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嬷嬷身形微胖、脸颊丰腴,瞧面相乃富贵之人,她不卑不亢地给冰冰行了一礼,冰冰客气道:“嬷嬷平身。”
程嬷嬷犀利的眸光落在她托盘的空碗上,声线一沉,道:“太子妃今天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太子妃当殿下是什么?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吗?殿下日理万机、夜以继日,如此勤勉仍处理不完手头的公务,太子妃是一介女流,不能为殿下排忧解难乃情理之中,但太子妃有事没事便寻送甜点的借口跑去打扰殿下办公又是什么意思?!”
冰冰的心咯噔一下,脸色不大好看了,她明白程嬷嬷敢说这些话必是受了皇后的默许,她反驳程嬷嬷就等于忤逆皇后。
程嬷嬷摸了摸碗底,触感微凉,她的眸光也一凉:“殿下自幼肚腹教常人脆弱,吃不得冰,你却一天之内给殿下送了几碗,你是想害殿下生病吗?”
冰冰捏着托盘的手指隐隐发白,良久,她深呼吸按耐住无边无际的委屈,语气淡淡地道:“本宫明白,多谢嬷嬷的教诲,本宫日后会多加注意,绝不辜负皇后娘娘的期望。”
程嬷嬷就傲慢地“嗯”了一声。
冰冰回到自己房内,这才想起自己约了水玲珑,算算时辰水玲珑应当快到太子府了。她忙入净房洗漱了一番,水玲珑进来时就看见她穿一件宝蓝色曳地宫裙,外衬素白挑金丝对襟纱衣,显得典雅别致,墨发挽了个百合髻,簪两支海棠花步摇,流苏垂过耳朵,与耳垂上的明月珰交相呼应,端的是华贵天成。
“给太子妃请安。”水玲珑从容地行了一礼。
“平身。”冰冰眸光一扫,吩咐道,“你们先退下,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得入内。”
“是。”丫鬟们纷纷退出门外。
再没了外人,冰冰一改人前的作态,笑嘻嘻地拉着水玲珑坐在了软榻上:“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晚?”如果水玲珑早些来她也不至于无聊到总骚扰太子结果被训了一顿,唉!
水玲珑注意到冰冰的眼神有点儿怪,遂打趣着道:“难道是你之前做了什么错事,我没及时制止你的?”
冰冰就把今天闹的乌龙和程嬷嬷的训诫大致讲了一遍:“…好气哦!我又不是故意的…府里很无聊啊,连个玩伴也没有!太子也是真是的!他吃不得冰就不要吃嘛!害得我被骂!”
水玲珑笑了:“我倒是觉得太子对你极好,是以弄得你得寸进尺忘了君臣规矩,书房都是一府的机密重地,哪个女眷能自由出入的?”
冰冰的眼神儿一亮:“你真这么认为?没骗我?”
得了吧,心里早就相信了!水玲珑浅浅一笑:“没骗你,你看皇上的御书房都是非召不得入内的,便是皇后也如此。”
冰冰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来:“太子或许…就是喜欢我做的甜品!所以贪嘴了!为了他好呢,以后我还是偶尔做一次吧。”
水玲珑笑而不语,冰冰过得很幸福,府里没有其它的侧妃姨娘,仅一个喜欢训斥人的嬷嬷,除了受气倒是不至于伤心。
冰冰凑近水玲珑,眨巴着晶莹的眸子,耍宝道:“太子那天叫了我的名字哦。”
水玲珑微愣,不叫你名字叫什么?
冰冰以为水玲珑和她一样诧异,眼底的笑意更甚:“太子说,让我给他生个孩子。”言罢,又忆起那日的放纵,整张脸“唰”的一下红透了!好怕太子会觉得她孟浪…
水玲珑戏谑道:“太子那个那个是不是很厉害?”
