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的泪水呼啦啦冒个不停,拿出帕子边擦边说道:“你都不问问冷幽茹做了什么事儿吗?她毒害你儿子,毒害你孙女儿和孙媳,她想害得我们诸葛家断子绝孙!小汐和姚成结婚五年不孕,就是她下了避孕药,玲珑过门她天天单独给玲珑准备辣菜,里边儿也放了避孕药,这些你如果都不计较!那么流云的呢?这回要不是流云没宠幸那丫鬟,所以毒性减半,流云只怕…只怕再也性醒不过来了!”
“证据?”诸葛啸天斜眼一瞪,老太君打了寒颤,弱弱地回瞪了他,却毫无杀伤力可言,“小汐早产的事儿我在信里告诉你了,可原因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冷幽茹给小汐的嫁妆枕头里塞了夹竹桃!这是小汐命大,只早产了而没死胎,如果…如果再…”讲到这里,老太君的话里已含了明显的哭腔,她实在无法承受失去诸葛汐或一双哥儿的痛苦,“你看她居心叵测,许多事无需证据,公道自在人心!”
诸葛啸天的大掌一握,疾言厉色道:“这就是所谓的证据?一个夹竹桃枕头能说明什么?枕头经过了那么多人的手,谁亲眼看见冷幽茹往里边儿塞东西?公道顶个屁!当今天子要看的是无法推翻的人证物证!但唯一有可能检举幕后主使的人证被你给杖毙了!瞧你做的糊涂事儿!”说的是乔妈妈。至于岑儿,她是死士,很难撬开她的嘴。
老太君的呼吸一顿,哭得更厉害了:“人家当时就是气愤嘛!”
诸葛啸天冷沉的目光在她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想爆的粗口堪堪忍住,沉声道:“至于毒害流云的那件事,哼!所有证据加在一起,昭云陷害流云和王妃,并将王妃构陷成幕后主使的版本更容易令人信服!唯一有可能翻供的红珠也被你给打死了!所以墨荷院的毒药到底是红珠放的还是谁放的,无从查证!”
诚如岑儿捏造的言辞,柳绿是被迫成为诸葛流云的丫鬟的,柳绿内心不愿伺候王爷,会想法子陷害王爷,并为了脱罪而将王妃害成幕后主使,这是作案动机!而柳绿天天出入冷幽茹的闺房,熏香也好,藏在紫河车里的毒药也罢,她都具备作案时机!比起与诸葛流云恩爱二十年的冷幽茹,柳绿的确更能成为大家心目中的凶手!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诸葛家到底要不要为了一个根本休不掉的姻缘,暴露诸葛家的家丑?
诸葛流云暗暗一叹!老太君没管那么多,反正谁伤害她儿子,她就和谁拼命!
诸葛啸天端起茶杯,咕噜咕噜喝了一满杯凉水,喘息着道:“你们真打算闹到金銮殿上,让文武百官都看我们诸葛家的笑话,让大家知道小汐和小钰不是王妃所出,死了的琰儿才是?而我们在明知王妃无法继续生养的情况下,舍弃了她唯一的骨肉?那我们的行径在别人眼里又是什么居心?他们会问,为什么不让王府继承人的骨子里流着中原的血脉?是不是我们喀什庆降服大周是假,伺机密谋造反是真?”
老太君的心咯噔一下,止住了哭泣。诸葛流云低下头,无法反驳!
诸葛啸天看着自己的话起到了醍醐灌顶的作用,语气也缓和了一分,只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伐决断的气息丝毫未减:“退一万步说,他们真的这样怀疑并联手攻击诸葛家,但只要能令皇上信服撤销了这桩联姻倒也值得!可问题是,皇上会遂了你们的意?也不想想当初他赐婚的时候诸葛家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休冷幽茹?天方夜谭!既然暴露家丑也无法扭转局面,为什么还要傻傻地去做百害而无一利的事?难道除了把冷幽茹赶出府,就没别的法子降住她了吗?一群蠢货!”
老太君被骂得狗血淋头,说到底,一切的决断都出自她手,这蠢货…可不是她?呜呜…欺负人…
诸葛啸天骂完妻子,又开始骂儿子:“南水西掉工程,喀什庆与中原交换城池将大坝控制在了自己手中,你以为皇上心里没有一点儿忌惮?不过是太子谏言他便允了!说到底,他护的是太子,不是喀什庆!你就不怕他借着这件事给诸葛家框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好出兵打下喀什庆,再将有大坝的城池夺回来?”
诸葛流云垂着头,像一犯了错误的孩子,实在难以想象这是那个在朝廷上跟皇帝都能争得面红耳赤的铁面王爷。
诸葛啸天暗涌四起的眸子里射出犀利逼人的冷光:“你娘年事已高,又是个深闺妇孺,她的决策你真就采纳了?你作为一家之主,别告诉我你连基本的帝王心术都不懂!明知她决策有误,你非但不及时补救,还放任一双儿女给嫡母甩脸子,怎么?想和我说百善孝为先,不敢忤逆长辈?你儿子女儿忤逆嫡母又是什么玩意儿?为了所谓的愚孝将喀什庆万千百姓置于水火,你的名族气节被狗吃了?老子当初怎么没一掌拍死你?”
