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向水玲珑,和颜悦色道:“世子妃襄助皇后,功不可没,随本宫去太和殿,本宫重重有赏。”
水玲珑随太后回了寝殿,一进门,太后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水玲珑骇然失色,跪地将太后半抱入怀,“太后娘娘!”
太后吐出一口黑血,虚弱地问道:“玲珑,我……待你如何?”声音弱不可闻。
水玲珑拭去太后嘴角的血迹,凝眸答道:“太后待玲珑不薄。”虽让章公公威逼利诱过水航歌,逼她嫁入太子府,但到底不曾真正伤害过她。
太后咳嗽了一声,又有鲜血溢出,她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攥紧水玲珑的手,喘息道:“我知道……太上皇……做过对不起……诸葛家和冷家的事……幽茹是我表妹,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我更难受的是……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和你娘……”
水玲珑心口一震,太后……什么意思?
“我……不久前才知道……诺敏……诺敏在嫁给你爹之前……和太上皇……有过……夫妻之实……诺敏生下一个女儿,却不知道怎么中了诸葛家特有的毒……死掉了……太上皇……认定是诸葛家干的……所以要报复诸葛家……报复喀什庆……咳咳……”鲜血像水柱一般从太后嘴里流了出来,“但是玲珑,你……你或许……就是那个孩子……”
水玲珑摇头,“不可能的!”
太后无力地垂下手,“或许而已……真相……已经随着诺敏的去世……成了一个无法……破解的谜……”
水玲珑瞳仁动了动,“我爹是水航歌!”
太后虚弱道:“怎样都好,你……你就看在……你娘……和太上皇的一场情分上……保住……保住……他的……血脉……送……小七、十一和十二……去漠北!答应我……你、答、应、我!”
这一幕与前世何其相似?但前世水玲珑没有答应,这一世……水玲珑含泪点了点头。太后在水玲珑怀里满足一笑,合上了眸子,“还有,我也一同去了漠北……替我转告三公主,我有空……会回来看她的……”
微风起,乌云蔽,天际一颗星辰陨落……
翌日,有消息称,太后连夜带几位王爷奔赴漠北,因走得急,未曾与云礼和三公主道别,三公主为此气了良久。同时,李妃迫害皇上和太后的事昭告天下,李妃被斩首示众,李家男丁全部被斩,妇女孩童则流放东部苦寒之地。水玲溪嫁了李靖,按理说难逃一死,偏偏李靖在圣旨下达之前便休掉了水玲溪,如此,水玲溪与李家并无瓜葛,便无须远赴东部。
太后告诉水玲珑的那些话,水玲珑并未深究,也没告诉诸葛钰,既然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答案,又何必给自己平添烦恼?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该把什么放在心上,水玲珑明白。
时光荏苒,转眼进入十二月,各家各户都忙碌了起来,水玲珑命人将王府装扮了一番,廊下挂上红灯笼,路边栽上金钱橘,又往各院送了不少年画和年货。做完这些,水玲珑又想着给府里的主子们赶制冬衣,顺便买些烟花。
水玲珑叫上柳绿、枝繁,又带了哥儿、姐儿和皓哥儿踏上王府的马车,去了天下第一街。虽说少了荀枫,天下第一街的运转受到很大冲击,但水玲珑和郭焱齐心运作,大部分生意还是稳定了下来。
“哇!”姐儿用白嫩的小手拨开窗帘,看到外边车水马龙、商铺林立,不由得惊呼出声。她这么一叫,哥儿也坐不住了,站在柳绿腿上,也拨开了窗帘,这才发现外边的景色与王府的好不一样,什么都在动哩!
“咯咯……”他笑出了声,很是兴奋。姐儿察觉到他的声音比自己的大,不服气地哼了哼,扯着嗓子再叫,然后,哥儿也放大音量瞎叫……
水玲珑一行人笑得合不拢嘴,大笑之余,水玲珑眼尖地察觉到皓哥儿有些格格不入。好不容易出趟门,皓哥儿应该高兴才是,可他耷拉着脑袋,一个劲儿地玩腰间坠下的玉佩和穗子,心事重重。水玲珑递过一块椰汁红豆糕给皓哥儿,“皓哥儿在想什么呢?能不能和妗妗说说?”
皓哥儿看了一眼往常爱得不行现在却连咬一口都懒得的糕点,闷不作声。水玲珑把糕点放回盘子里,用帕子擦了手,又握住他的手,轻轻地问:“是不是想父亲了?”
穆华就是荀枫,京城大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偏偏冷幽茹怕皓哥儿想不开,一直努力瞒着,但六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父亲差旅至今不归,母亲往娘家一去不回,他或多或少能感受到一些异样。见他不回答,水玲珑没再逼他。
很快,马车抵达了天下第一街的入口,众人下了马车,枝繁抱着姐儿,柳绿抱着哥儿,水玲珑则牵着皓哥儿,一行人走进了第一家店铺。这是一家母婴店,专门出售母婴的生活用品、衣物和孩童玩具。面积不算大,但格局讨巧,从外到内经两扇门,共三间屋子。水玲珑是常客,掌柜亲自接待了她,“哎哟,世子妃今儿怎么有空到我铺子里来了?”
