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水玲珑翻了个身,三月底的夜微凉,她却冒着细密的薄汗,一道暗影缓缓靠近,撬开了梳妆台上的锦盒,拿出一个镯子,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床头。
诸葛钰看她睡得不甚安稳,把镯子戴到她手上后给她把了把脉,他眸光一凉,梦到了什么?气息这样紊乱?
水玲珑抖得厉害,眼角也淌下了泪。诸葛钰浓眉一蹙,噩梦?
不知想到了什么,诸葛钰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瞬间黯淡了下来,他和衣躺下,伸出胳膊,绕过水玲珑的后颈,将她软软的身子圈入自己怀中,并拉过被子给二人盖好。
淡淡的铃兰香,混合着独有的少女气息,像情人的手,轻轻挠着他鼻尖。诸葛钰的脸颊有些发烫,浑身的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似的,连四肢都僵硬。
水玲珑依旧有一声没一声地抽泣着,诸葛钰浓密卷翘的睫羽颤出了一个不规律的节奏,只觉空气不够用,他呼吸得略费劲,直到一滴热泪滴入了他衣领,他才终于忍住羞涩,搂紧她,将细密的吻轻柔落在了她的眼角。
水玲珑提起裙裾,追着一个光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斌儿,你慢点,母后追不上你了!”
“不会啊,母后,我一直在你身边,你怎么会追不上我呢?”
突然,光影消失不见,水玲珑勃然变色:“斌儿,你在哪里?”
“我在你身边呀!”
水玲珑四处张望:“斌儿你快出来!你躲到哪里去了?母后找不到你,你快出来啊,斌儿…”
空旷的天地,白茫茫一片,只有刺目的光,照得万里河山如雪,树是白色的、墙是白色的、花是白色的、连桌子也是白色的。
男子正席地而坐,用白色的毛笔细细画着什么。
水玲珑满心欢喜,提起宫裙走了过去:“斌儿!”
男子没有抬头。
水玲珑不停奔跑,却不知为何,他明明坐着没动,她就是一直够不着他。
“斌儿,你过来呀!到母后这里来!”水玲珑朝男子伸出双手,“母后想你了,让母后抱抱你。”
男子还是没有抬头。
水玲珑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那一定是荀斌!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
“斌儿你过来!过来,好不好?”水玲珑急得浑身发抖,眼泪也掉了下来,儿子就在跟前,她却看不清他,也摸不着他!
男子摇了摇头,微微一叹,放下笔,转身没入了苍茫的光影,自始至终都没抬头与水玲珑对视。
“斌儿…”
水玲珑难受得蜷起了身子,却是并未像往常那般哭醒,模模糊糊的感知里,自己似被一股温暖的气息包围,在地狱里爬了那么久,早已习惯冰冷的她忽而有些贪恋这种温暖。
诸葛钰就看见原本哭得一抽一抽的水玲珑朝他怀里拱了拱,小爪子死死揪住他衣襟,他一愣,紧接着,她白花花的小腿儿也盘了上来,一把环住他腰身。
诸葛钰的喉头滑动了一下,一个女人的睡相怎么可以这么难看?
他将手伸入被子,打算拿开她的腿,压着不难受,甚至他有些享受,但…他会口干舌燥。
谁料,当他宽厚的大掌碰到她滑嫩的腿时,脑海里“唰”的一下空白了!
她、她、她…没穿裤子!
水--玲--珑!
…
水玲珑自然醒来时,天已大亮,揉了揉惺忪的眼眸,就发现手臂很沉,她定睛一看,不由地怔住!
锁在锦盒里的镯子怎么又戴回了她手上?
直觉告诉她,会这么做的只有诸葛钰。这么说,诸葛钰昨晚来过了,而她毫无察觉!昨晚有些闷热,她只穿了一条小内内,他有没有趁人之危?
