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流珠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踹翻了水盆:“夫人!您疯了啊!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王爷和世子是被大周皇帝强行拽入京城的,为了喀什庆的稳定,他们做了质子,喀什庆所有百姓都由衷地感激他们。安郡王不同,先不论他抢没抢三少爷的军功,也不论他忤没忤逆族长的意愿,单单是他一立功便主动递了报效朝廷的折子,这在喀什庆看来就是一种赤裸裸的背叛,安郡王回不了喀什庆了,便只能呆在京城,而呆在京城就一定不能得罪世子!
甄氏不说话,只一抽一抽地哭!
流珠语重心长道:“夫人,世子妃就是世子爷的逆鳞,哪怕是为了郡王的前途,您也千万不能犯傻!难道说四小姐是您的女儿,郡王就不是您的儿子了?郡王是您老年唯一的依靠,您即便不能帮郡王,也决不能扯郡王的后腿啊!”
甄氏擦了泪,心有不忿地道:“我随口说说罢了!我是真的气不过,要是乔慧这么干我就不说了,毕竟姝儿害了乔慧的胎,可水玲珑…她凭什么多管闲事?亏姝儿平时还总夸她,一口一个‘大嫂’,叫得那么亲热…白眼狼她是!”
这事儿若二少奶奶干,您立马得休了二少奶奶!流珠清了清嗓子,道:“颜妃那样的事儿您也别再做了,这次世子妃没追究,大概以为是王妃干的,没怀疑到您的头上呢。”
甄氏冷冷一哼:“害我的姝儿,我让她堵堵心,怎么了?现在看来,我下手算轻的!真该让颜妃和世子像冷薇和姚成那样!颜妃也怀个孩子,气死水玲珑!”
“二夫人,董佳姨娘求见!”
水玲珑算完账册,去天安居陪老太君用了膳,又回房看了会儿字典,还是决定去甄氏那儿探探虚实,走到湘兰院门口,就碰到从晚宴归来、刚换了衣衫的乔慧,乔慧拧着食盒,笑着向水玲珑行了礼:“大嫂!”
水玲珑扶起她,看她满头大汗,还拧着食盒,不由地问:“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乔慧温声道:“我在铺子里给我婆婆买了些点心,大嫂你也有的,我待会儿送你院子去。”
水玲珑微扬着唇角道:“累了一天就别东跑西跑了,我叫枝繁去一趟。皇后娘娘怎么样?看到小公主没?”
“皇后娘娘气色极好,小公主很可爱,长得像皇上多一点,皇上很疼小公主,在前殿也不忘差人问了几回小公主的情况。”乔慧一脸艳羡地说道。
水玲珑松了口气,她真怕云礼重男轻女,看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水玲珑美眸一转,捕捉到了乔慧眼底的艳羡,拉过她的手道:“这个月的小日子来了没?”
乔慧红了脸,小声答道:“来过了。”
水玲珑弱弱地吸了口凉气,缓道:“会有的,别着急,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才是嫡出,明白吗?”这是在告诉乔慧,即便董佳琳先她一步怀孕也没什么,嫡是排在长前头的。
乔慧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大嫂关心。”
“呵呵…还有这样的典故啊?那我得尝尝!”
“老人家说的,婢子也不知记没记错,反正小时候我总嚷着要吃呢。”
水玲珑和乔慧走到门口,便听到屋内传来阵阵爽朗轻快的笑声,乔慧的脸色微微一变,捏着食盒的手有些僵硬了。丫鬟替二人开了门,二人进入外屋,与甄氏见了礼,董佳琳忙站起身,朝二人行礼问安:“世子妃万安,二少奶奶万安。”
水玲珑在冒椅上坐下,乔慧把食盒递给流珠,流珠双手接过,笑着问道:“二少奶奶带的什么呀?”
