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腰带猴王又咬中白胡子公猴左爪,白胡子公猴疼痛难忍,左爪从矶石上松开了,只有那只右爪还攀住岸上的石头。命悬一线,回天乏术,白胡子公猴性命休矣。
丹顶佛被孔雀蓝王妃纠缠住,根本无法去帮助白胡子公猴。它彻底绝望了。早知道白胡子公猴这么不中用,就不该策动这场王位争夺战。现在好了,不仅白胡子公猴即将葬身鱼腹,它和血臀也将踏上不归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它觉得自己真是愚蠢透顶。
白胡子公猴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它和血臀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顶多再有一两分钟,在金腰带猴王穷凶极恶的撕咬下,白胡子公猴会无可奈何地沉入江底;处置完白胡子公猴后,金腰带猴王肯定会转过身来处置篡权夺位野心家的帮凶——它丹顶佛。金腰带猴王决不会轻饶了它,失败的叛逆者是没有好下场的。金腰带猴王在处置它时不用担心会背上虐杀同类的罪名,也不用担心会因为欺负一只雌猴而遭到众猴的谴责。它触犯禁忌公然跳出来帮助白胡子公猴谋反,怎么处置也是罪有应得。最大的可能是,金腰带猴王把它咬得遍体鳞伤后,一脚将它踹进罗梭江,也让它葬身鱼腹。血臀虽然不会被当场处死,但血臀本来就是外族血统的雄性,又是叛逆者的遗孤,双料坏分子,双重贱骨头,免不了会招来凌辱和虐待,就像生活在十八层地狱,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折磨得骨瘦如柴,被死神收容去。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总是漠视弱者而偏袒强者?
突然,嘎啊——矶石上传来一声嘶哑的猴啸,声音虽然不高,却凄凉哀怨,撕心裂肺,有一种很强的穿透力和震撼力。莲花状矶石上大概有十来只黑叶猴,都惊讶地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谁都不敢相信的镜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犹如一尊雕像般蹲坐在莲花状矶石上的母猴药妞,竟然站立起来了!更不可思议的是,药妞还高擎双臂,托举着一只少年猴!
丹顶佛脑子嗡的一声差点急晕过去,被药妞托举起来的少年猴是血臀!
丹顶佛记得很清楚,来到莲花状矶石后,它把血臀塞在隐秘的角落里,弄不懂血臀是怎么去到药妞身边的。或许,是血臀自己淘气,不肯安安分分待在角落里,成年猴之间的激烈打斗吸引了小家伙的注意力,便从角落里爬出来瞧热闹,刚巧就去到药妞身边;或许,是药妞发现了角落里的血臀,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趁着矶石上一片混乱,悄悄去到角落把血臀抱走了。
此时此刻药妞托举血臀,绝不会是一种善意的行为。丹顶佛脑子里闪现出一串镜头:半年前金腰带猴王带领几只大公猴追杀它和血臀,它把血臀暗中托付给药妞,指望能用瞒天过海的办法躲过劫难,殊料药妞突然从躲藏的角落里站出来,站在骆驼状磐石上,高擎双臂将血臀托举在头顶,无耻地把血臀出卖了;事后不久,药妞又偷偷摸摸想来搂抱血臀,被它咬伤手臂撕破大腿,药妞失魂落魄地逃走了;说不清有多少次了,当夜幕降临,它怀抱血臀准备睡眠时,总觉得背后有麦芒在刺它,蓦然回首,便看见绿莹莹的眼光和药妞鬼魂似的身影……
以往的恩恩怨怨表明,药妞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血臀托举起来,毫无疑问,是再一次要把血臀出卖给金腰带猴王!
不愿意孤独死去,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让灵魂有个伴。
丹顶佛心如刀割,要不是被孔雀蓝王妃紧紧扭住,它会飞扑过去像咬断一支玉米棒那样咬断药妞的脖子!
