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味道最鲜美的当属蒜泥白肉,所谓白肉,即较肥的五花肉,先是把切了片的五花肉用水煮熟,冷冻半个时辰后,用薄薄的黄瓜片搭配卷起,再浇上辣味蒜蓉汁便可食用了。
水玲月亲自给水玲珑、水玲语一人夹了一个:“热片冷吃,肥而不腻,皇后娘娘和万岁爷都挺喜欢这道菜。”
水玲语不喜欢肥肉,但珍嫔给的她无法拒绝,于是硬着头皮咬了一口,吃了几下又咬了一口,根本停不下来,真的好吃!
水玲珑掩面打了个呵欠,说实话,陪水玲月和水玲语这两个话痨讲了一个多时辰,饿到是其次,她困!就想睡觉,偏这俩人没完没了,扯东扯西,每次她想歪在一旁睡过去时都能聊出一个无比劲爆的话题,基本上是少儿不宜、成人痴迷,她勉勉强强地就撑到了现在。
“大姐你怎么不吃?”水玲语问。
水玲月眉头一皱,略显不悦。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夹起那个所谓的“热片冷吃,肥而不腻”的蒜泥白肉放入唇中。一股史无前例的油腥扑鼻而来,充斥了整个感官,她的胃里毫无预兆地便是一阵翻滚,她躬身,对着一旁的垃圾篓狂吐了起来。
花香四溢,满室旖旎,德妃的妩媚令龙心大悦,皇帝离去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小安子躬身进入花房,打来温水开始为德妃擦洗身子,看着她像一朵历经了狂风暴雨几近调离的花,眼角还挂着尚未风干的泪,小安子握着帕子的手就是一紧:“娘娘。”
德妃敛起了面对皇帝时刻意装出的迎合与妖媚,神色冰冷得仿佛没有温度:“赤那,我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了了,每天对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强颜欢笑,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吗?”
依稀记得初入宫时,她也曾真的爱过这个男人,但他又做了什么呢?在水沉香害死她的亲生骨肉之后,他不过是一句“误会”便免了水沉香的罪,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替身,谁更像诺敏,他就更宠谁。自此,她淡出了争风吃醋的行列,他或恼或怒,或宠或怜,她都不为所动,即便后来有了十一,她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丝毫改善。
但现在…
小安子抬手拭去德妃再次溢出的泪水,语重心长道:“娘娘,您既然踏出了这一步,就再也没了回头路,皇后器重您多年无非是因为您无争宠之心,可现在您争了,皇后弃您而去了,没了皇后的庇佑,您只能抱紧万岁爷这棵大树啊!”
“赤那…”德妃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小安子拧了帕子,擦拭着她腿边的秽物,神色如常道:“娘娘,想想十一皇子的未来,想想董氏一族无辜丧命的孩童和女眷,你有什么理由把个人享乐凌驾于复国大业上?”
德妃阖上眼眸:“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如果没有诸葛流云,我也不可能顺利混进皇宫,我是不是对他太绝情了些?”
说起这个,小安子就想骂人!诸葛流云是唯一有证据戳穿德妃真实身份的人,为了安全起见,应该杀人灭口才是!偏偏德妃心慈手软,只同意让诸葛流云长眠不醒,结果呢,冷幽茹失了手剂量不够,诸葛流云在今早又醒了过来!若一开始便下杀招,哪里还会有这个隐患?但小安子明白德妃属于外冷内热的性子,表面倨傲不可一世,心肠其实软得很,能压住她的仅剩国之大义了:“娘娘,你已经很给他留退路了,他背叛你救了郭焱在先,又下定决心扶持水玲珑在后,他是我们的敌人,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照我说,娘娘还是心善了些!”
德妃神色稍霁,哭泣也渐渐止住:“没想到会和他走到这一步,真是造化弄人。我更没想到冷幽茹会和荀枫有所牵连,真是…”
小安子的眼神微闪,道:“娘娘,荀世子与镇北王府势不两立,与郭焱亦然,荀家就是水玲珑和郭焱联手拉下马的,荀世子对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有丝毫怜悯之心,更遑论合作的可能,这才是真正有利于我们复国大业的同盟!”
“有劳了,梁院判。”水玲月十分大方地赏了梁院判一锭金子,又吩咐司喜亲自送了梁院判出月华殿,尔后握住水玲珑的手,笑容满面道,“恭喜大姐了!我们五姐妹,你是头一个传出喜讯的!我真替你高兴!”高兴才怪?她入宫将近一年,承欢无数,肚子却迟迟不见动静,凭什么这个大婚才五个月的水玲珑赶在她前头有了身孕?
水玲珑会心一笑,单手摸上肚子,心底的惊喜难以形容。这一刻,她才真正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侥幸逃离地狱的孤魂野鬼,而是一个真真实实、有血有肉活着的人。鼻子一酸,眼底有了泪意。
水玲语难掩惊讶和喜色道:“听说怀孕是会传染的,今天你有了身子,下一个或许就是四妹或者我了!”