乔慧优雅一笑:“李记的元宝酥和梅花糕。”
董佳琳软语浓浓道:“婢子听说李记的糕点可难买了,难怪回来得这么晚,二少奶奶真是一片孝心。”
甄氏却想到儿子是和乔慧一起出门的,乔慧排队等,这不是意味着儿子也在人群里傻等?一念至此,甄氏心底的喜悦瞬间被冲散了:“刚吃了几块董佳姨娘亲手做的糕点,肚子有些撑,先放着吧。”
“是。”流珠将食盒放在了桌上,乔慧和董佳琳的神色都有些尴尬。
水玲珑端着茶杯,静静打量起甄氏的表情,尽管抹了厚厚的妆粉,仍遮掩不了眼睛的肿胀,应是哭过;嗓子有些沙哑,可见哭的时间不短,还是嚎哭的那种类型。而甄氏看她的眼神像猝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染的风采来。不叫的狗才咬人,甄氏敢这样毫无顾忌地瞪着她,说明甄氏暂时没打算像冷幽茹一样疯狂复仇。既如此,颜妃那件事她也暂且放一放,甄氏要再敢轻举妄动,就别怪她新帐旧账一起算!
水玲珑自果盘里拿了一颗葡萄,最近迷死了这种味道:“二婶的身子好些了没?今儿一天都没去天安居吃饭,奶奶心中惦记着呢!”
甄氏皮笑肉不笑地道:“一点点头痛,过几天便好,多谢世子妃关心!”
董佳琳微微一愣,二夫人和世子妃之间发生什么不快了么?乔慧知晓内幕,郡王告诉她了,想必婆婆将诸葛姝的死算在了大嫂头上,她难为情地看了水玲珑一眼,却见水玲珑从容淡定地笑道:“二婶无碍,我也就放心了。”
甄氏嘴角一抽,她现在是一刻也不想看到水玲珑!
夜间,安郡王先去紫荆院与董佳琳温存了一番,后又回了娉婷轩陪乔慧过夜,乔慧感动,云雨时安郡王的战斗力特持久她也没察觉到任何不妥,只觉得哪怕婆婆对董佳琳的态度改观了,丈夫还是疼她多一些的。
时值夏季,水玲珑离临盆只剩两月不到,全府都紧张了起来。冷幽茹命人将原先水玲清住过的紫藤院做了一番改造,建了一个产房、一个婴儿房和几间乳母房。施工的时间挑在水玲珑每日上午在天安居陪老太君闲聊的空挡,是以,水玲珑压根儿没什么感觉,紫藤院便焕然一新了。
冷幽茹带着水玲珑等人去看了产房,一推开门,众人便觉得一股温馨气息扑鼻而来,地上铺着浅棕色绣了番石榴的地毯,迎面一扇夏荷屏风,白底、绿叶、粉莲,色泽明艳却不突兀。绕过屏风,映入眼帘一张罩着淡粉色纱帐的大床,枕头一大一小、被子一大一小…连脸盆架上的洗漱工具都是母子各一套…
这回别说甄氏和乔慧,连水玲珑都惊呆了,明明还有两个月,可看着屋子里的婴儿枕头、婴儿被、婴儿盆以及一套套做工精致的婴儿衣裳,水玲珑觉得好像小柿子已经出生了一样…怎么会有人把产房布置得这么有氛围?
几名训练有素的漂亮小丫鬟齐齐行礼:“王妃万福!世子妃万福!”
甄氏瞠目结舌:“王妃,你…你真是…有心了…”为什么对水玲珑这么好?
其实不是冷幽茹要对水玲珑好,而是冷幽茹要么不做,一做就必须做得完美,简言之,优秀是一种习惯。水玲珑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仍诚心道了谢:“多谢母妃。”
冷幽茹随手摸了摸柜子里的衣衫:“按照琰儿出生时的尺寸做的,也不知合适不合适。”不待众人做出反应,又道,“我挑了七名乳母,你自己斟酌,留下两个。”
冷幽茹极少会说“一、两个”或“七、八个”这类字眼,她的数理精准性很高,多少就是多少。
众人起身去往紫藤院的明厅,她们一走,屋子里的小丫鬟们便炸毛了。
“天啦!二夫人掉了十三根头发!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太能掉啦!”
