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流云一掌拍烂了桌子:“我这些年果然是太惯着她了!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我传召了她三次!天底下哪还有她这么大胆的女人?”
余伯叹了口气:“王爷,您消消火儿,有时候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
那你就别说啊!
诸葛流云更想宰了余伯!
湘兰院内,甄氏坐在藤椅上,一名小丫鬟站在背后给她着肩,一名小丫鬟跪地给她捶腿,她懒洋洋地微闭着眼:“右肩再用点儿力。”
“是。”
流珠打了帘子进来,甄氏微睁开眼,瞧她笑得开心,遂问:“怎样?乔家姑娘同意了?”
流珠掩面笑道:“咱们郡王一表人才,又温柔体贴,哪个姑娘家见了不得芳心暗许?奴婢亲自送乔三小姐进的内宅,乔夫人也在,乔小姐当着乔夫人的面儿点的头!”
甄氏的脸上总算有了笑容:“我原本只打算试试,没指望乔家姑娘当真同意的,年底能成婚,这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赶紧的,好多东西准备!”只有儿子成了亲,才能彻底绝了女儿的念头!
说做就做,甄氏既不肩痛也不腿酸了,站起来行至书桌旁便开始列清单:“我那日在寺庙里算了几个黄道吉日,下月的二十八号便很不错,至于宴请的对象,我估摸着得找王妃或者小汐商议商议…还有证婚人…”
“夫人!”流珠突然打断了甄氏兴致勃勃的呢喃自语,甄氏并未抬头,继续书写,“怎么了?”
流珠问道:“奴婢一路走来,就听下人说,王爷和王妃似乎闹别扭了。”
甄氏终于停了手里的笔,冷幽茹和太子亲密接触的事除了水玲珑、枝繁和原本就知情的人,余伯是唯一的目击者,是以甄氏听了这话也颇有些纳闷:“哦?怎么回事儿?前段时间不都好好儿的么?行动不便也召了王妃侍寝。”细细分辨,眼底竟有一丝期许和幸灾乐祸。
流珠面露惑色:“具体原因奴婢打探不到,主院和清幽院的消息千金难买,是有下人看见余伯往清幽院跑了三趟,出来时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这才猜测王爷和王妃闹别扭了。”
甄氏淡笑:“自古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女人莫不都是要把男人给捧上天的,王妃居然敢撂王爷的面子!依我看,这日子也过到头了!”
流珠的心咯噔一下,二夫人何出此言?夫妻吵架稀疏平常,嫡夫人和族长也红过脸的,一句话都不敢顶撞男人的不是妻,而是妾…
甄氏放下手里的笔,笑得意味深长:“好了,这单子明日再列也一样,听说世子妃买了许多新颖别致的年画,我去讨两幅,把湘兰院也好生装扮一番!”
今儿打了一场胜仗,水玲珑心情大好,想到冷幽茹上车时浑身僵硬的样子,她就知道这一击是正中要害了。冷幽茹的年龄的确够做云礼的娘,偏她长得比水玲溪还漂亮,又半点儿不显老,她要是想红杏出墙,随便招招手,只怕皇帝都抵挡不住她的魅惑,更何况是涉世未深的太子?