水玲珑微微笑道:“出来办点儿年货,再给府里定制些冬衣。”
掌柜看向水玲珑身边的孩子,笑容满面地道:“这位想必是表公子吧!”笑意里略含了一丝探究。
皓哥儿生性敏感,便是水玲珑都不大能瞧出端倪,他却反感地皱起了眉头。掌柜的对上他警惕且排斥的目光,笑容僵了僵。
水玲珑摸着皓哥儿的脑袋应道:“嗯。”没多说什么。
掌柜又看向姐儿和哥儿,“小公子和小小姐吧?和表公子一样,都长得俊!”说着,转身从财务室取了一把糖果分别塞进三个孩子手里。
哥儿喜滋滋地笑了。姐儿嘟了嘟唇,不怎么喜欢,可还是很给面子地笑了。唯独皓哥儿,手一松,糖果呼啦啦掉了一地。掌柜略显尴尬,水玲珑深深地看了皓哥儿一眼,皓哥儿被看得头皮发麻,蹲下身将糖果拾在了手中,并讪讪道:“好冷,手都冻僵了。”
掌柜笑了笑,“世子妃,您随便看!”
水玲珑笑着点头,“文掌柜且去忙,我和孩子们转转。”
掌柜走后,水玲珑带着一行人走入第三个房间,打了帘子入内,就看见姚欣和金桔正站在货架旁挑选棉质婴儿套装。
金桔摸着粉红色绣了弯月的套装,难掩喜色地道:“哎呀,这漂亮呀!孩子们的东西就是好可爱!要不咱们也买一套粉红色的吧?”
姚欣摸了摸粉红色的,又摸了摸蓝色的,犹豫不决。
水玲珑眉梢一挑,眼底闪过极强的诧异,她看向姚欣的肚子,冬衣太厚不显怀,但姚欣做着几乎每个孕妇都会做的动作:时不时摸摸自己的小腹。这么说……姚欣怀孕了?如果是,这孩子必是荀枫的了!
水玲珑思量之际,身边的皓哥儿奔向了姚欣,“母亲!”脆生生的,又隐约带了一丝兴奋。
姚欣和金桔同时诧异地侧过身子,这边,皓哥儿已经来到她跟前,仰起小脸蛋,“母亲。”虽说相处时间很短,他并不怎么适应,可心里有一种认知:这是他父亲的妻子,也是他的嫡母。
姚欣先是看了看他,随即迅速将目光投向后面,长睫一颤,说道:“世子妃,你们……也来逛街?”
水玲珑微笑颔首,光明正大地瞟了瞟她的肚子,“两个多月了吧?”
“嗯。”姚欣没有否认,但也不乐意多谈。她垂下眸子,摸着皓哥儿的肩膀,柔和地道:“好像又长高了些。”
皓哥儿就问:“母亲,你什么时候回府住?”
姚欣稍稍一愣,看向了水玲珑,水玲珑朝她摇了摇头,她心下了然,皓哥儿还不清楚荀枫的事,“快了。”
水玲珑走到姚欣身边,把她手中的粉红色衣物放回货架上,又拿起一套蓝色婴儿服,“买这个比较合适。”
“娘,这么大冷天跑出来逛什么街?手都冻红了,你看!”
“好了好了,给你六妹买点儿玩具和衣物而已,你都叽叽歪歪一路了,不嫌累?”
清晰的谈话声从第二个房间传来,紧接着,珠帘一晃,水玲珑挑了挑眉,真是冤家路窄。
水玲溪挽着秦芳仪的胳膊走进了母婴店,李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侥幸躲过一场刑罚的她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她先后嫁了两次,每次都以丈夫出事、她脱离婚姻惨淡收场,说好听点儿,是她时运不济,说难听点儿,是她有克夫之命。顶着这么复杂的“局势”出门,她的压力是很大的。
货架边,几名妇女看见水玲溪走进来,嗤笑了几声,便八卦地讨论了起来,一名眉清目秀的绿衣女子指着水玲溪,说道:“哎,看见没?那就是水家二小姐,曾经的内定世子妃、荀府世子侧妃、李家公子嫡妻,长得倒是挺漂亮。”
她身旁的蓝衣女子不以为然地道:“漂亮有什么用?不旺夫,还克夫,谁娶谁倒霉。幸亏咱们太子没娶她,不然,大周岂不亡国了?”
绿衣女子掩面笑得身子都在发抖,“照我说,她脸皮也真够厚的,早先被太子退亲后就不该再谈婚论嫁,与荀世子和离之后更应该常伴青灯,她倒好,又嫁了李家公子!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难怪老天爷不喜欢了。我真是替荀世子惋惜,如果不和她扯上关系,荀世子也不会摊上什么盗宝案件。”
蓝衣女子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听说呀,前德妃就是把东西放她车里,结果被太后给抓了。她就一灾星,谁摊上谁倒霉!荀世子娶了姚家小姐可没这样。皇上下令重审此案,荀世子沉冤得雪有望啊!这才是旺夫!”
