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真过分啊。”
……是女人的声音,熟悉的声音。
雷克斯睁开眼睛,只能睁开右眼。左眼不知何时被观众那不知深浅的恶作剧毁坏了,大概是铁制的棒子,仍插在眼窝,因此还无法再生。
女人伸手将那棒子拔出,丢在一旁。
〈你为什么要来〉……他本想这么问,却问不出口。
到底为什么说不出口?理由?……也对,不需要什么理由。
……
女人穿的不是通用的治愈术士服、也不是【白银之眼】的盔甲。只是一身暗色的普通衣装,剑倒仍旧配在腰后的皮带上。
显眼的红发映着月光,第一次见面时、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如今已经不同。
洛丝.法米利昂,那深绿色的眼瞳俯视着雷克斯。
“我想问你一件事。”
而雷克斯没有回避,就那样对视。他点了点头,他是打算要点头的,至于有没有真的做出动作,他也不清楚。
不过,他的意图倒是传达给了对方。因此,洛丝继续问道……
“那时你为何死心了。”
这个问题……哈,倒也没那么难回答。
“因为,觉得赢不了啊。就算伸手,也是徒劳。”
“仅此而已吗?”
“啊啊……没错。”
“明白了。”
“不对……”
到底打算说什么,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有什么……有什么东西。本人看见了……本人注意到。有什么东西、将本人打垮的东西……”
……只能闭上眼,因为无法正视你的身影。你?哈!什么、〈你〉,真是可笑。
……
人类是什么东西?……为这个答案雷克斯花了几十年,但最后雷克斯发现,结论居然如此简单。
拿猴子做个比喻吧。
某个地方关着A、B两组猴子,A组的猴子一按按钮,就会给它们黄瓜。B组的猴子一按按钮,就会得到葡萄。它们彼此都能看到彼此的样子,最初还好,A组与B组都很满足。
然而,过段时间A组的猴子就察觉到了……喂喂!为什么我们吃的是这种味道和水一样的黄瓜,那帮家伙却吃得是看上去很甜的葡萄?
于是,A组的猴子骚动起来,骚动引发暴乱。
对,这便是人类。从猿猴时代开始,人类就对这种不公平,或者说是他人利益与自己利益间的平衡、差别,格外敏感。
他们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发明了语言,让自己看上去更聪明一点,学会了巧妙地正当化自己利益的伎俩。
……
因战争所困的村庄会抢劫过往的旅人,装作热情好客,实则投毒害人。
这是你们的不对。……村民们如是说。
他们抢走旅人的财物、生命、一切,更有甚者,直接当做粮食存放。
如果有比较特别的,比如孩子,他们便会卖给奴隶商。这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对双方都是。
为了生计,这都是无奈之举。……拿着鞭子,笑着,肥胖的奴隶商如是说。
将看作物品的人出售,对其而已不异于喝水呼吸。而商品的出处,便是贵族的领域。
表面上光鲜亮丽的他们实际龌龊不堪,宣扬着阶级、权力,让自己高高在上。
很快,雷克斯杀了那名贵族。没错,轻而易举。他突然在想,这种东西有什么资格。
没有,都没有。他们并非高人一等,他们只是在循序内心的欲望。
然后,雷克斯深一度地了解到,所有人都有阴暗的欲望。
……
在佣兵团是这样。他们表面上称兄道弟,关系到利益都会背叛对方。陷害,或被对方陷害。
在神殿也一样,那些〈虫子〉利用脑子发热的笨蛋祭司长沃尔卡斯,最后出现问题了再把他丢掉。
正是如此,每个人。但为什么表面上不是这样?
啊,能懂。因为大部分人做不到,他们无法表现那份阴暗。力量的差别,道义的束缚,莫名其妙的规矩,或是潜在的畏惧。它们让欲望只能向下传递,而无法向上。
所以,雷克斯变成了〈雷克斯〉。他决定帮所有人挖掘欲望,让大家做真正的自己。
当时由于利用【净化教派】的手段失败,雷克斯于混战后被无名村庄的洗衣女工朵莉雅捡到。在村子里生活了一段时间,这个想法更是愈发强烈。
需要加快进度,需要更快做出改变。
让世界统一,化为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获得满足的环境……
可就在那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保护〉、〈守护〉?几十年的理解被一瞬间推翻,他只能愣在当场。
……
“雷克斯。”
……〈你〉说出了本人的名字,那个涂满了虚名、虚饰与虚荣的名字。
“……我永远也无法原谅你。”
“嘿嘿嘿……当然了……”
“你将会在这里,永远一个人。”
“一个人……吗……哈哈哈……一个〈人〉……啊对,大概吧。一直……都是一个人。本人……一直都是……”
“不对。”
不对?你又明白什么呢。
“……就算是你,也肯定有过机会的。”
……
有?……没有啊?没有。
甘愿粉身碎骨效忠的史丹已经死了,都死了。如同朋友一样的阿塔拉只是在利用本人,得到拉斐尔的情报后也不见了。
手下们都被用完就扔,朵莉雅去世了,温蒂……也不会再回来了吧。
“你没能抓住那个机会。你并非一直一个人,你只是现在一个人罢。”
是啊,如你所说。
“若一个人不再寻求他人,他便只能独自一人。”
是吗?原来如此,终于被找到了。但是,一切都已经迟了,太晚了。
“本人的……”
……真奇怪,哈哈哈,声音在颤抖。
“……我的、名字……”
这是什么?有意思!这种感觉……
“格温,格温.普兰。……你能不能叫我……我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睁开右眼,哈?看不见。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像是被一层液体模糊了视线,这还真是前所未见。
“〈格温.普兰〉……这是本人的……名字。真正的……”
“嗯,格温,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
留下这句话,你走了。虽然看不见,但本人明白。
大家都和自己一样就好了,大家都一样,这样不好吗。这样一来本人的心情,就一定能够有人理解。
然而每一个人每一个人,对此都无能为力,都没有选择的余地。本人就算悔恨也无济于事,就算想挽回也无从下手。
在这个世界上、已经……
有声音,是她的声音。很遥远,然而依然清晰可闻,如同就在耳边鸣响。
“如果死不了,就只能活下去。即便不被原谅,也只能活下去。你已经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既然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至少在原地站稳了也好。”
……啊,如果在一开始,就能与你相遇该多好。
这样的话,也许会喜欢上你、爱上你、为你舍弃全部。
如果能够那样正大光明地活过,也许便不至于永远彷徨在这世间不得安歇。
也对,这是无法实现的。
行,那就笑吧。继续笑下去便好,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