冷幽茹解释不解释其实并不重要,一个男人信你,便不会疑你,当他巴巴儿地找你要解释时,已经是拉响安全警报了。冷幽茹正是算准了诸葛流云多疑的性子,这才铤而走险打算设计她和云礼,没想到自食恶果,她成了入套的那一个。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冷幽茹应当都没心思勾结荀枫为非作歹,她便可以安心地相夫教子,哦,还有怀小毛毛。
枝繁和柳绿拿骨头逗着多多,结果被多多憨态可掬的样子逗得笑个不停。
“多多来,我这儿有好吃的!”柳绿笑着扬起白花花的骨头,多多一蹦一跳地迈着肥嘟嘟的身躯跑了过来。但可恶的柳绿在多多即将碰到骨头时,一把将骨头扔到了枝繁手里,这回,又换枝繁逗多多了。
多多乐此不疲,屁颠屁颠地两头跑。
水玲珑捧着话本,清冽的目光自屋子里逡巡而过,最终落在了柳绿的身上,随着年龄渐长,柳绿的容貌也出落得越发出众,一件粉红色对襟褙子,一条素白曳地罗裙,青丝挽成双螺髻,无任何珠钗首饰,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装扮,仍是衬得她肌肤如玉、眸若秋波。
多多又在咬柳绿手里的骨头,柳绿拧着骨头逗啊逗,银铃般的笑声从唇齿间流泻而出。
水玲珑笑了笑,撤回目光继续看书,却无意中瞥见了柳绿手腕上精致得令人咋舌的镯子,水玲珑阅珠宝无数,一看便知它绝非凡品,这便是甄氏送给她的谢礼?会否太贵重了些?
“世子妃,二夫人求见!”门外,叶茂启声禀报道。
枝繁和柳绿识趣地停止了玩耍,恭敬地立在一旁,多多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它的小骨头。
甄氏打了帘子入内,水玲珑将她迎到冒椅上坐好:“刚起风了,外边儿很冷吧?”
柳绿给甄氏奉上一杯玫瑰花茶,甄氏端起茶杯,想起自己对水玲珑的刻意刁难,忽觉汗颜,倒不是愧疚,而是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比她看重大局,她面子有些挂不住,她喝了一口热茶,笑道:“不算冷,刚刚走得急,还没问你受伤了没有,我回了院子听琥珀提起才知道你和王妃当时就在混乱中央。”
水玲珑露出一个颇为感激的神色:“多谢二婶记挂,我和母妃都安好。”没替冷幽茹和云礼的事。
甄氏扬了扬唇角:“我来和你说件喜事儿!”
“哦,什么喜事?”
甄氏笑得莞尔:“肃成侯府的乔小姐和铭儿的亲事下月便能办了!”
原定是明年暮春,这可是生生早了一个季度!
柳绿垂下了眸子。
水玲珑就道:“恭喜二婶了!大过年的办喜事,可谓是双喜临门啦!”
甄氏神秘兮兮地笑道:“双喜…自然是有的,呵呵…”笑了半天,发现柳绿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她,她忙敛起过于夸赞的笑容,“这不铭儿要成亲了吗?我只顾着看俩孩子,没买多少东西,我瞧着你大车小车倒是拖了不少回来,里边儿可有年画?若有,匀我一些?”
水玲珑微微一笑:“都在抱厦里放着,二婶喜欢什么样式尽管拿…”
打算让枝繁随甄氏去抱厦,却被甄氏抢了白:“既如此,我就不与你客气了,免得让人觉着矫情!让柳绿陪我挑选吧!”
指明要柳绿,莫不是上回柳绿通风报信,甄氏便打心眼儿里感激柳绿了?水玲珑又想起王妃在灯会上也问起了柳绿的情况,似乎她们都很关注柳绿。水玲珑将鬓角的秀发拢倒尔后,云淡风轻道:“柳绿你陪二夫人去抱厦。”
“是。”柳绿硬着头皮福了福身子,满背冷汗,该不会二夫人猜到她撞破了四小姐和安郡王的丑事,打算找她对质一番的吧?
甄氏带着柳绿去了抱厦,东选西选,挑了差不多三、四十张,柳绿和流珠两人的怀里都塞满了。
大小姐统共只买了六十张,其中十张是打算给太子府送去的,二夫人倒好,一口气拿了大半!
枝繁的脸色不好看了。
甄氏又道:“我挑多了些,麻烦柳绿替我跑一趟腿儿了!”
柳绿哼了哼,又把她当苦力!