就在众猴发愣的当儿,药妞两支高擎的手臂訇然垂落,血臀也就贴着药妞的胸滑落下来。哦,药妞已经气息奄奄,生命烛火就要燃尽,已没有力气长时间将血臀托举在头顶,所以两支手臂才会訇然垂落的,丹顶佛想。当血臀由头顶滑落,与药妞脸对脸时,药妞在血臀脸上轻轻啃了一口。哦,药妞其实是想亲自咬断血臀喉咙的,但生命已经衰竭,力不从心,已无法夺命噬咬了,丹顶佛想。
血臀落地了,依偎在药妞脚边。
让众猴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药妞突然往前一扑,从矶石顶上扑飞下来。矶石顶离江面约有一米多高,药妞不偏不倚,扑到金腰带猴王身上,两条前肢圈住金腰带猴王的腰和一条胳膊,便再也不肯松开。
所有在场的黑叶猴,都被惊呆了,嘴巴张成O形,却发不出声来。就连金腰带猴王也被药妞反常的行为弄得不知所措,站在哪儿发愣。
药妞双脚在石头上踢蹬,抱着金腰带猴王,拼命将其往罗梭江推搡。
金腰带猴王本来就站在江边,只要往前跨出三步,就会掉到江里去。
在药妞推搡下,金腰带猴王朝前踉跄了两步半,两只猴摇摇欲坠,眼瞅着就要栽进江去了。金腰带猴王这才如梦初醒,愤怒地狂啸一声,拼命往岸的方向挣扎。一个往江里去,一个往岸里靠,形成顶牛之势。药妞重病缠身,在矶石上蹲坐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日晒雨淋,生命虚脱得只剩一具空壳。金腰带猴王一发力,吭唷嗨,便又往岸上跨回来一大步。药妞突然躺倒在地,两只脚掌抓住一条石缝,坚决要把金腰带猴王拽往江里去。猴脚与人脚大不一样,人脚只能站立而没有抓握功能,猴脚却像手一样具备抓握功能。药妞的两只脚抠住石缝,等于找到了强有力的支撑点,金腰带猴王虽然强壮有力,却也一时难以再往岸上移动了。金腰带猴王勃然大怒,一条胳膊被药妞圈住,另一条胳膊却是自由的,它抓住药妞一根手指用力往外扳,想把药妞的手扳开,叭,药妞那根手指被扳断了,可药妞仍没松手。金腰带猴王低头咬药妞的胳膊,咬得无比狠毒,咔嚓咔嚓,咬破皮肉,又啃咬白森森的肱骨,可药妞两条胳膊依然如铁箍似的圈得紧。
金腰带猴王扯开喉咙呕呕叫唤:你们还愣着干吗?快来帮我把这疯母猴收拾掉!
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啸叫着前来救驾。
但已经晚了。就在药妞从矶石顶飞扑到金腰带猴王身上时,白胡子公猴吃力地爬上岸来。它浑身上下湿漉漉像只落汤鸡,已累得连站都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去到金腰带猴王身旁,狠狠踹了一脚。
金腰带猴王身不由己朝前滚去,才滚了一个跟头,便与药妞一起跌进江去。
扑通,罗梭江绽开一朵巨大的水花。
白胡子公猴这一脚踹得太猛了,把金腰带猴王连同药妞踹下江去的同时,自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力气已经耗尽,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白胡子公猴这一脚踹得非常重要,众猴都看在眼里,关键时刻,是它成功地将金腰带猴王踢进江去,赢得王位争夺战的辉煌胜利。
丹顶佛和孔雀蓝王妃不约而同停止打斗,丹顶佛搂着血臀,孔雀蓝王妃搂着黑橄榄,趴在矶石上,观看江里的动静。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也伸长脖子朝江里张望。其他黑叶猴也都纷纷蹿跳到莲花状矶石上,赶来看热闹。