“噗嗤--”水玲珑笑出了声,将泪意逼回眼角,点了点她脑门儿,“哪里听来的谬论?”
水玲语笑盈盈地道:“反正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直到下午水玲珑和水玲语起身辞行,十二皇子也没回到月华殿,水玲月失宠,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当初水玲月李代桃僵入了皇帝的眼,事后谎称手受了伤,再也拿不得刀和针线,皇帝对她的新鲜感终有一日会过去。不像德妃是诺敏的妹妹,模样有三、两分相似,只要德妃愿意献媚,皇帝想不沉溺的她的温柔乡都不行。
宫门口,水玲语上了水玲珑的马车,她有话要说:“大姐,我悄悄问了司喜,德妃根本没有约四妹,就差了人将十二皇子抱去陪十一皇子玩,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司喜还说,皇帝一连七日留宿承德宫,今儿是第八天,一下朝就去承德宫了,估计晚上翻的又是德妃的牌子。四妹…是不是失宠了?”
有些幸灾乐祸,毕竟未出阁前,水玲月最爱欺负人,每次在秦芳仪跟前受了气,回头就把气撒在她和水玲清的身上!活该也让她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儿!但心里仅仅畅快了一瞬她便恢复了理智,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妹明显没站水玲溪的队,那么就是她们阵营的人,四妹失宠于他们而言也是一种损失。
水玲语想到的水玲珑也想到了,水玲珑更疑惑的是,德妃避宠多年,一直攀附皇后,如今为何突然宁愿与皇后撕破脸也要霸住皇帝?是王爷让她这么干的?
当马车路过平南侯府时,水玲语体内的八卦因子再次作祟,她拉了拉水玲珑的袖子,诡异笑道:“大姐,你有没有注意到二姐特别怕二姐夫?你别蒙我啊,我上次看得清清楚楚,二姐拽紧你的袖子,朝你露出那种有苦难言的哀求眼神,大姐,我没看错吧?大姐…大姐!大姐!喂!”
水玲语气急,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她不说,她自己去问!
“停车!”
水玲珑一觉睡到府门口,枝繁叫了半天甚至摇了摇她胳膊她才悠悠转醒,打了个呵欠,问道:“到家了?”
枝繁点头,很是关切地道:“大小姐,您到底怎么了?”梁太医给水玲珑诊脉时她在殿外,并未听到风声。
水玲珑想着,这个消息怎么也得先告诉孩儿他爹才能公布于众:“没睡好啊,你大小姐我每晚熬夜给世子做鞋做衣裳睡眠严重不足!”
枝繁暗暗一叹,原本觉着大小姐有错在先,遭世子爷冷落也属活该,但看着大小姐为世子爷操碎了心的模样,又觉得世子爷太过分了!这多少天了?该消气了吧?难不成因为一点儿小事就和大小姐一直冷战下去?
得,曾经触碰底线的状况此时成了“小事儿”!所以说,人习惯偏袒弱势的一方。
水玲珑的脸色不大好,湛蓝色斗篷穿在身上,鲜明的色泽扯得肌肤如玉,白皙得近乎透明,却染了一种恹恹的苍白,看得枝繁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大小姐,您今晚别给世子爷做衣裳了!”
水玲珑摸了摸有些闷闷的脑袋,轻声道:“嗯,今晚不做了。”她有别的事情要做。
二人跨过二进门,路过花房时流珠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世子妃,二夫人请您到湘兰院一趟,有人找您!”
甄氏端坐于主位上,乔慧站在她身旁,为她端茶倒水,极尽贤惠儿媳之本分。甄氏押了口茶,缓缓地看向右手边的老人和妙龄女子,老人身穿褐色琵琶襟褙子、银灰色绣水芙蓉缎面长袄,内衬一条素白棕裙,唯独一双鞋尖儿沾染了尘垢的冬靴与这套崭新华丽的打扮格格不入,甄氏的视线上移,落在了她满头珠钗的脑袋上,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戴那么多,她都替她累!
老人咧唇一笑,露出不剩什么的牙口:“王府真漂亮!呵呵,真漂亮!”末了,拍了拍女子的手,“小美,你说是不是?”
被唤作“小美”的女子拘束地点了点头,她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小圆脸,双眼皮,眸子大而闪亮,鼻子和嘴唇则小巧精致,皮肤是很健康的蜜色,不似常年窝在闺房的千金。但不可置否的是,饶是阅仕女无数的乔慧也不禁为她的淳朴和清秀暗暗惊叹。
甄氏放下茶盏,高姿态地睨了她们一眼:“王府虽好,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老人笑着一哼,意味难辨。
一进入湘兰院,水玲珑就发现了两名不速之客,而其中一名还有些眼熟,她收回目光,与甄氏和乔慧打了招呼:“二婶,弟妹。”
水玲珑在甄氏旁边的冒椅上坐下。乔慧给水玲珑见了礼,温柔地道:“大嫂。”
老人拉着女子起身给水玲珑行了一个不大标准的礼,倒不是她们刻意怠慢,而是当真做不规范。
“世子妃!您还记得老身不?”老人笑眯眯地问向水玲珑。
甄氏和乔慧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认识?