水玲珑赶紧脱了衣裳,在铜镜前好生端详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痕迹,而下面也不觉疼痛,这才松了口气。一转头,在床前、放鞋子的脚榻上发现了几滴干涸的血迹,水玲珑黛眉一蹙,诸葛钰受伤了?
这时,枝繁听到动静,绕过山水屏风进来,她撩开帐幔,用金钩挂好,瞧见了水玲珑手腕的镯子,眼神儿一亮:就知道大小姐心里是有姑爷的!太子妃之位,那些女人爱争就去争好了,大小姐和姑爷才是天生一对!
枝繁去叠被子,不经意地便瞧见了脚踏上的血迹:“呀!大小姐你怎么流血了?你的小日子刚走啊!”
水玲珑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没,拍死了一只老鼠。”
枝繁拍了怕胸口:“我还以为大小姐上火流了鼻血呢,不过最近大小姐没怎么吃辣,应当不会上火了。”
水玲珑闻言,脑海里暮然闪过了什么,却太快并未捕捉到。
枝繁伺候水玲珑更衣,水玲珑去往净房洗漱了一番,出来时,钟妈妈已将早餐摆在了桌上,一碗牛肉拌面,一碟凉拌竹笋,一盘水晶虾饺,一份玉米甜羹。水玲珑不爱吃甜,但荀枫说过糖分是人体必不可少的能量,是以,她勉强也用些玉米舔羹。
睡眠充足了,人的胃口也变得格外好,水玲珑消灭了大半碗牛肉拌面,两个水晶虾饺和半碗玉米舔羹,竹笋没怎么动,不辣的凉菜吃起来着实没什么味道。
用过膳,王妈妈派人传话老夫人那儿无需请安。
水玲珑吐出口里的薄荷水,问向叶茂:“五小姐爱吃蜜枣糕吗?”
叶茂如实作答:“很喜欢,奴婢给五小姐送过去的时候,五小姐笑得合不拢嘴,好开心的样子。”且笑得有些怪!也许主子们都那样吧,大小姐偶尔也笑得很怪!
水玲珑又问向枝繁:“三小姐的情况如何?”
枝繁答道:“冯姨娘开导了一夜,情绪稳定了不少,早上吃了一碗白粥,并些血燕,没再提表少爷的事。”
水玲珑就点了点头:“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想通了日子照旧。”秦之潇原本就算不得什么好男人,水玲语因祸得福也尚未可知。
“大小姐,您准备怎么解除和太子的婚约?”枝繁壮着胆子问。
水玲珑淡淡地睨了枝繁一眼,这丫头是不是对她的亲事太上心了些?
枝繁被看得心里打鼓,忙笑着岔开了话题:“珍贵人来了,先给老夫人请了安,现正在长乐轩和大夫人品茶呢。”
品茶?怕是在看水玲溪的笑话吧,水玲珑理了理衣襟,道:“走,咱们去给珍贵人请安。”
长乐轩的明厅内,水玲月穿一条玫红色绣梨花长裙,和一件月牙白对襟金边华服,墨发挽成飞仙髻,赞一对碧玉花钿,并两支三尾凤钗,钗顶坠下寸长的流苏,明明十四岁的年纪,乍一看去,却如二十岁的端庄美妇。
秦芳仪把主位让给她,自己则坐在下首处的冒椅上,眼底偶尔不忿之色闪过,面上却一派柔和:“小主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派人去接你。”
水玲月做了个标准的“秦芳仪动作”,摸了摸发髻上的流苏,似慵懒、似恣意地笑了:“不敢麻烦母亲,再者,左不过就十几箱薄礼,万岁爷早安排了车子,我也不好拂了万岁爷的美意。”
秦芳仪皮笑肉不笑地道:“小主盛宠!”