绿衣女子扬了扬手里的帕子,“我觉得吧,还是水世子妃好,诸葛世子从前多混账啊,自打与世子妃相识,整个人脱胎换骨,现在京城论起诸葛世子,莫不神采飞扬。”
蓝衣女子再次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而且,世子妃能生,一胎两宝,水玲溪嫁了两次,肚子里连个泡都没冒过。”
……
水玲溪脸都气绿了,真想冲过去好生训斥她们一番,秦芳仪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你急什么?现在满大街都是这种议论,你一个一个教训,教训得过来吗?流言止于智者,我告诉你,她们越乱嚼舌根子,你越高姿态藐视她们!叫她们意识到什么叫作‘跳梁小丑’!”
真相是,从女儿患病无法与太子攀亲开始,她便时不时听到这种流言,一开始她特气,也和人吵过争过,结果非但没堵住那些人的嘴巴,反叫她们宣扬得越厉害,久而久之,她束手无策成为习惯,倒真的左耳进右耳出了。
水玲溪恼火地瞪了那些人一眼,与秦芳仪一道打了帘子进屋,一进去便看见水玲珑和姚欣相谈甚欢,姐儿、哥儿追着皓哥儿跑个不停,枝繁和柳绿在一旁忙得满头大汗……
水玲溪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便浮现四个字——其乐融融。心,莫名地抽了一下,尤其当她看到姚欣命金桔拿了一套蓝色婴儿套装的时候,一股浓烈的嫉妒情绪排山倒海而来。
姚欣竟然怀孕了!水玲珑就算了,毕竟与诸葛钰成亲那么久,可姚欣和荀枫相处不过一二十天,凭什么有孩子?她算上荀枫和李靖,婚姻生活长达两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老天爷怎么可以这么不公平?不,水玲珑的幸福也非常可恶!她是庶女,自己是嫡女,凭什么一个庶出的贱蹄子过得比她幸福?这两个女人,都这么令人讨厌!
“母亲,二妹,这么巧?”水玲珑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秦芳仪面含微笑地走了过来,“是啊,真的好巧,你六妹两岁多便会背些《三字经》,我买些东西奖励她。没想到你和姚小姐……哦,荀夫人都在呢。”
不管姚欣承不承认,她名义上是荀枫的妻子,腹中怀了荀枫的孩子,她倒是想与荀枫和离,但荀枫不出现,这放妻书要找谁写?姚欣礼貌地应道:“水夫人,水小姐。”
水玲溪扬起一抹倾国倾城的笑,满屋子色彩瞬间被夺,“荀夫人。”
水玲珑招呼三个孩子过来与秦芳仪和水玲溪打招呼,三个孩子很有礼貌地站成一排,一一行了礼。皓哥儿和哥儿没什么大的反应,与见旁人一样,倒是姐儿,拿起枝繁手里的糖葫芦舔了个遍,随后递到水玲溪面前,“好吃,给。”
水玲溪看着满是姐儿口水的糖葫芦,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姐儿笑眯眯地踮起脚,拉开水玲溪腰间的荷包,将糖葫芦塞了进去,“不用谢哦。”
水玲溪看着自己花了十天才绣成的精致物件,一个眨眼的工夫便被糖葫芦和这小丫头片子的口水给污了,原本就心情不爽的她越发堵得慌,但对方是孩子,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自己能跟她计较什么?她挤出笑容回道:“谢、谢、小、外、甥、女、儿!”
姐儿咯咯地笑,清纯可爱,一派天真烂漫。
秦芳仪笑着给孩子们派了红包,大家欣喜地谢过,姐儿将红包拿在手里,眼珠子却紧紧盯着秦芳仪的紫金红宝石璎珞,半晌,伸出软软的玉指指向姚欣头上的一朵珠花,“好看。”
水玲珑微微一愣,这孩子今天与人的互动是不是太多了?
姚欣将珠花拿下,簪在姐儿的发髻上,“能得姐儿赞美是荣幸呢!送姐儿了。”
“谢谢!”姐儿笑着说完,又指向秦芳仪脖子上的紫金红宝石璎珞,“好看。”
……
秦芳仪灰头土脸地走出店子,发誓今后再看见水玲珑的女儿都绕道走!这孩子是来讨债的吧?她今儿特地打扮得贵气逼人,就是不希望叫人看轻了!谁料……谁料……秦芳仪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腕,想了想不翼而飞的耳环,肉痛得恨不得今天没有出门。上了马车,发现水玲溪没有跟上,遂问一旁的丫鬟:“二小姐呢?”
丫鬟答道:“如厕去了。”
在原地等比较妥当,可一想到姐儿顶着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不停变相压榨她的情景,秦芳仪就有些毛骨悚然,像……见了讨债鬼似的!捏了捏手里的帕子,秦芳仪喘着气儿道:“把马车停到旁边的巷子里等二小姐。”
另一边,水玲珑和姚欣分别买完了东西,结账出了母婴店,枝繁、柳绿抱着哥儿、姐儿先上,皓哥儿紧随其后。水玲珑埋完单后,又与掌柜的讨论了一下街道的运营状况,跟姚欣讲了点儿孕期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