“世子妃掉了三根!我盯着呢,有一根一直耷在她肩膀上,估计到了明厅才会掉下来!哎哟,你们不知道,我多想冲上去给她扯了!”
“二少奶奶掉了五根!有一根被她鞋子踩到外边儿去了!”
“王妃掉了六根!”
“快点收拾!免得王妃回来骂人!”
…
明厅内,冷幽茹在主位上落下,水玲珑、甄氏和乔慧分别坐在两边的冒椅上。岑儿奉上一套琉璃双耳茶盏,里面盛的是玫瑰杏仁露,冷幽茹端起茶杯,看向水玲珑淡淡地道:“产婆还是罗妈妈,给冷薇和小汐接过生的,我让她月底住进紫藤院,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可及时像她请教。”
提前住进来是好的,像冷薇和诸葛汐都是早产,难保她肚子里的小家伙不提前降世,水玲珑将素手搭在腹部,笑着道:“嗯,但凭母妃安排。”言罢,肚子里猛一阵拳打脚踢,痛得水玲珑倒吸一口凉气,乔慧眼尖儿地发现了异状,惊讶地笑了,“是不是小侄儿踢你了?”
水玲珑笑了笑:“最近动得有些厉害。”何止厉害?晚上整夜整夜地翻腾,弄得她隔一会儿便要起来走动一下,她走呢,小家伙便安静,她躺着呢,小家伙便要翻天。
冷幽茹目光微凝,看了看水玲珑,道:“把人叫进来。”
话落,七名穿戴得十分周整的年轻妇女进入了明厅,能入冷幽茹的眼,首先模样得过得去;其次,家世得干净,别说她们的丈夫了,连祖宗三代有无恶疾冷幽茹都查了一遍。几人朝座上之人行了礼,尔后一字排开,等待水玲珑挑选。
水玲珑犀利的眸光一扫,暗暗称赞,尔后心平气和地问道:“你们为什么想来王府做乳母?家里的孩子怎么办?”
“回世子妃的话,民妇想赚些体己银子,替相公攒束脩,民妇的相公去年考中了童生,家中公公婆婆年轻,能照顾孙儿。”答话的是一名年纪约莫二十的清秀女,名唤秋三娘。
未来的秀才娘子,水玲珑微微颔首:“可识字?”
秋三娘道:“民妇的相公教了一些,民妇愚笨,痴识了几个。”
水玲珑“嗯”了一声,又看向下一位,那妇人答道:“回世子妃的话,民妇的孩子一出世便早夭了,为留着奶,民妇每日奶着邻居家的孩子,民妇想入府赚些钱养家糊口。”
水玲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又有一位妇人说:“民妇也是想赚钱养家,民妇家里有个弟妹,也刚生产,我们二人商议的是一个出来做乳母,另一个便奶两个哥儿,民妇的儿子不用愁,只是…”壮着胆子与水玲珑对视了一眼,颤声道,“只是民妇希望能找一户许民妇带着女儿的人家。”
意思是,如果拒绝她带女儿上班,她就不干了。水玲珑挑了挑眉:“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低垂着眉眼道:“民妇贱名夏秋冬。”
“噗--”甄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后面的妇人十分恭敬地回答了水玲珑的提问,水玲珑在心里做了番计量之后,留下了秋三娘和夏秋冬,不过夏秋冬这名字的确有点儿怪,水玲珑给了她一个昵称:小夏。
至于为什么不选孩子早夭了的妇人,水玲珑的看法是,身子健康重要,心理健康同样重要,没了孩子的人,心理或多或少是有阴影的,她没那个闲工夫去给对方做心理治疗,也不愿小柿子潜移默化中受了某种影响。当然,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了水玲珑的心理阴影--失去琰儿的冷幽茹很可怕!
