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多数参赛者都在挤破脑袋挑选名贵药材时,荀枫却一脸悠闲地在休息区喝起了茶。
与荀枫一组的柳全像个老夫子般沉下了脸:“别人都去选药,你怎么还坐着?等别人把好药都挑完了,我们拿什么给人治病?”
荀枫如玉修长的手指动了动,唇角勾起一个似有还无的弧度,那声,空灵得宛若从天际传来:“先下手不一定为强,坐着吧。”
柳全的额头显现了一个“川”字:“这里没有世子,只有参赛者,别用你的身份压我!医学盛会对你们这些王公子弟来说只是一场游戏,但在我们医者眼里,它是崇高无上的荣耀!你不稀罕干脆弃权,我一个人去!”
荀枫笑了,一种青莲的静谧优美在天地间徐徐铺陈开来,这等姿容气度,饶是男人见了都忍不住怦然心跳,柳全赶紧撇过脸,听得荀枫轻柔悠扬的声音响起:“我要是能向你证明先下手不一定为强,接下来的安排由我做主,怎么样?”
柳全的国字脸上就露出了几许鄙夷加不耐的神色:“好!若是你无法证明,主导权归我!”
荀枫的笑意更甚:“一言为定。”
荀枫给长随打了个手势,长随端来一个放了三块软饼的盘子,除了中间的软饼特小,另外两块一模一样大。
柳全诧异地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东西?”
荀枫指向托盘,和煦一笑:“谁吃的软饼最多,谁就是冠军,时间不限,只一个规则--不能从对方手里抢。来,你先开始。”
哼!他虽不是习武之人,但跟一个病弱世子比吃东西还是不会输的!柳全冷凝的眸光一扫,当机立断拿起一块大的软饼,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荀枫就笑了,一缕幽风拂面,笑意便染了一丝清甜。他探出修长的手指,拿的却是最小的软饼。
柳全嗤笑,差点儿喷出了沫沫!
但很快,柳全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荀枫的饼太小,大约三口便吃完了,此时他的手里还剩一小半。
荀枫微微一笑,拿起了盘子里的第三块也是最后一块软饼,他输了!
“看吧,先拿到最大的,不一定是最后吃到最多的,同理,率先挑选珍惜药材的,也未必就是最后的获胜者。”
一旁的角落里,镇北王府的炼丹师静静地欣赏完这一博弈课程,眼底闪动起一丝晦暗难辨的光,他也是为数不多不参与哄抢的人。
感受到了炼丹师的注视,荀枫扭过头,朝炼丹师友好地微笑颔首。
炼丹师淡淡错开视线,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向了药堂,他的合作伙伴也和柳全一样唧唧歪歪,不同于荀枫的谆谆教导,他直接用拳头打晕了对方。
在炼丹师和荀枫擦身而过时,荀枫的浓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哪怕极力压制,此人的气场都不容小觑,镇北王府何时多了这样一号人物?
炼丹师去往药堂后,并未直接选了药离去,而是花费了一整天的功夫,将三天的药材全部炼成了丹药之后,才带着半晕半醒的合作伙伴走出了药堂,好巧不巧的是,再次和荀枫不期而遇。
荀枫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看来有人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真是…很有缘分呢。
炼丹师淡漠的目光扫过荀枫,径直从他身旁走过,戴着面具的缘故,荀枫瞧不起他容颜,却觉着那一双黑曜石般璀璨的眼似曾相识。
…
想要治病,就必须有病患,部分参赛者将摊位摆在了地段最繁华的中心大街,这里人流量大,遇到患者的几率也大。柳全便想选在这样的地方,荀枫挑开马车的帘幕,问道:“出来逛街或工作的,有几个生了病?”
柳全一噎,他怎么没想到呢?
聪明一些的参赛者则将摊位摆在了贫民住宅区或者乞丐的窝点,柳全觉得这两个地方总算可行的吧!
荀枫放下马车的帘幕,依旧没有停车的意思,柳全来了火气,荀枫就道:“穷人若是得了小病,一般不会求医,哪怕是免费的他也懒得来,这是多年贫苦生活养成的习惯;真正来的大多是病重患者,可四天时间,你觉得治愈病重患者的几率有多大?”
柳全又是一噎,将信将疑道:“你怎么知道?”
荀枫淡淡的声音徐徐传来:“书上写的。”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从社会的最底层一点一点爬上来的,又怎么会不了解穷人?
柳全急了:“人流量大的地方你说病患少,病人多的地方你又说难治愈,那你倒是说说看应该怎么办嘛!”
“广告。”
“啊?”
荀枫和柳全花了两天时间在泉州各地做宣传,第三天才在市中心摆起了摊位,他们发的传单上写得十分清楚:祛除风湿骨痛,神药无敌!