“是啊,他总折腾得…”
“我下不来床”几个字没说完,冰冰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玲珑还没出阁呢,她怎么能和玲珑讨论这种话题?她当即羞得侧过身子:“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事的吧?别只顾着逗我,却把正事儿给忘了。”
水玲珑把入宫探望水沉香的想法说了一遍。
冰冰揉了揉太阳穴,若有所思道:“我看能不能向皇后求个恩典吧,好歹水贵人是我的堂姑姑。”
水玲珑道了谢,又问:“我给太子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太子可看了?信纸是浅蓝色边的。”
冰冰想了想,说道:“我第四次进书房的时候的确看到太子拿了一封蓝边的信纸看得出神,不过,不只这一封,他还拿了另外一封。”
水玲珑陷入沉思,另外一封会是什么信呢?若彼此毫无关联云礼不会同时拿在手里,难道那封信也和三皇子或荀枫有关?
冰冰又道:“我带你去荷花池转转,我新养了睡莲。”
水玲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二人并肩往荷花池走去,刚走了一半,便瞧见初云神色匆匆地迎面而来。
初云给二人行了一礼:“给太子妃请安,水小姐安。”
冰冰问道:“你这么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儿啊?”
初云看了水玲珑一眼,神色凝重地道:“奴才有要事禀报太子殿下!”
“哦,这样啊,你去吧。”冰冰微笑着说道。
水玲珑狐疑地蹙了蹙眉,刚刚初云看了她一眼,莫不是这事儿也与她有关?
初云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看向二人道:“镇北王在与暴徒正面交锋时,身中五箭,军营里已经…敲响了丧钟!”
这是阵亡了?
水玲珑勃然变色,怎么会这样?记忆中,镇北王是在八年后的冬天才遇难的,这一世竟提前了这么多吗?
初云叹了口气,阔步走向了云礼的书房。
镇北王是水玲珑未来的公公,是王府的顶梁柱,他若倒了,以诸葛钰一己之力怕是撑不起王府的门面,届时水玲珑要怎么办?冰冰担忧地蹙了蹙眉:“玲珑…”
水玲珑的长睫狠狠地颤了几下:“冰冰,请你帮个忙,我想知道太子今天看的另一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镇北王阵亡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挨家挨户都在为镇北王感到惋惜,也为喀什庆的前途担忧不已。听说族长本就受了重伤生死未卜,如今镇北王又不幸罹难,暴徒仍旧每天以惨绝人寰的方式肆意虐杀无辜百姓,喀什庆的上空仿佛弥漫了一层血色…
镇北王府由最初的门庭若市渐渐变得门可罗雀,诸葛汐和离之后曾有不少女眷不畏风言风语上门探望,现在一个都不来了。
冷幽茹把自己关进了佛堂!
诸葛汐每天以泪洗面,哭得姚成的心都碎了。
最要命的是诸葛钰去了燕城,至今未归!
水玲珑去往了镇北王府,诸葛汐哭累了刚歇下,姚成带着镇北王府的二十名精壮侍卫沿官道往喀什庆而去,希望能早日接到镇北王的遗体。
水玲珑进入房间时发现姚大夫人和冯晏颖也在,冯晏颖端着水盆,姚大夫人拧了帕子给诸葛汐擦脸和手,边擦边抹泪:“这是造的什么孽?”
姚大夫人带着儿媳高调出现在镇北王府就是要告诉世人,不论王府如何没落,姚家始终是王府的盟友。
水玲珑微微一愣,给姚大夫人行了礼:“姚夫人好。”尔后和冯晏颖相互见了礼。
姚大夫人心情不佳,淡淡地摆了摆手,说道:“你是来看小汐的吧,小汐睡了,你先坐会儿,晏颖,奉茶。”
王妃根本不管事,早上来房里和诸葛汐抱着哭了一阵便回了佛堂,诸葛汐吃没吃饭、喝没喝水,王妃完全不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薄情的母亲?二儿子死了,大儿子和大女儿就不是人了吗?那么多年活在二儿子的阴影里,将一双儿女置于何地?
姚大夫人这一刻,是真觉得诸葛汐太可怜了!