冷幽茹派了四名丫鬟分别随秋三娘和小夏回家,从现在开始,她们便是重点保护对象,从饮食到衣着,甚至礼仪典范、生活习性都必须按照冷幽茹的要求进行训练,秋三娘和小夏战战兢兢地谢过,想着自家那根本挤不下人的屋子又凭空多了俩丫鬟,其他人…是扔房顶上还是挂墙上?
冷幽茹放下双耳琉璃杯,岑儿又用宽口青瓷杯奉了清温水来,冷幽茹缓缓地喝了一小口,看向水玲珑缓缓地道:“明天上午你过来我院子一趟,让绣娘给你量下尺寸做几套秋季衣裳,生完孩子体重会减,却也没那么快恢复到怀孕之前。”这是在说,你去年的衣裳都别穿了。
自从被冷幽茹剪了三次线头之后,水玲珑再也不穿枝繁和钟妈妈做的衣裳了,免得冷幽茹那雷达似的目光又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后面的衣衫全部由冷幽茹吩咐绣娘量身定制,料子若只花十两银子,做工便是二十两,没办法,以冷幽茹的标准,“出厂”前起码得经过七道检验,根本无暇做其他客人的生意,于是乎,第一绣楼专门为冷幽茹开设了一个制衣小分队,长年累月只接她一人的单子。
冷幽茹又看向甄氏:“二房的衣裳我也请了绣娘做,上午你让小慧和董佳琳都在湘兰院等着。”
如今才六月呢,就做起了秋裳,真是好早!甄氏挤出一个灿灿的笑:“多谢王妃,让王妃费心了。”冷幽茹没接她的话,甄氏见怪不怪,这蛇蝎女人对她笑,她才心里发毛呢!
乔慧暗暗记下冷幽茹的一系列持家手段,她觉得王妃这人尽管可恶,但某些方面的确出众,单单是那华丽得连她几乎不敢落脚的产房就甩了她娘和大公主好几条街。
冷幽茹的目光又落回了水玲珑含笑的眉眼上:“小家伙实在动得厉害,你就请胡大夫瞧瞧,二进门处我打了招呼,这段时间不论多晚都有人值夜。”
乔慧的心咯噔一下,就记起了肃成侯府的三姨娘,也是夜间临盆,却因二进门的守门婆子玩忽职守跑去吃酒,三姨娘的丫鬟出去请大夫结果没请着,第二天她随她娘省亲归来,就发现三姨娘的孩子胎死腹中了,是个弟弟呢。当时她以为只是意外,不知为何,眼下听了王妃的吩咐,她却突然有些怀疑一切都是她娘暗中谋划好的。如果真有心迎接这个小生命,又怎么会不替三姨娘打点好各套门路?
水玲珑欠了欠身子:“是,儿媳记住了,多谢母妃。”
冷幽茹的眼底泛起一丝倦意,却很快被掩了过去,她面无表情地蹙了蹙眉,打算就此离去,这时,一名小丫鬟在门口晃了晃,岑儿认出那是清幽院的人,便走到外边与她耳语了几句,回来时脸色大变。冷幽茹睃了她一眼,她福低身子,小声禀报了丫鬟的话,啪!冷幽茹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水玲珑回了墨荷院,乔慧也去坐了一会儿。枝繁奉上新鲜荔枝,水玲珑拿了一颗,乔慧也拿了一颗,却没剥开,而是一边把玩一边问:“大嫂,你有没有觉得王妃很奇怪?”
“怎么奇怪了?你指的是哪方面?”水玲珑吃下荔枝。
乔慧抿了抿唇:“我觉得她哪儿都怪,她明明那么讨厌大哥,当初还给你下过避孕药,内心是不想大哥有自己的孩子吧!但为什么她现在所作的一切又让人感觉…她真的好盼望这个孩子出世呢?她会不会…又像前几次那样,表面做好事,实际下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