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签署完弃权文件,就离开蓝眼睛玛丽岛,回鸽吉堡孤儿院去了。他很想念那里的朋友。
子爵府在鸽吉堡有地产。塔碧莎本想拨出一间小公寓和两名仆人,让查理在那边安一个家。可是查理钟爱孤儿院的大家庭氛围,不愿搬出去。他摇身变阔少,付孤儿院很可观的房租,塔碧莎还捐了一笔巨款,孤儿院当然欢迎他长住。
塔碧莎又派人去鸽吉堡慈善墓地,将儿子大卫和儿媳茱丽叶的遗骨迁回蓝眼睛玛丽岛,葬入莫扎特家族在圣玛丽教堂墓园的私家墓室。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塔碧莎的精神却一天比一天健旺,脸颊红润,双眸闪亮,离开轮椅行走如飞,像被病魔遗忘了一样。
忽然有一天,她吩咐希达太太去办出院手续,指挥杰奎琳收拾行李。
“这就出院?”杰奎琳问。
“嗯嗯。”
“回家?”
“非也。”她简洁地答。
“那你要去哪里?”杰奎琳惊讶地问。
“码头。”
“码头?”杰奎琳越发摸不着头脑。
塔碧莎笑着说:“‘黑爵爷’号快艇泊在那里,等待送我们去金雀花岛,一个钟头之后出发。你来不及回城堡,可以打电话,让路易莎替你收拾一个行李箱,送到码头去。”
“我也去?”
“当然!”塔碧莎说,“你不想去?别不识好歹。菲茨想去,我还不带着他呢。你知道的,我从来疼你胜过疼他。”
“那倒不是。”杰奎琳连忙否认,“我担心的是,你的健康情况不适合出远门。”
“我现在感觉很好。”塔碧莎说。
“毕竟是大病初愈,更宜静养,一定要出门,最好带个医生。”
塔碧莎大笑:“你可以去院长办公室打听一下,哪个医生有起死回生的本领,我就带他去。不不,杰奎琳,这是我人生最后一次旅行,我们不带医生。倘若真有意外发生,我听天由命。”
希达太太服从惯了,事事照她吩咐的做,不敢提出异议。
亚当开车送路易莎到码头。除了杰奎琳的大行李箱,路易莎还带了一只小行李箱。
“这是我的。”她解释说,显然也要跟着去。
塔碧莎出门讲排场,不在乎多一个仆人的开销。
菲茨也搭同一辆车,前来送行。
塔碧莎的生命如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大家都明白,这是一次意义重大的旅行。
握手道别时,杰奎琳半开玩笑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趁塔碧莎奶奶糊涂时,哄骗她立对我有利的遗嘱。”
“我暂且相信你。”菲茨笑着说。他心里知道,塔碧莎和海伦大吵一架之后,明显更偏爱杰奎琳。即使没有这次结伴旅行,杰奎琳继承蓝眼睛玛丽岛的可能性也远远大过自己。
小快艇“黑爵爷”号才五岁,是塔碧莎请造船公司专为她定做的。艇身是塔碧莎最喜欢的玫瑰紫,映着绿松石色的海与蒂梵尼蓝的天,精光闪烁,无以伦比地炫美奢华。
杰奎琳远远地望见它,很有种一见钟情的感觉。
塔碧莎露出她招牌式的狡黠微笑,冲杰奎琳挤挤眼睛:“‘黑爵爷’号也是子爵府财富的一部分哦。”
艇上房间玲珑精致,好像女孩儿玩的娃娃屋。墙壁与天花板都是奶油色,摆着一堂细巧的红豆木家具。
艇长年轻而帅气,穿着硬挺的白制服,进来禀告:“即刻开船,三个钟头后可抵达金雀花岛。”
“很好。”塔碧莎表示满意。
起居室里有一张带围栏的软榻,堆满了孔雀蓝刺绣丝枕。希达太太和路易莎帮她卸下山东绸长外套和高跟鞋,换上舒适的棉布拖鞋。塔碧莎便斜倚着软榻坐下来,吩咐杰奎琳:“抽屉里有影碟,挑一张我们看。”
杰奎琳挑了一张凯瑟琳·赫本和亨利·方达主演的《金色池塘》。
塔碧莎说:“我讨厌这个片子。”
“那我换一张?”
“不用了,”塔碧莎无所谓地摆摆手,“凯瑟琳·赫本是我最喜欢的女演员。”
杰奎琳暗想,这老太太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杰奎琳自己很喜欢《金色池塘》,百看不厌。
她们一边看,一边吃葡萄。
杰奎琳忽然注意到,塔碧莎的手许久不去摘葡萄珠了,扭头一瞧,塔碧莎睡着了。
真的是睡着了吗?
塔碧莎看上去一动不动。
杰奎琳凑过去仔细观察,伸手试她的鼻息。
不料塔碧莎抬手一挡,拨开了她的手,睁开一双凌厉的眼眸,问:“你做什么呢?”