冬季的罗梭江,江水清澈,碧波涌动,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金腰带猴王和药妞跌下去的地方,河道弯曲,水很深,且旋涡密布。在云雾猴群中,金腰带猴王的水性算是不错的,可药妞圈住它的腰和一条胳膊,它只能用两条腿踩水,用一条胳膊划水,勉强将脑袋露出水面。药妞吊在金腰带猴王身上,只求同归于尽,身体像秤砣似的往水底沉。它们所在的位置,离莲花状矶石最多只有一米,但金腰带猴王挣扎好一阵,也未能靠岸。
突然,一个螺纹状的大旋涡,由西向东慢慢移了过来,金腰带猴王瞪着恐惧的眼睛,一条胳膊大幅度摆动,把水搅得哗啦哗啦响,拼命想躲开旋涡,但它身体被药妞缠住,无法施展游泳技能。旋涡终于逼近了,它们身不由己被卷进旋涡,开始顺着旋涡外延转大圆圈,然后渐渐被卷进旋涡中心,圆圈越转越小,在螺纹状水流作用下,它们就像跳起了疯狂的华尔兹,越转越快,终于进到旋涡中心那个圆洞,倏地被吸入江底。
过了一分多钟,旋涡消散,它们又从水底浮了出来,金腰带猴王两眼通红,鼻洞、嘴洞和耳洞哗哗往外淌水,拼命呼吸。看的出来,它在水底灌进好几口水,已乱了方寸。药妞以不变应万变,仍死死圈住金腰带猴王的腰。突然,金腰带猴王那只能自由活动的爪子,照准药妞的眼窝抓下去。药妞无处躲闪,似乎也不想躲闪。尖利的指爪刺进眼窝,把一只眼球活活抠出来了,一汪鲜血从药妞眼窝喷涌而出,把碧绿的江水染红了……
丹顶佛向药妞投去深深的敬意。现在它明白了,几分钟前药妞将血臀托举起来,并非是无耻的出卖,而是深情的告别,当药妞与血臀脸对脸时,药妞朝血臀伸出嘴去,并非是要噬咬血臀的喉咙,而是母性的亲吻。丹顶佛相信,药妞之所以要和金腰带猴王同归于尽,也是出于伟大的母爱。就在这座莲花状矶石上,药妞的心肝宝贝毛毛,就是被金腰带猴王它们杀害的。这些凶残狠毒的大公猴,当着药妞的面将毛毛撕成几块,更有甚者,金腰带猴王还用毛毛血淋淋的小脑袋当武器,敲打药妞的脸……母亲的尊严遭到最残酷的蹂躏。这份刻骨铭心的痛压抑在心底,老天有眼,在药妞快要踏上奈何桥之际,却意外出现复仇的机会,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把金腰带猴王一起拉上奈何桥。
这是一个可悲的生命,也是一个可敬的生命。
更令猴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药妞嘴巴已停止翕动,江水漫过头顶,脑袋也不再企图伸出水面来呼吸,所有迹象表明,它已经魂归西天了,然而,它搂抱住金腰带猴王的两条胳膊,仍像铁箍似的圈得紧。最稀奇的是,它的两条后肢,夹住金腰带猴王一条腿,麻花似的扭在一起。金腰带猴王又挣扎了两下,终于筋疲力尽,在水中吐出一串串气泡,慢慢沉了下去。
呕呕,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在莲花状矶石上一字儿排开,冲着被江水淹没的金腰带猴王,气势汹汹发出讨伐的吼叫。
见风使舵,那是人之常情,也是猴之常情。
金腰带猴王和药妞紧紧搂抱在一起,随着浩荡江水,往东漂流。几条一米长的竿鱼围拢过来,你一口我一嘴,迫不及待地开始噬咬啄食。那群大嘴乌鸦,呱呱呱愤怒地鸣叫着,在江面盘旋。它们等了三天三夜,满以为能吃到一顿丰盛的猴肉大餐,没想到快到嘴边的肉却掉进江里漂走了,当然要气得发疯。乌鸦聒噪的叫声,就像在吟唱一支安魂曲。
很快,金腰带猴王和药妞越漂越远,再也看不见了。
孔雀蓝王妃黯然神伤,抱起黑橄榄,悄悄离开莲花状矶石。
丹顶佛欣喜若狂,将瘫倒在地的白胡子公猴拉了起来,我们成功了!你知道吗?你夺取了王位,你已经是云雾猴群新猴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