水玲珑挑了挑眉,颇为不解地看了甄氏一眼。
枝繁皱眉道:“大小姐,奴婢觉得二夫人怪怪的…她的湘兰院和郡王的庆惠轩用得着那么多年画?”
“想知道的话,待会儿等柳绿回来,你问她。”水玲珑笑着说完,埋头继续看话本。
清幽院内,冷幽茹泡在浴桶里,阖上眼眸,一言不发。
水已凉透,而今是初冬,屋子里哪怕烧了红箩炭也仍旧有些寒意。
乔妈妈急了,苦口婆心道:“王妃你这是何苦?一次小小的意外而已,真没什么!你不过是摔了一跤,而太子殿下刚好扶了你一把!旁人谁也不敢乱嚼舌根子的!您放宽心吧!”
她纳闷儿呢,好端端的计策,无论是时间还是人手都契合得天衣无缝,怎么偏偏世子妃躲过了老妪的推搡,王妃却被一名横冲直撞的路人给撞开了去?
难道世子妃洞悉她们的计策了?
不能啊,一小丫头片子哪儿来那么大能耐?
乔妈妈冥思苦想,最终自欺欺人地归咎于水玲珑是走了狗屎运,王妃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因为她绝不承认一个在庄子里长大的庶女会是个有智商的物种。
只是王妃一直泡在浴桶里,从温热泡到冰凉,自始至终一个字也没说,她猜不透王妃心里的想法!
“王妃,您听奴婢一句劝,别和王爷使性子,王爷命余伯催了您三次,可见王爷是真急坏了,你好歹露个面,哪怕是发火也比冷战强。”若是王爷直接来院子安慰王妃,而不是派余伯传召王妃,兴许不会闹成眼下这个僵局,王妃…是被王爷的多疑给伤到心了…
冷幽茹纹丝不动。
乔妈妈探出手摸了摸凉得没有丝毫温度的水,吓得脸色惨白:“王妃呀!你这是做什么?作践自个儿的身子惩罚谁呢?谁又看得见?谁又会心疼?不过是传召问个话,你何必非得往坏处想?王爷生性多疑,他没疑过当年的那个人吗?他对事不对人,你干嘛要钻牛角尖?快起来!和王爷解释清楚,姿态放低一些,夫妻没有隔夜仇!”
也不知是不是乔妈妈的话奏效了,冷幽茹果然站起了身,跨出浴桶,踩着木阶走下地,神色淡淡地道:“更衣。”
…
“萍儿姑娘,拿好了啊,老太君歇着了我就不进去打扰她了,改明儿再来给她请安。”天安居内,甄氏笑盈盈地拿了六张年画递给萍儿。
柳绿气得鼻子冒烟,居然借花献佛,大晚上赶着挨个院子送,真是好不要脸!
甄氏带着柳绿和流珠走出天安居,按照身份尊卑,接下来去往的是诸葛流云的院子。
诸葛流云刚沐浴完毕,但因着冷幽茹闹出的乌龙心情格外烦躁,便没有立刻就寝,而是就着轮椅在院子里吹起了冷风,这一吹就是半个时辰,直急得余伯心乱如麻,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别说,这对夫妻,还真有那么点儿相似之处!
“王爷,二夫人派人来给您送年画了,说有好多张,请您挑自个儿喜欢的,刚老太君那边儿已经挑过了,让进吗?”垂花门处,有守门的婆子禀报。
诸葛流云淡淡的、不怒而威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柳绿和流珠捧了年画走过穿堂,进入了内院,不同于其他满是花卉的院落,这里的景观偏古朴简单,一颗海棠树,一张圆形石桌并四个圆形石凳,两颗矮小的灌木,最右边是一个半月形的小鱼塘,天寒地冻,池子里的鱼儿却游得欢快,大抵是用暖水养的。
诸葛流云坐在鱼塘边,仿佛在赏鱼。
单论容貌和气度,这名步入中年的王爷是相当出众的,至少比水航歌那种土豪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可惜自从战场受伤归来,便只能坐轮椅,柳绿摇头叹息,真是天妒英才!
