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觉得这件事挺滑稽的。”
“哪件事？”
简约的白色病房之外，两个男人倚靠在栏杆上，闲聊着。
其中一个面孔已经比较熟悉了，是不久前主持王者荣耀FFK决赛讲解工作的蒋讲。另一个显得面生，不过与蒋讲相比较，有些矮胖与邋遢，但一双小眼睛里闪着光。
“在那样一座耗费巨资的体育馆内，让十个用手机进行操作选手来博弈。真是……”
蒋讲略微停顿了一下，意识到接下来的话对自己的老友可能会有所不敬，一时选择沉默。
“浪费？”
胖子接过嘴，看不出他有什么生气的地方。
蒋讲点了点头，既然连眼前的第五任王者荣耀策划，同时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王予升都这样明白地说了，他也就没有什么忸怩的了。
这种论调早已有之。不如说，在那样一座足以召开超级巨星演唱会的场馆内搞这种动动手指的游戏，实在是浪费。至少蒋讲一直到主持FFK决赛之前都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你也说了是从前嘛。”
“嗯。拼搏精神不分行业，说到底，如今能让电竞项目登堂入室，靠的也正是这种不要命的家伙和他的前辈们吧。”
蒋讲说着，回头，从玻璃幕墙向病床里瞟了一眼。
脸色苍白的少年躺在那里，病床边的少女把他的右手抱在怀里，半俯在床上，两人都睡着了。
“电竞这个行业与其它行业有所不同。嘛，虽然各行各业都不容易，但要区分特点还是容易的。这是一个有年龄限制的行业。”
王予升饶有趣味地看着病房里的两人，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但他的话却对蒋讲有着其它的含义。
“所以你选定就是他了？”蒋讲突然严肃了起来，语气凝重。
“出色的反应能力，掌控全局的慧眼，坚韧不拔的毅力。嘛，虽然拥有这些品质的家伙在电竞选手里并不少见，但最让我中意的还是他那糟糕的身体状况，以及……幽深的孤独！”王予升说着，看黎白的眼神宛如看着一块稀世的璞玉。
蒋讲疑惑，要说黎白身体状况糟糕他也有所耳闻，但说黎白很孤独，他是看不出来的。
可人就是这样啊，没准你朋友当晚才和你唱了KTV，凌晨她就会发表朋友圈，说什么你终究要独自一人强大啦，你要学会与孤独作伴啦，你得冷暖自知自强不息吧啦吧啦……泛娱乐化的当代，每个人的内心都或多或少有些孤独。
王予升那家伙，在王者荣耀RPG研发阶段就在物色那个候选人了，既然他选择的是黎白，想必对其肯定有过丰富的调查。这样看来，他得以洞悉黎白背后的孤独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地事情。
“妹妹。”王予升突然说道，打断了刚捋顺思路的蒋讲。
“什么？”
“我说他的妹妹，周依一。”王予升点燃了香烟，猛吸一口，另一只手搭上了蒋讲的右肩，二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病床边乖巧女孩的身上。
“黎白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家伙。诶，老蒋，你听过一个理论吗？一个人拥有的‘真心’的总量是一定的，欺骗、愤怒、嫉妒会让它减灭，打婴儿起的庞大‘真心’到现在只剩下可怜的一点，而就是这可怜的一点，我们还要把它拿去到处共享，基友、闺蜜、亲人、陌生人……”
“而他，黎白，他却把所有的‘真心’都交给了他妹妹。试想，要是他连最后的这一份真心都无法掌握，他该多么孤独，那简直是入坠深渊！啊——多么可悲，多么可爱，啊——太幸福，太痛苦了！”王予升的语气突然颤抖起来，他的指节夹不住香烟，任其坠落，他把双手捂在脸上，看不清表情。
“予升，予升！”蒋讲一看不对劲，赶忙拍了拍王予升肥厚的肩膀，然而并不起作用。
“家属请保持安静！咦，烟味？咱们这里禁止吸烟！”不远处，一个穿雪白护士装的漂亮女护士把手比在唇边，朝二人气鼓鼓地说着，完了，又把双手插在腰间。时值初秋，暑气未褪，衣摆之下便是护士小姐姐匀称的葱白小腿，倒是和整个医院的白相印。
蒋讲一看有护士，那正好把不对劲的王予升拖过去检查检查，谁知此时一条肥胳膊绕上了自己的脖子。
“还愣着干嘛？！溜！”王予升悄声地说，早已恢复正常。二人于是迈着小碎步做贼一样溜出医院。
就在二人勾肩搭背之际，蒋讲记起来，王予升好像是有……女性交流恐惧症来着……
……
“以绝望挥剑，铸逝者为铠。”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凛冬已至。”
“诸神的决意！”
“荣光的叛逆！”……
梦中，黎白梦见了曾经的英雄们。是的，既然已经停止了运营，那么就已经可以称为「曾经」的英雄们了。
总共四百一十二名英雄，一一和他握手。
铠是个妹控，死活要拉着露娜才来和自己握手。FFK赛场上砍爆水晶时的孤傲背影基本可以确定已经幻灭。
半神赫拉克勒斯是个热血的家伙，死命捏着黎白的手，“反叛吧，少年！”
诗圣要对黎白来念他气势恢宏的送别诗作。黎白握了手就把他送走。
“……四百一十，四百一十一，还差一人？”
黎白甩了甩酸痛的手，他姑且还记得这款游戏里有多少个英雄人物，即便他没有全部用过。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在这最后的时候留下遗憾，他要和所有陪伴了他五年的英雄们道别。