水玲月扬了扬唇角,倨傲不经意间显了出来:“姐姐妹妹还有哥哥们呢?怎没看到他们?我只在福寿院见了二哥。”
秦芳仪的脸色微微一变,咬牙笑道:“有人诬陷敏玉,敏玉正在大理寺协助调查。”
水玲月笑了,坐牢就是坐牢,说什么“协助调查”,真是可笑!就不知他涉嫌杀谁?
秦芳仪装作没看见水玲月的满眼嘲讽,接着道:“玲溪和玲语生病了,都在卧床歇息,怕是不能给小主见驾,玲珑与玲清一会儿便到。”
“哦。”水玲月端起茶喝了一口,柳眉微微一蹙,“唉!喝惯了西湖龙井,再换别的茶,我有些不习惯。”
秦芳仪的指节捏得隐隐发白,偏还得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小主乃金枝玉叶,我这儿的粗鄙东西膈应着小主了,我真是…愧疚万分!”
水玲月毫不客气地摆了摆手:“行了,恕你无罪便是。”
秦芳仪气了个倒仰!
先来的是水玲清,她怯生生地给水玲月行了礼,想起在关雎殿时水玲月说会对她比水玲珑对她还好的话,水玲清信以为真地走到水玲月身旁,去拉她的袖子:“四姐。”
水玲月随手一抽,水玲清扑了个空,尴尬地看向了对方。
水玲月拿出帕子擦了擦水玲清想碰其实并未碰着的地方,满脸嫌弃。
水玲清的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悻悻地回到冒椅上坐好。
不多时,水玲珑也来了。
水玲珑穿一件湖蓝色云纹锦对襟春裳,内衬素白月华裙,朴素简单,发饰只有一支鎏金银簪和一条鹅黄色发带,看上去清丽脱俗,水玲月的眼眸一眯,怎么觉得水玲珑越来越美丽了?
水玲珑给水玲月行了一礼:“珍小主吉祥!”
到底是心虚的,水玲月对上水玲珑不免有些底气不足,她清了清嗓子,挤出一个自以为端庄得体的笑:“几日不见,大姐越发漂亮了,大姐请坐。”
“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比不得小主经霜弥茂。”水玲珑心平气和地说完,在水玲清和秦芳仪中间坐下,左边的一脸委屈,右边的满脸火气,水玲珑顿觉好笑,照她看,真正该气的、该委屈的是水玲月才对。
如果水玲月没有那么着急地勾引皇上,现如今,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便是她,和江总督成亲的人自然而然会变成水玲清,根本用不着水玲月动手。
水玲月又如何不知?贵人虽好,可到底只是个妾!她离太子妃之位…就差了一步啊!
出了长乐轩,水玲月拉住水玲珑的袖子,恨不得吃了水玲珑似的,一字一顿道:“恭喜大姐了!”
水玲珑耸了耸肩:“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从世子妃晋级成为太子妃呀!”水玲月几乎是咬牙说出的每一个字!
咦?这件事并未对外宣称,水玲月怎么洞悉的?水玲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思绪,莫不是水玲月一早便晓得玉佩的猫腻,并…伺机告诉了云礼,这才有了云礼的不甘,以及对水航歌的施压?
水玲珑不知道的是,水玲月在和云礼告密时还没听到水玲溪发病的风声,她本意是想让云礼恼羞成怒,婚后冷落一下水玲溪,顺便苛责一番尚书府,谁料,水玲溪有病嫁不得,水玲语和秦之潇有染也嫁不得,水玲清太小根本不适合,这名分最终落进了水玲珑的怀里!早知如此,她才不干这种蠢事!
水玲月走后,水玲清小声问水玲珑:“大姐,四姐为什么说你从世子妃晋级成太子妃了?你不嫁给诸葛世子了吗?其实我蛮喜欢他做我姐夫的,他人好好。”
水玲珑怀疑自己听错了!