柳绿和流珠在诸葛流云身前跪下,将手里的一沓子年画举过头顶:“给王爷请安。”
诸葛流云随手挑了几张,又让余伯给二人发了小红包,二人恭敬地谢过,这才站起身超外走去。
从头到尾,诸葛流云都没拿正眼瞧她们。
流珠想起去墨荷院拿年画之前甄氏吩咐她的话,手臂一松,年画全部掉在了地上:“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柳绿轻轻一哼,丝毫没有帮她的意思。
诸葛流云这才看向了眼前的两名丫鬟,当他的眸光越过流珠,落进了柳绿的一双潋滟秋瞳时,啪!手里的年画砸在了地上…
夜越深,风越凉,水玲珑窝在被子里,怎么睡都不暖和。
多多趴在床沿,睡出了微弱的鼾声。
水玲珑本来挺讨厌宠物的,这回也不知怎的,摸起了多多的脑袋。
枝繁洗漱完毕,打算去抱厦歇息,今晚她值夜,她最后一次问岗:“大小姐,要不要点个炉子?”
水玲珑摇头:“不了,才十一月中,现在点了,严冬时分可怎么熬?对了,柳绿还没回么?这都半个时辰了。”
枝繁蹙了蹙眉:“也不知她和二夫人到底在谈些什么!”该不会出卖大小姐了吧?
水玲珑暂时并不担心柳绿会出卖她,柳绿尽管自私,但没到不顾爹娘死活的地步,她敢乱动,老夫人第一个宰了她爹娘:“也许是什么事耽搁了,再等一刻钟,若她还是没回,你就去二夫人院子问一趟。”
“是!”枝繁抱着被子退了出去。
水玲珑闭着眼,想了一会儿郭焱,又想了一会儿诸葛钰,尔后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暗夜中,烛火突然熄灭,一道黑影缓缓靠近床边,多多警觉,正要嗷嗷直叫,他一掌拍飞之!
多多没骨气地缴械投降,软趴趴地窝在软榻上不动了。
他掀开被子一滑而入,紧接着,一道银光一闪,水玲珑手中的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谁?”
诸葛钰先是一愣,尔后轻笑出声:“娘子,谋杀亲夫要不得哦。”
水玲珑眉心一跳,太过诧异的缘故,从头到脚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一个翻身骑在了诸葛钰的身上,匕首仍没离开他的脖子,直到她彻底从睡梦中清醒,才确定这吓了她一惊的人是她丈夫。
诸葛钰心底的诧异不比她少,他从不知她的警惕性如此之高,反应如此之快,倒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诧异过后,他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里泛起浓浓的宠溺,却略显得瑟道:“怎么?相公不在,娘子睡得不安稳?”
“自然不比你在我身边时安稳。”水玲珑收回匕首,改为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轻轻靠着他胸膛,紧绷了多天的神经这一刻终于放松,心底的喜悦便一点点漫了出来,唇角也有了灿灿的笑意:“不是说好几天才能回吗?”
这个笑大大地取悦了诸葛钰,浑身的疲劳顷刻间消失了大半,想她想得紧,所以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诸葛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下面,身体紧密地贴着,他早已褪去外袍,隔着薄薄的衣料,二人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她微热,他稍凉。
水玲珑就注意到他向来光净的脸上长出了不少胡渣,她探出手摸了摸,磨砺的触感徐徐刺激着她娇嫩的掌心,若是跟着车队走绝不会狼狈成这个样子,想着她在温暖的房间呼呼大睡,他却在寒风中策马逛奔,还不止一个晚上,不是不感动的。
诸葛钰任由她柔嫩的手在他脸上游走,而他自己则定定地打量着她,渐渐变得深邃的眸子幽若古潭,却又清晰映着她巴掌大的小脸,看不够似的,他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