诸葛流云的嘴皮子动了动,想说却忍下了。
诸葛啸天不屑地嗤了一声:“怎么?觉得委屈?觉得她害了你,你不过是将她赶出府又没把她害回去已经仁至义尽了?”
诸葛流云被说中了心事,脸上一阵燥热。
诸葛啸天端起空杯子砸在了诸葛流云的跟前,伴随着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的是他不甘示弱的怒吼:“当初叫你救琰儿,你非得救小钰!如果救了琰儿,什么破事儿都没有!你和冷幽茹和和美美,大周皇帝没有借口,所有人都皆大欢喜!你偏偏…偏偏顾念狗屁的儿女情长,把解药给了小钰!冷幽茹报复你、报复小汐、报复小钰的妻子…全都是你亲手种下的恶果!你他娘的又怪得了谁?”
诸葛流云的额角冒出了一层豆大的汗珠,大掌握成拳头,青筋一根根凸现出来,仿佛随时要爆裂一般,爱一个人有什么错?他救自己和她的孩子又有什么错?为了喀什庆他已经牺牲了属于彼此的幸福,凭什么、凭什么还要牺牲他最爱的孩子?
诸葛啸天按了按额头:“诸葛流云我告诉你,你的这些政绩、军功都是靠着诸葛家的光环得来的,你若是一介布衣,现在顶多混成七品芝麻官!因为你是喀什庆的王室长子,所以你的任何政绩和军功都会产生翻倍甚至许多倍的效果!你既然享受了这些荣誉,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这些代价,就是儿女私情!”
…
诸葛流云和老太君离开花厅后,诸葛啸天又命人去冷家叫来了冷幽茹。冷幽茹穿着一件白色素绒短袄,内衬同色束腰罗裙,未施粉黛的脸依旧美得勾人心魄,莲步轻移,款款而来,若瑶池仙子不染世俗尘埃。可就是这样一个无懈可击的美丽女子,藏了一副蛇蝎心肠!
“爹。”冷幽茹平静地行了一礼,唤道。
诸葛啸天的眸色一厉,狠拍桌面:“给我跪下!”
一股强势的威压自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而来,不见风雷海啸,不闻山崩地裂,却宛若怒海狂澜,更胜似地动山摇。
冷幽茹的眼皮子动了动,提起裙裾,依言跪好。
诸葛啸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声若寒潭道:“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别跟我谈什么你是冤枉的那起子废话!”
冷幽茹的长睫微微颤动,语气如常道:“儿媳何错之有?我的琰儿就该死,其他人就该活?”
诸葛啸天的眸子一眯,溢出了点点凶兽般的危险波光:“蠢笨如猪的东西!琰儿不该死,可你报仇能不能搞清楚对象?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与诸葛家为仇,搅得诸葛家天翻地覆,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冷幽茹的素手一握,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细碎的声音:“您又怎么知道我没弄清对象?”
“哼!就你这猪脑子,哪怕弄清对象了,也只是更好地掉进对方的陷阱而已!”诸葛啸天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在她渐欲崩溃的情绪里,质问道,“我问你,这婚是谁赐的?回答我!”
冷幽茹咬了咬唇,道:“皇上。”
“你绝育是怎么造成的?”
“自然血崩。”
“解药是谁弄丢的?”
“冷承坤。”
“这些与诸葛家没有半点儿关系吧!”诸葛啸天的眸光越来越冷,声线也越来越沉,“皇上赐婚之前,流云和她就在神庙拜了堂成了亲,虽然没有大周颁发的婚书,可在我们喀什庆,他们就是受天神庇佑的名正言顺的夫妻!小钰就是我们诸葛家的长子嫡孙!你说,我们拿了解药,凭什么不救元配的儿子,要救你这续弦的儿子?”
冷幽茹的心仿佛被刀子狠狠地戳了一下,痛得浑身都开始颤抖!
诸葛啸天继续烈火烹油:“还有,你怎么不想想,以你大哥的谨慎,为何在任务途中醉酒,还凭空弄丢了一颗解药?你难道没怀疑是谁动了手脚,或者…皇上给的解药原本就只有一颗?再还有,你难道不奇怪,百转丹是南越的奇药,为什么那么巧,琰儿和钰儿中毒,大周皇帝的手里就备了它?”
冷幽茹的呼吸突然一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子…
“我原本以为大家这么多年对你的包容足够磨去你心底的怨恨,也以为你天资聪颖终有一日能想明白其中的歪腻,谁料你…”诸葛啸天按耐住回忆去世孙儿的痛楚,字字如冰道,“摸不清敌人乱打一通,这要在战场上,你就是个叛徒!你是不是想着,皇帝赐婚,冷家弄丢药,诸葛家舍弃诸葛琰,所有人都对不起你?所以,你构陷冷薇让冷承坤饱尝痛失爱女的滋味!又给小汐和玲珑下药,使得诸葛家的香火无法延续!然后,你毒害流云,以此为筹码勾结平南王府,意图助平南王府推翻皇权,让皇帝也尝尝跌入谷底的感觉!”