水玲珑在杌子上坐好,冯晏颖收好帕子和水盆,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哽咽道:“水小姐用茶。”
“多谢。”水玲珑双手接过。
姚大夫人给诸葛汐掖好被角,含泪看向水玲珑:“恳请水小姐今晚留在王府陪陪小汐,我担心她伤心过度…会熬不住…”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姚大夫人都拉下脸来王府了,她还顾忌那些名声做什么?当然,姚大夫人会这么说,大概也含了一层试探的意思。水玲珑点头:“好,我让丫鬟回府报个平安,今晚我住下。”
姚大夫人悄然松了口气,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尚书府和镇北王府闹的乌龙她私底下也听说了一些,她怕这回镇北王府饱受重创,诸葛钰和水玲珑的亲事又会黄掉。
水玲珑问向冯晏颖:“你过来了,智哥儿和佟哥儿怎么办?”
冯晏颖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红着眼睛道:“暂时放老太君的院子了,我们不便留宿王府,天黑了还是得回去,不过我会让我表妹留下来给你打打下手,你有事尽管吩咐她做,她旁的不行,却肯吃苦。”
说话间,一名身穿浅绿色软烟罗裙衫的女子端着一盘子糕点缓缓步入房内,鹅蛋脸,眉清目秀,眸光清澈,一笑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典型的江南女子,说话的声音也软软侬侬:“大夫人,表姐。”
看向水玲珑,不太认识。
冯晏颖说道:“是水小姐,诸葛世子的未婚妻。”
她屈膝一福,从容优雅道:“董佳琳见过水小姐。”没有半分商女的小家子气!
水玲珑给她回了半礼,董佳琳毕竟在姚府生活了几年,和诸葛汐比较熟,她能留下照顾诸葛汐也挺好。
姚大夫人和冯晏颖一直坐到天黑才担忧不已地离去,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好生宽慰诸葛汐,别再刺激到她。
亥时,诸葛汐悠悠转醒,一醒便想到了诸葛流云,还没消肿的眸子又溢满了泪水。
“都要做娘的人了,也不消停点儿?动了胎气可怎么好?…有父王在,不怕!”
“对不起,我给父王丢脸了。”
“讲的什么话?你为诸葛家诞育后代,何来丢脸一说?不用管别人怎么看,你和孩子都是我们诸葛家的希望。”
诸葛汐用手蒙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水玲珑绕过屏风,在床边坐好:“大姐,你别哭了,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
诸葛汐微微一愣,这才发现说话的人是水玲珑:“什么叫做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难道我非得抱着我父王的遗体才能哭出声来吗?”
水玲珑点头:“没错,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在你没亲眼看见王爷的遗体时不要相信他已经遇难了!连圣旨都能造假,何况是一则阵前的消息?请大姐保重身体,别届时王爷平安归来,而你和孩子却因忧伤过度有了三长两短。”
水玲珑的声音不大,却眸光坚定,无形中便散发了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诸葛汐紧握住她的手:“我父王…真的没死?”。
就在水玲珑想着怎样回答诸葛汐的问题时,安平敲了门,诸葛汐让他进来,他拱手福了福身子:“小姐,世子爷直接从燕城赶往喀什庆了!”
诸葛汐骇然失色:“他去喀什庆做什么?喀什庆那么危险!你快把他叫回来!我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弟弟!”最重要的是,没有皇帝的旨意,私自返回喀什庆是一桩重罪…
安平不动,因为他劝不住世子爷。世子爷下定决心去做的事,便是王爷也无法阻挡。
诸葛汐泪眼婆娑地看向水玲珑:“钰儿最听你的话了,你给他写信,叫他赶紧回来!”
纵然前方是龙潭虎穴,诸葛钰也必须闯一闯,这是身为人子应尽的责任,虽然他抗了旨,但他不得不抗旨,诸葛流风和诸葛流云相继在喀什庆遭遇不测,说明喀什庆的确是危险到了一定的程度,皇帝不会允许诸葛钰前去冒这个险,或者,他不想诸葛钰去立下这个军功。但诸葛钰现在去了,皇帝很快便能知道,皇帝…会怎么办?水玲珑垂下眸子,埋在宽袖下的手青筋暴起,语气却很轻柔道:“大姐,你安心养胎。”
诸葛汐绝望地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