“我……”杰奎琳不知道如何解释。
塔碧莎优雅地伸了个懒腰,按铃唤希达太太:“有没有提神的药,给我拿些来。晚上要去赌场玩通宵,脑子晕乎乎的怎么行?”她是晚期癌症病人,平时服用大量镇痛药物,所以特别嗜睡。
希达太太端来热牛奶和白苏打饼干,说:“先吃些点心,再吃药吧。”
杰奎琳也陪着塔碧莎吃了些饼干。
又过了半个钟头,她们在金雀花岛的天堂渡口登岸。早有眉月旅馆派来的高级客户经理小宋在那里恭候。她们登上旅馆提供的银色长身汽车,前往那座久负盛名的大厦。
戈登男爵府的眉月集团是全世界最大的娱乐公司,豪华旅馆和赌场是它的两大主营项目。
眉月旅馆五十层高,耸入云霄,是萨瑟兰王国最高的建筑。夜幕降临后,每一层都点起灯,灯光璀璨,把金雀花岛的夜空照得宛如白昼。顶层有十二个大套间,以十二星座命名。
天蝎套间已被莫扎特子爵府长租。这套房间有一间主卧,两间客卧。主卧当然是塔碧莎住。
杰奎琳走进自己的卧房,不禁睁大了眼睛。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间卧房有独立的浴室和女仆间。然而,让杰奎琳惊讶的是卧房的装修、摆设完全符合她的口味!
墙壁是本白色,镶着乌木框,蓝白格纹布的窗帘和寝具,和她在萨瑟兰家中的一模一样。家具是墨朱村漆厂新出的乌漆百宝嵌。书桌上摆着一套精装的简·奥斯汀全集。拉开冰箱门,里面有她最爱吃的零食;扭开留声机,播放的是她最喜欢听的金曲;走进浴室,洗发精和香皂都是她平时使用的牌子。
“他们布置这间屋时,该不会专门研究过我的喜好吧?”杰奎琳纳闷。
“当然。”路易莎淡定地说,“研究顾客的喜好,为他们提供最贴心的服务,是旅馆的本职工作。那样才对得起你支付的昂贵账单哎。”
希达太太敲门进来:“杰奎琳小姐,子爵夫人请你过去。”
洁白的大床上,平铺着两条鸡尾酒裙。一条宝蓝绉纱V领裙,一条酒红无肩带玫瑰堆花裾短裙。
塔碧莎只穿衬裙,站在床前,抱着胳膊犹豫不决。
“你觉得哪一条好?”她问杰奎琳。
“红的。”杰奎琳不假思索地答。
“是不是太短了?”
“你的腿形很美,不露白不露。”杰奎琳笑着说。
塔碧莎斜她一眼:“你真是越来越淘气了。”不过,还是采纳了她的建议,唤希达太太,“拿21号盒子。”
子爵府的家传首饰都是有编号的。
21号盒子里是一套白金镶钻首饰:一条扼颈项链(choker),一对耳环和一枚方钻戒指。
杰奎琳和希达太太服侍塔碧莎更衣。
她可真瘦,皮肤紧贴在骨架上,看得见肋骨的轮廓,脆弱得像一盏白纱灯。腿太细,居然撑不起长筒袜。杰奎琳只好把自己的一副借给她,半开玩笑地说:“现在你可以吹嘘少女般纤瘦的双腿了。”
路易莎正在给塔碧莎梳头。
塔碧莎坐在长沙发上,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我一辈子都在和体重作斗争,终于减肥成功,却发现自己就要死了。”
杰奎琳赶忙岔开这个不祥的话题:“吃过晚饭去赌场?”
“是的。”塔碧莎点头,又问她,“想不想去见识一下眉月赌场?你爷爷当年曾在那里度过许多美好时光。”
“听说他每次在那里赌钱,都用蓝眼睛玛丽岛做赌注。”
塔碧莎笑着说:“那是他最喜欢的游戏,一直玩,乐此不疲,那种疯狂和刺激让他着迷。他的赌技其实并不高明,可是每次用蓝眼睛玛丽岛做赌注,都没有输过,哪怕是和高手过招。大概是他运气特别好吧?今晚,我也去试试运气。”
“你该不会也想拿蓝眼睛玛丽岛做赌注吧?”杰奎琳悚然问。
“不可以吗?”塔碧莎反问。
“万一赌输了怎么办?”
“那说明我运气不好。哦不,是你运气不好。万一我把蓝眼睛玛丽岛输掉,你就没的继承咯。”
“你在开玩笑?”杰奎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我说真的。”
“请您三思。”
可是塔碧莎忽然不耐烦起来:“我虽是垂死之人,依然是子爵夫人,对吧?蓝眼睛玛丽岛依然是我的,对吧?既然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想在赌桌上输掉它,你管得着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杰奎琳辩解,却被她的冷笑打断。
塔碧莎冷笑着说:“你们都以为我就要死了,这个世界很快就不受我控制了,你们开始瞧不起我,在心里默默盼望我死去。殊不知,此刻我发力,一样可以把你们的生活搅个天翻地覆!”
突然之间,塔碧莎就发作起来,让杰奎琳手足无措,求助地看希达太太和路易莎。
希达太太无能为力地对着天花板翻白眼。
关键时刻,显出小军师路易莎的机智来。她轻轻地把塔碧莎按回沙发上,用最平常的语气说:“别动,子爵夫人,我们该化妆了。”
塔碧莎疲倦地阖上双目,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勾勾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