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分神,那针狠狠扎进了指尖,虽然戴了指套儿,针尖依然伤到了指肚子。她连忙取了指套儿,小心地按住了被针扎到的地方。
抬眸,正遇上他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继续低了头忙他的去了。
月色渐浓了梅。
她靠在床柱上睡着了,一手搭在小腹上,一手垂在一边,手里还握着绣线。
安阳煜轻轻地拿开了绣线,抱她躺好,盖好了锦被,这才俯身在她的唇上轻吻了一下。转身,走到了灯架边上,将暗色的轻纱放下,光线更加暗淡了,她细细地呼噜声传进了耳中。
他低笑起来,百转千回之后,怎么会,如此深爱这个爱打呼噜的小野猫呢?只是,他好想快快穿上她做的鞋,她绣的衣,那一定会是极致的舒适。
迷迷糊糊中,觉得身上越来越热,她轻哼一声,用力地伸了个懒腰,翻身,习惯性地滚进了他的怀里。
滚烫的他的身体,烫得她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他。
“小猪,以为你不醒呢。”他的手环过来,在她光洁的背上轻抚,低笑着说道侃。
光洁?她怔了一下,低头,啊?他什么时候把自己身上的衣裳全|脱|了的?还未来得及出声,他已经把她的身子放平,覆了上来。
“都几更了呀?你都不困的么?”
说完,她就有些懊悔,他总要靠血罗烟才能入睡的,这些日子没有点那烟了,每晚都是辗转着,极难入睡,每每只迷糊一会儿,又得起身去上朝,朝中事又多,每日里陀螺一样的转着,也亏得他身子强健,才撑得下来。
想着,又心痛起他来,折腾累了,总是容易睡些的吧?
他的动作并不像他想像中的温柔,横冲直撞着,就将滚烫深埋进了她的体内,他低低地,发出了一声无限享受的声音,继续横冲直撞起来。
她微眯着眼睛,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烫,他总是,轻易地便能让她意乱情迷,这时候,脑子里什么都不愿意想了,随他去,只愿随他去。
外面,响起了更声,三更了!
淡香缭绕,明晃晃的帐幔不停地晃动着,酽酽地,关住了一帘chun色。
十五很快便到了。
她来了月事,不便骑马,早早的,马车就在天龙宫外等着了。安阳煜有些失望,山寨中那日分明是吉日,有时候送子娘娘也是不灵的,出门走亲戚去了?
扶她上了马车,华清宫的奴才们过来禀报说小王子大哭着,不肯和崔梦分开。想想也是,崔梦和小王相依为命四年多了,又正是依赖母亲的时候,你现在把他单独留在这深宫中,把他们母子分开,也确实有些残忍。
沉吟了一下,只好罢了,让她们母子再多呆会儿,自己带了云雪裳先行出了宫。
轶江月向来飘无定所,外人从未查出过他的住处,便是偶尔追踪到了,那地儿立刻就会被他弃掉,再不去第二回。
这回子,他居然下贴说要娶亲,倒真是奇事一桩。
依着贴子上写的地址,马车行到了方竹胡同里面,这地址,昨儿晚上探子来探,还是城中有名的绸缎商人胡归的产业,他到要看看,这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轶江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穿过了胡同,到了一所大宅院前面,宅子门口有一对大石狮子,门上是紫竹拼的对联,一对大红灯笼悬于檐下,门口,两个青衣门童正快步往马车的方向迎来。
“恭迎刘爷,夫人。”
门童作了揖,笑嘻嘻地说道:
“我们老爷正等着二位贵客呢。”
“你们老爷不是娶媳妇吗?怎么不见鞭炮客人?”
“我们老爷并不是娶亲呀!”
门童笑着,作着揖继续说道:
“老爷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此乃人间第一喜事也,刘爷,夫人,请!”
门童转了身,引着二人往府中走去。
远远的,只听得有戏声传入耳中。
“老爷请了最好的戏班子鹊桥班,还请了天下第一名妓燕歌儿,天下第一名厨魏金刀主刀做膳,希望刘爷和夫人今儿能好好享用。”
呃!好大的手笔!这三拔人马可是万金难请的,先不说燕歌儿,那魏金刀已经洗手多年了,以前便说过再不出山,就连徒弟们都是身价连城,一般的达官贵人都难以请动真身,这轶江月倒是有本事!
越往里走,越觉得诧异。
一夜之间,这胡宅之中居然真像是被狐狸精施了法术一样,满院的奇珍异草,争奇斗艳,一身雪白皮毛的大虎就卧于花园之中,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就像家常养的猫儿一样。
皱眉,拉着她的手就更紧了。
若现在再告诉他,轶江月真的只是个普通的赏金猎人,他再也不信!