就治一种病,有风湿的来,其余人拜拜,药是配好的,不用浪费时间当场书写药方和抓药。
荀枫其实是耍了个滑头,规章制度是治愈,评判标准却是数牌子,也就是说,有本事把牌子从患者手里唬过来就算你能耐。他配置的就是强力镇痛丸,这种药吃下去,效果立竿见影,百姓们自然愿意交还牌子了。
镇北王的炼丹师与荀枫的法子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提前炼好的丹药也是专治某一种病。
泉州南大街六十岁的杨员外纳第十八房小妾,宴请了不少达官贵人,为彰显他独一无二的泉州富户地位,他特地花重金从京城购买了价值不菲的美酒佳酿。
炼丹师和他的搭档乔英便将摊位摆在了杨府的斜对面,都是前来庆贺的宾客,大家的身体杠杠儿的,一下午无一人看诊。乔英不禁失望,却碍于炼丹师的淫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月上半空时,杨府突然冲出几名小厮,将炼丹师和乔英拽了进去,一个时辰后,二人满载而归,集齐一百二十一枚牌子。
乔英满脸疑惑:“兄台,你…你怎么知道男宾客们会集体腹泻?”
炼丹师笑而不答。
尚书府波折不断,水敏玉又入了狱,同窗聚会便取消了。
水航歌远赴泉州,没过多久,锡山学院开学,水敏玉尚在大理寺,水敏辉唯有一人上路,这一次,吸取了水敏玉教训的老夫人和水航歌,让水敏辉一并带了两名容貌清秀的丫鬟过去。水敏辉临行前去了一趟冯姨娘的院子,二人不知谈了些什么,冯姨娘的眼睛都哭肿了。
因为水敏玉在大理寺,秦芳仪不敢轻举妄动,也不准水玲溪瞎捣乱,是以,一刻不停地守在水玲溪床前,索性诸葛钰给的丹药的确效果奇佳,水玲溪接连服用三日后,病情得到了非常有效的控制,但整个人消沉得不像样子,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里,茶饭不思。任凭秦芳仪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除此之外,另一件事也让秦芳仪不悦。水航歌在长乐轩荒淫无道的一个多月里,属诗情承宠最多,如果当初她没命人给诗情灌避子汤,现在诗情的肚子里兴许有了水航歌的孩子,水航歌便也不会这般冷落长乐轩。
悔啊!
诗情也万万没料到自己会陷入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境地,原以为弄走了画意,自己便能扶摇直上,成为第二个冯姨娘,谁知夫人心胸太狭隘,完全不给她怀孕的机会。像她这种破了身子的大丫鬟,等老爷哪天玩腻不要了,那都是随便配个小厮或老管事的下场。
苦啊!
这一日,天空放晴,微风里捎了一丝暖意,水玲珑正在房中提笔练字,突然,枝繁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大小姐,台州来的信!”
水玲珑激动得手一抖,墨汁洒了满纸:“快给我看看!”
枝繁双手呈上信件,水玲珑放下毛笔,拆开逐字逐句地阅读了一遍,眼底光芒大射:“打水来,我梳洗一下去见祖母!”
福寿院内,老夫人正在清点账册,秦芳仪治家这几年,没少把公中的银子撞进自己腰包,老夫人一边打着打算,一边气得吹胡子瞪眼!
水玲珑进屋,给老夫人行了一礼,柔声笑道:“祖母!”
老夫人双指捏了捏眉心,把账本随手扔在了桌上,微叹一口气:“坐吧,不是免了你们请安么?”
水玲珑行至老夫人身旁,探出手细细揉起了她的太阳穴:“玲珑想祖母了呗,就过来看看,谁知一进来便发现您如此操劳,玲珑尚未出阁,还能为您分担一二,若玲珑嫁了人,祖母您这般…玲珑怎么放心得下?”
老夫人这段日子忙得晕头转向,几乎没认真考虑过谁的感受,眼下听了玲珑情真意切的话,忽觉在某些问题上自己好像太随意了!她拉着玲珑在她身边坐下:“这几天都在忙什么?”
水玲珑乖巧一笑:“练字、绘画,偶尔做做绣活儿,算不得忙。”
“听起来不错,都是女儿家应该做的。”老夫人面露满意之色,想起了什么,笑容敛了敛,道,“我有些日子没看见玲语了,她身子可恢复了?”