他环顾四周，找不出谁是遗漏的那个人。
“咕叽咕叽”
水流声传来。黎白抬头仰望过去，一个纯白的影子横斜在他眼中，木色的酒葫芦杵在嘴里，喉结伴着喝下的酒水上下滑动。
是李白。黎白未曾训练过的元老级英雄。
“诶，那个，李白……”
黎白感觉怪怪的，像是自己在喊自己的名字一样。
纯白色的影子往下一瞥，那不屑一顾的表情仿佛在责备黎白打扰他酣畅淋漓的畅饮。
黎白一阵心惊，但还是伸出了手，作握手状。
光影闪烁，仰躺在半空的的李白下一刻就站在了黎白的面前。
金黄色的瞳孔和栗色的长发。恍若遗世的孤仙降临。
李白又瞥了一眼黎白伸出的手。
“你太菜了。”
不理会黎白伸出的手，更不顾及这份粗俗的话语是否应该从他这位“仙人”口中说出。李白自顾自地喝酒，背对着黎白，就要离开。
“蛤？”
黎白懵了。
“nnn……npc，哦不，姑且算个英雄……这是新语音？”
不过不可能过审的吧，这种话……
“你这种自我满足的过家家，我可奉陪不了。”
又是一句新语音。
黎白的脑袋快不够转了。即便未曾系统地训练过这个英雄，语音是怎样的他还姑且知道，现在却……
一阵嘈杂的声音传了过来。
黎白转过头来，看向刚才和自己一一握手的英雄们。
眼前的英雄们自顾自地交谈着。旁若无人地行动着。
嬴政与宙斯高举华贵的酒杯，以帝王的姿态相庆。
橘右京与宫本武藏开始了剑艺的比拼，李白在一旁饶有兴致。
哥哥百里守约狙击了诸神王座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弟弟百里玄策钩中了太空人鲁班七号……
“啧啧啧，不配呢。”
李白聚精会神地看着橘右京与宫本武藏的精彩决斗，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在对谁说。
突然，有人握住了黎白的手，无比温暖，但黎白却怎么也看不清是谁。
黎白被拉着走，穿过纷扰的人群。
“结束了呢。”
黎白心里暗叹一口气，回头望了望渐渐远离的英雄们，感慨万千。
“开始了哦。”
李白转过头来，玩味一笑。奇怪，明明隔得几十米远，黎白却感觉他就像在自己的面前说话一样……
…………
“滴、滴”
黎白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是熟睡的周依一，自己的手正被她抱在怀里。
“原来是你带我离开的。谢谢啦。”
说完，黎白一边回味刚才的梦境，一边宠溺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依一的头发，这次没有叨扰的讲解员打断他。
“滴、滴”
又是这个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病房里显得刺耳。黎白无奈地举起手朝空气中向下一拉，一个激光的界面凭空出现。
模糊操作系统吗，还真是方便呢。
黎白朝医用系统界面的心电监护仪看去，就是那里显示着报警。
“心率90/min 警告：11：34心率异常：200/min”
黎白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11：50，也就是说十多分钟前他的心跳异常的快。嗯，差不多是被那个骚气的李白和奇怪的英雄们给震惊的吧。
手掌处传来一点扰动，原来是周依一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病床上的那位已然醒了过来：
“哥！你是，怎么回事！我要被你吓死了！”
说完两眼一红，差点就哭了出来。
糟糕啊，黎白最害怕应付这种情况了。平时妹妹很内向，说出情感这么激烈的话语，就代表她真的动气了。他赶忙双手撑住周依一的肩膀，然后把她转了过去，讨好般地揉捏她的肩膀。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周依一扭了扭肩膀，黎白却赖皮般地不把按摩的手松开。依一只好转身，一脸愠怒地指着黎白床头的某个东西：
“喏。荣耀王者的奖杯。下次你还这样，我就把它丢掉。”
“别，别。我保证，我保证！”
黎白取下悬浮的奖杯，鎏金的外表闪闪发光，就像李白的黄金瞳孔一般。
诶。李白。为什么我回想起李白。那个梦吗？啊。还没和他握手呢。可惜啊。
“哥哥。”
“哥哥？”
“哥哥！”
周依一大声叫着黎白，即便是高兴激动，也得有个表现吧。发呆是怎么一回事儿？
“依一，我记得你之前对我过有和王者荣耀同名的VR的RPG型游戏吧？”
“嗯。你还说那是没头没脑的人才玩的弱智游戏。”
“额……”
“怎么了？”
“我想进去看看。”
“怎么突然……”，周依一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是啊，一个人失去某样东西，总会想方设法用另一样东西替代。比赛结束之后，她尝试登录moba手游王者荣耀，不出意料地无法进入，只有冰冷的系统公告。
“哦，有个很想见到的英，不对，一个很想见到的人，我想应该在那里能遇上他。”黎白不知道周依一的心事，但也坦坦荡荡地说出了原因。
“想见的人……哦。”周依一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但哥哥也没明说是谁，她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
“那一起去看看吧？”
“嗯，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