“刘三,你好生无趣,出来玩还带着老婆。”
懒洋洋的,轶江月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二人寻声看去,只见一张摇床悬于空中,两边却无树,无杆,看不出是如何悬于那半空中而不跌的。轶江月就躺在这摇床之中,前后摇晃着,两根青碧的钗从头顶的束发中穿过,再让如缎长长的发垂下来,在风中飘扬着,身上依然是青衣,不过,再不是他们先前看到过的布衣了。
他轻盈地跳下来,傲然地立于二人面前。
青衣如水,缠绕漫卷,层次分明,这种衣叫曲裾,下摆比一般的袍子稍窄,通常女子爱穿一些,可是轶江月穿在身上,只见清灵洒脱,身材也被包得更加修长俊美,尤其那青衣上的刺绣,也是出自寻常富贵人家都得不到的江南徽家之手,每一年,皇宫也只能得十件贡品罢了。
感觉到她的手指在他手心挠了挠,安阳煜侧脸看了她一眼,顿时脸色更难看了,这妞,正瞪大了眼睛,看得无比兴奋,那模样,可远超过第一回看到他的时候!
手指,在她的手腕上用力地一捏,将一心只管看美男的她的魂召了回来。
云雪裳吞了吞口水,低下头,压低了声音说道:
“没事的,你也好看,你也好看。”
她连说了两遍,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安阳煜的脸色更黑了,轶江月却唇角一扬,爽快地笑了起来:
“刘三,你带了老婆,那燕歌儿我就自已享用了。”
召手,从旁边姗姗走出了一个娉婷女子来,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地往那里一站,只盈盈地向二人福了福身子,并不说话。
天下第一名妓燕歌儿,其实已经三十有余了,只是她保养得当,如今看上去,居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更兼她一身妩媚风情,让人一见着便心生爱慕。
“自然,你快快自己享用。”
云雪裳连忙又说了一句,一出口,安阳煜的脸色终是好看了些,冷冷一哼,拉着她到一边入了座。
“你看美人,你听戏。”
云雪裳端起茶杯来,塞进他的手里,讪讪地笑着,可是眼光还是忍不住往轶江月身上瞟,这铁公鸡真是有钱哈,居然悄悄给自己置办了这么一些行头,居然还让自己天天喝没盐的鱼汤。
“刘夫人,最近可好?”
轶江月唇一扬,便向她笑起来。
“还不错,你肯把我手上这破蜘蛛网弄去了,我会过得更不错。”
她伸出手来,微扬了下巴,大声说道。
“刘三,给她取掉,你也玩够了。”
安阳煜盯着他,缓缓说道。
“玩?我从来不玩,我是认真的。”
轶江月的目光慢慢地从云雪裳的脸上撤回,和安阳煜对视着。
两个人,谁也不肯先收回目光,目光,一个冷,一个锐利,针锋相对。从那年二人相识到现在,二人从来没有用这种目光对望过。
“爷,开戏吗?”
燕歌儿用绢帕掩嘴,笑着,莺语声声传来。
好听的声音!云雪裳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最近见过的美人越来越多,倒让她承认了一件事,小时候娘说她是最美最美的姑娘,可能真的是说她是云府中最美最美的那个。
“开。”
轶江月又笑起来,笑容在他面上绽开,如春光四射,云雪裳的目光在这二人面上挪来挪去,心里连连感叹着,安狐狸,难怪你生气,他就是生得好看,沈璃尘比你好看,这人也比你好看。
“不过,你要男人一些,男人一些,他是妖孽。”
她俯过身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安阳煜轻嗤了一声,不可置否地把她的脸推开,她嘻嘻笑着站了起来,大声说道:
“铁公鸡,茅房在哪里?”
言语一出,那燕歌儿一楞,眼睛顿时瞪圆了,这会是当朝的皇后娘娘?铁江月和安阳煜却是一脸镇定样子。
“夫人请随我来。”
门童过来,引着云雪裳往后走去。
安阳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拐了弯,这才收回来。
“不怕我又把她藏起来?”
轶江月走过来,也看着她的方向,似笑非笑地说道。
“你怕吗?”
安阳煜却反问道。
轶江月转过脸来,二人对望着,然后一起笑了起来,只是,各笑各的罢了。
云雪裳感叹了茅房的奢华,又仔细检查了那马桶上的宝石确实是真的之后,干脆拔出了出门时安阳煜给她的那把削铁如泥的小刀,从上面挖了几颗下来,这是轶江月欠她的!居然敢卖了她换银子!
得意地把宝石揣进兜里,出了门,沿原路返回。
刚走了几步,便听得有琴声悠悠传来,她侧耳听了一会儿,她自认为从师高人,琴艺精湛,不过,这琴声却也是她听过的最好的琴音了,如高山流水淙淙,忽尔又是黄莺出谷,指锋一转,又成雨声滴答。
轶江月在这里还藏了
美人么?