水玲珑仔细回想了一番,与郭焱相认的那晚,她在府门口碰到了一名迟暮老人,不正是眼前这位?
水玲珑晃了晃茶杯,云淡风轻道:“不记得。”
老人尴尬地怔了怔,随即讪讪笑道:“贵人多忘事,没关系!没关系!”
甄氏微倾国身子,嘴皮子没怎么动,从牙缝儿里挤出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她们说来找钰儿的,我给拦下了,老太君和王爷那儿也没放消息,我一瞧就知来者不善,你看着处置,二婶绝对支持你。”
甄氏这回…是卖了她一个不小的人情!水玲珑冲甄氏勾了勾唇角,表示感谢。
甄氏松了口气,长房的琐事其实与她关系不大,但之前得罪了水玲珑,害得安郡王仕途遭阻,她急需一个与水玲珑冰释前嫌的机会,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麻烦上门,她助水玲珑一臂之力!
老人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叫白金花,来自江南,世子爷南巡时我们有幸结识,朝廷好像要建造一个什么大坝,我名下的工厂就在大坝的位置。这位是我的重孙,白富美!”看向白富美,“小美,还不快见过世子妃姐姐?”
白富美完全没进入状态,她愣头不动,白金花恨铁不成钢地推了她一把,她身形一个不稳跪在了地上:“姐…姐姐…”
乔慧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一般互称姐妹的只有两种,要么是血亲关系,要么共事一夫,水玲珑和白富美显然不是第一种…
水玲珑用杯盖拨了拨漂浮的碧绿色茶叶,淡淡地道:“我可没有一个姓白的妹妹,老太太您年纪大了犯糊涂,却别瞎给我指派亲戚,我受不起!”
白金花炸毛,手臂一阵乱舞:“哎呀呀!您这说的什么话?在江南世子爷就和我重孙女儿有了肌肤之亲,小美是世子爷的人,您是世子爷的妻,小美不唤您‘姐姐’唤什么?”
任何女人在听到自己丈夫有了小三的第一反应都是火冒三丈、醋意恒生,水玲珑也不例外,不同的是,水玲珑从来不会被情绪牵着鼻子走,她很理智地遣散了心头的阴郁,优雅地道:“嘴巴长在你身上,你想怎么说我也拦不住你,除非你有证据!”
白金花早有准备,王府是何等贵重之地,没两把刷子她敢冒着砍头的威胁找上门?白金花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一件墨色锦服和一方绣了“钰”字的丝帕,所有人的脸色俱是一变,水玲珑的嘴唇碰了碰茶杯,听得白金花乐淘淘地道:“我们家小美生病的那段日子,承蒙世子衣不解带地照顾了许久,这是世子换在我们家的衣物。”
水玲珑扫了一眼,只一眼即已认出,的确是诸葛钰下江南时穿过的衣裳,至于那方帕子,也是裁缝给他专门做的。
甄氏和乔慧同时傻眼了,连诸葛钰…都在外边玩过女人?不是说连通房都没要过的吗?这…还是说男人一旦开了荤,就…不那么洁身自好了?二人同时看向水玲珑!
水玲珑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白富美,白富美不停眨眼,手指紧拽裙裾,额角淌着冷汗…水玲珑轻轻一笑,盖上杯盖,起身道,“既然是来找我相公的,我就安排你们见一面,但丑话说在前头,男人玩女人图的就是个新鲜劲儿,也许之前我相公挺看得来白小姐的皮相,而今却厌恶得一谈糊涂,所以,白小姐的去留由我相公决定。我相公若是要她呢,我就给她开脸做姨娘;若是不要…”
“多谢世子妃!”白金花果决打断了水玲珑后面的话,水玲珑也不恼,看了噤若寒蝉的白富美一眼,淡然笑道,“随我来吧,我给你换身适合你的衣裳。”
白富美不动。白金花站到她身旁,用脚踢了踢她。白富美咬唇,跟上了水玲珑的步子。
乔慧和甄氏面面相觑,水玲珑…这么大方?
水玲珑带着白富美光明正大地进入了墨荷院,白富美跟在水玲珑身后,俨然一副小妾的样子,谁又看不出来?
丫鬟婆子们开始交头接耳。
“那谁呀?穿得这么好,不像做丫鬟的!”丫鬟甲咋咋呼呼地道。
“丫鬟?你见过哪个丫鬟长那么俊的?昭云不算,她是个怪物!”一名婆子嘲讽地道。
“不是丫鬟,难道是世子妃的亲戚?”
“亲戚?世子妃是尚书府千金,她的亲戚少说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瞧她那股子土包子气,也不知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
“呀--那她到底是谁呀?”
“我和你们说,她八成是…”婆子口若悬河,众人听得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