水玲珑答道:“冯姨娘照料得很精心,三妹恢复得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和蔼地点了点头,吩咐翡翠端来水玲珑爱吃的椒盐卷饼,水玲珑微笑着道,“我来之前吃了不少凤梨,不饿。”
“这样啊。”老夫人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你可怪罪祖母换了你的亲事?”在她的印象中,玲珑对诸葛钰是表现出了一点爱慕之心的。
老夫人,过了十天半个月您才问起,您心里真是有我!水玲珑垂下眸子,语气很轻,听不出任何情绪:“祖母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水家,玲珑明白。”
老夫人拍了拍水玲珑的手,语重心长道:“我也不怕与你说实话,玲溪得了病,唯一适合的人选只能是你或玲清,但唯独你能守住太子的心!我这么做,一是为了你父亲,二是为了你姑姑,我真的…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冷宫里了此残生!玲珑你没生过孩子你不明白,做母亲的,哪怕自己受千刀万剐也不愿自己的孩子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所以我才自私地拆散了你和诸葛世子…我也不愿得罪镇北王府,可世子妃终究不如太子妃有分量…”
水玲珑可以肯定这些是老夫人的真心话,但老夫人如此低声下气地说出来,难道真的是愧对于她?水玲珑不这么认为。老夫人急着化开彼此的心结,是不愿她记恨她,从而放弃救水沉香出冷宫。水玲珑淡淡一笑:“祖母,如果眼前有个让一切回到原点的法子,您会愿意采纳吗?”
老夫人狠狠一怔:“什么意思?”
水玲珑顿了顿,认真地锁定老夫人愕然的眼眸:“玲珑的意思是,能够扳回眼前这个尴尬的局面,既保全太子妃之位,又不得罪镇北王府,您愿不愿意…放下身段,博一回?”
泉州。
经过四天复赛,一匹黑马杀入了众人的视线,在前两轮成绩平平的炼丹师竟然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众多参赛选手,第一名,光荣晋级。而原先备受关注的苗医一组却以十个牌子的差距输给了荀枫和柳全。
赛场,沸腾了!
“不是吧?那个丑八怪怎么能晋级决赛?第一轮答题的时候,他可是空了半张卷子,我坐他后边儿,我瞄到了!”选手甲。
“答题空半张卷子算什么呀?鉴别草药的时候,十种药材他答错了一半!他连黄芪都不认得!照我说,能晋级一定是乔英的功劳!”选手乙。
话音一落,众人发现不对劲儿了,为何都是一半?巧合,亦或是刻意为之?
决赛依旧是看诊,礼部和太医院从全国甄选了十名重大疑难杂症者,选手可随意挑选一名进行治疗,皇帝、太子、陈院使、张院判和秦院判做评委,对其诊疗过程和诊疗结果进行打分,得分最高者方能获胜。
四名选手以抽签决定顺序,炼丹师第一个抽签,他目光一凛,抽中了四号。
乔英,一号。
柳全,二号。
荀枫,三号。
泉州的明安殿正在举行医学盛会的决赛,皇帝端坐于主位上,云礼坐他身旁,两侧分别是陈院使,张院判和秦院判,几人聚精会神,观摩着大殿中央的诊治情况。
乔英最擅长烧伤科,他挑选了一名从大火中侥幸逃生的小女孩儿作为医疗对象,小女孩约莫八岁,尤其脸部和腿部最为严重,脸和右肩膀甚至烧在了一块儿,随着小女孩儿的每一次呼吸,腐臭的脓液从接合处一点一点渗出,小女孩儿痛得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
对于医学条件十分落后的古代,想要控制这种伤势显然不易,荀枫用手背揉了揉额头,他前世主修西医外科,穿越来此后,入乡随俗学了点中医,算不得精通,这个小女孩儿的病他能治,却是用西医的法子。
乔英给仔细检查了小女孩儿的伤势后,对皇帝抱拳行了一礼:“本病皆因火毒之邪,外伤皮肉,火毒攻心,热伤营血,阴液被耗,肤失濡养,故见本病。”
皇帝是个外行,看向几名院使和院判,见他们纷纷点头,露出赞许的目光,皇帝也点了点头:“应当如何治疗呀?”
乔英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深吸一口气,竭力镇定道:“以水牛角粉、生地、玄参…甘草入药,水煎,一日一剂,分两次服用;再以黄柏、地榆、紫草油,或煎水湿敷,或加入鸡蛋清调匀涂敷。数日后,粘合处会自然脱离,伤势也能慢慢痊愈。待痂皮脱落,再用五倍子、白及,并佐以卢会研磨成粉撒在疮面上,可淡化疤痕。”
几名太医都露出了欣赏的神色,果然是妙方,且三人亮出分数,八十,八十,八十五。
皇帝深邃的眼眸微紧了紧,未作言辞。
云礼了然,妙即妙矣,却用途不广。
第二个出场的是柳全,柳全最擅长眼科,他选了一名左眼失明的患者,病患年逾六十,患病三月,服用多种药物未见疗效。柳全问了患者发病前的经历,得知患者头一天晚上和人打架,左眼挨了一拳,是以,当地大夫一直把它当作伤病在治疗。柳全给患者诊脉并看了眼部情况后得出结论:并非外伤所致,而是阳亢引起的血气不畅。
柳全正色道:“要治此病,需养血活血,平肝潜药,以桃仁、红花…白芍和甘草一同入药,约莫五剂便能恢复。”
太医们交换了一个较为满意的眼神,亮出分数:八十,八十,八十。
柳全的眸光一暗,输在了难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