水玲清笑呵呵地道:“上回他派马车去宫里接我们,他看到我手上的伤,就给了我一瓶药膏,可好用了,一条疤痕都没有!你看!”说着,举起了白皙的双手。
水玲珑深邃的长睫一颤,深邃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异样的神采,转瞬即逝,她握住水玲清的小手,宠溺地说道:“大姐嫁谁不都是你大姐?”
水玲清歪着脑袋想了想,嘿嘿一笑:“说的也对!”
水玲珑正要带水玲清去花园里转转,秦芳仪从身后叫住了她们,水玲珑对水玲清柔声说道:“先回院子,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好。”水玲清笑着随巧儿一同离去。
秦芳仪开门见山道:“玉佩已经给你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放了敏玉?”
水玲珑似笑非笑:“等时机成熟,那些人自然会改口。”
秦芳仪一愣,时机成熟?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自从周姨娘揭穿了秦芳仪的居心叵测之后,老夫人虽没有解除她的禁足令,但派人寻回了高妈妈。真相是,水玲珑并没把高妈妈卖给人伢子,而是放在了由张伯负责的酒楼里,因此,当老夫人松了口时,水玲珑便派人将高妈妈给接回来了。
周姨娘搬了个杌子坐在垂花门旁,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望向远方,难掩喜色:“四姑奶奶是个聪明的,不仅摆脱了和江总督的亲事,还做了皇上的女人,若将来得个皇嗣,下半辈子真是不用愁啦!”
高妈妈微垂着眉眼,沉默不语。
周姨娘又道:“我女儿做了皇妃,我这脸上也有光啊。”
高妈妈继续沉默。
周姨娘显然有些紧张了:“我今天这身打扮会不会落了四姑奶奶的面子?”
高妈妈避无可避,只得说道:“穿得很得体。”
周姨娘长吁一口气,仍,紧张得手指颤抖:“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皇妃呢!四姑奶奶一定威风透了!”满眼欣喜、满腹期盼!摸了摸强忍住害喜症状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绣花鞋,喜不自胜道,“四姑奶奶最爱穿我做的鞋了,说鞋底特软,鞋面儿特滑,舒服着呢!”
一个时辰后,丫鬟来报:“姨娘,四姑奶奶回宫了。”
周姨娘的笑容瞬间僵在了唇角…
一连数日,大雨不断,诸葛汐担心雨天行车不安全,遂派人递了消息,说天晴了再接水玲珑过府。水玲珑得空,一封封的书信寄往了台州。
水航歌则去了泉州负责医学盛会的承办工作,皇帝和太子亦莅临现场观摩为期七天的比赛。
此次参赛的各地选手足有两百人之众,大多由世家举荐,也有些在地方享有盛名的大夫破例收到官府的邀请。
第一日,海选,主考理论,鉴别各类珍惜药材和答测试卷,前一百名晋级。
第二日,初赛,主考诊病,礼部已提前准备了五十名患有疑难杂症的病人,两人一组,同时为某一病人诊脉,率先答对病因并给出合理治疗方案者,晋级。
第三日到第六日,复赛,此时还剩五十名选手,仍是两人一组,在泉州的街道任选一个位置,摆摊免费给百姓治病,他们会发给每位患者一个号牌,告知患者若痊愈请将号牌归还,如此,集齐号牌最多的两个组将晋级到决赛。
为防止参赛者徇私舞弊,礼部准备了专门的监督团:官员、侍卫、以及随即部分落选者。
海选和初赛下来,成绩最好的当属荀枫和郭家聘请的苗医,其次便是由燕城官府举荐的中药世家传人--柳全。至于镇北王府的炼丹师,成绩平平,勉强在倒数一二三名,加上样貌丑陋戴着面具,越发不被人看好。
众选手领完号牌,即刻前往药堂挑选带去摆摊的药材,按照规定,每日药材不能超过十斤,种类自选。如果你今天诊疗的全部是风寒患者,而你携带的多是骨伤药材,抱歉,这一天你可能白搭了。所以,带什么药,带多少,成了参赛者考虑的第一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