冷幽茹的指甲掐着大腿,连带着衣物一起插进了皮肉,鲜血一滴滴流了出来,渗透她洁白裙裾,如泼墨般在雪地里层层晕染。
诸葛啸天没有因为她的自虐而停止对她灵魂上的攻击:“蠢蠢蠢!蠢得我都不想骂你了!明明罪魁祸首只有一个,你却误伤了无数个!还自以为伤得理直气壮!你就和平南王府勾结吧!勾结到最后,皇帝将你们一锅端,打断骨头连着筋,冷家也跟着翘辫子!反正冷承坤和冷逸轩不肯扶持太子,正好啊,皇帝借机让别的冷家男儿继承家主之位!哈哈!你冷幽茹,可真是帮了杀子仇人一个天大的忙!”
其实琰儿和钰儿的毒到底是不是皇帝派人下的,诸葛啸天查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寻到蛛丝马迹;皇帝到底有没有打算干掉冷家的中流砥柱,诸葛啸天也不清楚,毕竟冷幽茹勾结平南王府的事儿非常隐蔽,皇帝应当还不知情。不过真相如何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冷幽茹会否相信!
冷幽茹的贝齿咬住唇瓣,咬破了一角,鲜血顺着尖尖的下颚淌下,但她堪堪忍住了眸子里的泪水。
诸葛啸天又道:“傻不是你的错,但你傻不啦叽地给人当了枪使就是你不对了!你不晓得坐山观虎斗,看平南侯府把皇家整得鸡飞狗跳吗?反正这江山迟早…”
冷幽茹幽幽地看向了他,似乎期待他讲出迟早会怎样,可诸葛啸天眨了眨眼,咽下了未说完的话!冷幽茹的眸光一暗,再次堆满了戾气和幽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通过一、两次谈话就消散冷幽茹的怨气几乎是不可能的,但震住她也不没有办法!诸葛啸天掸了掸藏青色绣狼牙衣摆,所有盛怒的情绪仿佛霎那间退却,他淡如一尊暗夜的神祗,浑厚的嗓音如钟,带着几许引人膜拜的气势,袅袅不绝于耳:“不管始作俑者是谁,作为琰儿的爷爷,没能保护好他我难辞其咎,所以,我决定破格替他进行火葬,许他入驻诸葛家的祠堂,受后世香火,代代富贵。”
未及笄或及冠的孩子死后不得风光大葬,更不能进入宗祠,诸葛琰的尸体被静静地埋在一处风水宝地。冷幽茹的心底防线瞬间崩裂,她几乎是疯了似的扑向了诸葛啸天:“不许你动我的琰儿!不许你动他!”她的琰儿埋在冰冷的地底已经够可怜了,怎么还能被无情地焚烧一次?
诸葛啸天不为她的怒火所摄,只淡淡地道:“火葬是喀什庆的最高葬礼,这是对琰儿的尊重,未及冠便行火葬并入宗祠的,琰儿将是喀什庆的头一个。”
这就是文化差异了,大周兴土葬,没有火化的道理,漠北和喀什庆却更倾向于天葬、水葬甚至火葬。
冷幽茹停住了撕扯的动作和疯狂的咆哮,定定地看着一脸平静的诸葛啸天,不管她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悲苦、愤怒、哀怨、可怜…诸葛啸天都淡定从容,神色无波无澜!
终于,冷幽茹败下阵来了…她缓缓地松开手,缓缓地跪在诸葛啸天脚边,缓缓地捧着他的右脚,用喀什庆最虔诚的仪式,跪伏在地,将额头点在了他的鞋面上:“求您,别烧我的琰儿,我会听话的…我以琰儿母亲的名义发誓,再也不忤逆您的意思了…”
…
诸葛啸天回了天安居,萍儿给他行了一礼,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镯子递给了萍儿,面无表情道:“补给你的生辰礼物。”
萍儿先是一怔,尔后鼻尖一酸,她的生辰三天前过了,老太君赏了她一套非常贵重的头面,老太君记得她不觉稀罕,可老太爷也没忘…她红了眼眶,双手接过,并福着身子道:“多谢老太爷!”
诸葛啸天摆了摆手,萍儿退下。诸葛啸天打了帘子进入卧房,老太君此时正蒙着被子嚎啕大哭,委屈死了,想他想得心肝儿疼,好不容易他来了,自己满心欢喜、悉心打扮,却被他当众惩罚。呜呜…好丢脸…
“咳咳!”诸葛啸天清了清嗓子,增加自己的存在感。老太君鼻子一哼,翻个身面向了床内侧。诸葛啸天蹙了蹙眉,走过去掀了她蒙住头的被子,坐在床头,道:“还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