔的风景没有长江大桥的风景好吗?我去江宜读大学,你不是可以来找我玩吗?”
宁声涛被张连城感动了,眼睛有点湿润。很可惜,张连城在江宜读重点军大四年时间,宁声涛一次都没去过。他到三江去看到人生中第二座长江大桥是汶川大地震之后。
如果张连城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自己喜欢和适合的大学、专业,也许是济文大学的建筑专业也许是海洋与地球科学专业,还可能是交通工程专业。是不是更幸福,能不能活的更轻松,会不会整个命运都不同呢?
如果江泳博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大学和专业,他会不会有今后那种厚积薄发的人生轨迹呢?
如果宁声涛可以自由的选择,他的命运还能让人写成一本书吗?
80边,甚至85前的这一代随着改革开放为出生的中国人,尤其是城市子弟,能有几个当年完全自由自主不受道德捆绑的选择大学和专业呢?
改革开放开始于70年代末,改革了很多很多,但最难改的是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的家族观念和儒家家庭理念;开放了一代又一代人,也许70后和85前还没有得到解放。
江泳博、宁声涛和张连城这一代城市独生子弟,几乎都没有真正在读书、工作、爱情上得到真正的解放。
这一代城市子弟背负着十分重大的道德枷锁,从小被教育要爱一切,爱党、爱国、爱民、爱劳动、爱科学、爱社会主义、爱集体、爱动物、爱他人、爱卫生、爱粮食、上爱老、下爱幼,可是呢?到了21世纪,看着那些出生在网络时代或者成长在网络时代的自由自在的90后和00后,看着那些几乎已经失去对传统的理解和认同感的年轻人,看着那些几乎只想得到不愿意失去,只要被爱不愿意付出爱的年轻一辈,他们又有谁来爱呢?
宁声涛下定决心要复读,也许是因为历史没考出自己平时的水平;宁声涛的父母下定决心让宁声涛幅度,也许是因为农科院和宣传部里的同事。
包桂兰因为宁声涛曾经非常出色而在单位里非常有面子,被大家一致认为不愧是家教有方的母亲和教育得法的教师。从宁声涛开始读书到高考之前,包桂兰都可以很骄傲,甚至连中考不够理想时,毕竟还有高中的变数,大家都很看法宁声涛,也非常尊重包桂兰老师。
宁愿基原本在乡下教书,从代课教师到民办教师再到公立学校的人民教师,后来因为出色的文笔被人脉广能量大的成教授介绍到了市委宣传部工作。在单位里,大家都会比孩子,在宁声涛高考前几年,宣传部里的孩子出了除清华北大以外全国顶级的几所大学的学生。从他后几年来看,还有两个孩子在高中的成绩非常出色,几乎也铁定将成为名牌大学学生。
于是,宁声涛复读了,别人读到高三,他还读了高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