她想了想,前面有燕歌儿那般的美人,这里的美人又会长得如何花容月貌?
琴声是一扇小拱门之中传来的,进了那门,里面是一大片芍药园,大片的芍药怒放着,全是白色的大团大团的花朵,幽香之中,一个紫衣人背门而坐,阳光在那紫衣上镀上一层淡淡金光。
是沈璃尘!
她立刻收回了脚步,转身就想走。
“既然来了,何不坐会儿?”
琴音骤然停住,沈璃尘站起来,转身看她,低低地说道。
云雪裳曾经说过,愿下世,下下世都不再相见,可是此刻他就在面前,她还是转过了身,看向了他。
面上,比那日更苍白了,唇色淡淡,整个人站在阳光下,居然像是透明的一般,有种诡异的美丽。
她轻叹了一声,靠着那拱门站着,小声说:
“你总得想办法,解了这毒去才好。”
沈璃尘淡淡一笑,负手,抬步走过来。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早去,晚去,都是去,只要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便是去了,也并不算是什么坏事,倒免得老成鹤发鸡皮的模样。”
他说着,走到了她的面前,盯住了她略显丰满的脸颊,低低地说道:
“你倒是胖了些。”
“吃得好,睡得好,自然就胖了。”
云雪裳抬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脸,和他隔得这么近,怎么都觉得不自然起来。
“听说你的琴也弹得不错,过来弹一曲。”
沈璃尘微笑着侧过了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瞧,优雅如他,无论何时,无论心里有多么心潮澎湃,面上,永远是优雅过人的。
云雪裳好想问,沈璃尘,你累么?
沈璃尘却似看懂了她一般,摇了摇头,又低笑起来。他一个,轶江月一个,今儿总是笑,这两个人是一伙的么?所以才总把自己送到沈璃尘身边来。
“我和他,比安阳煜和他认识得要晚。”
沈璃尘低声说道,慢慢往那琴边走去:
“前些日子,他下贴子给我,请我来一聚,我便来了。”
“这么简单?你不怕他是诱人来了,把你杀掉?”
云雪裳跟上去,惊讶地问道。
“有何可怕?”
沈璃尘坐下去,手指在琴上轻抚了一下,那琴的七弦,便叮叮咚咚,一阵悦耳之声。抬头,微笑看着云雪裳,问道:“想听什么?”
“真不懂你。”云雪裳坐到了花坛上,托着腮看着他。
“那么呢,现在抢了你便走?你会跟我走么?”沈璃尘并不看她,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拔动着,一曲《凤求凰》响起来。
“哎,沈璃尘,我想我会疯掉了,我这些天给你找药来着,找不着。”她又叹了口气。
沈璃尘眼皮抬了抬,轻声说道:“不要对我好,我会忍不住。”
她一怔,这话,像极了若干久之前她对他说过的话:不要对我好……
时过境迁,二人再相处,却是这般尴尬了!
如果一切没有开始,那多好!她还可以远远地欣赏着他的优雅,所以,不应该动情的时候,还是将那情牢牢锁住吧。
“我去前面,他们都在前面。”她站起来,低头就往外走,表情像极了刚闯了祸的孩子。
“雪裳。”他突然站了起来,拉住了她的胳膊,急促地说道:“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为何?”云雪裳扭过头来,一双眼眸清亮如山中之幽泉,她就这样平静地看着沈璃尘,站在这团团锦簇之中,大片的白,她一袭绯红,成了这花间最夺目的那抹光彩。
沈璃尘缓缓地松开了些手指,喉头又是一阵甜腥涌上来,想活命,他今后就不能再有大喜大悲,每一回对她的思念,对他来说都是场致命的折磨。
要命,还是要情?他凝视着她的脸庞,突然间低笑了起来。
宣家的辉煌果真就到他为止了么?笑声突然得让云雪裳感到害怕,她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走。
沈璃尘的声音追了上来:“雪裳,为我弹一曲可好?”
“你说不让我对你好,我觉得是对的。”云雪裳扭过头来认真地说道,在她心里,若做不了情人,也最好不要做朋友,否则扯得不明不白,会伤得那人更重。
“就一曲。”
他转了身,坐到了云雪裳刚坐过花坛之沿,身后,大片的白色芍药,他长发被风拂起,如风中之精灵一般飘逸。
云雪裳爽快地转身,坐下来,取了指套儿,在琴弦上轻划了几下,铮铮淙淙的弦音便倾泄而出,此曲,却不是女儿常弹的婉转之音,指起指落,弦音描画出万马奔腾,正是民间传说中当年沈璃尘一人独挡赤月千军万马的情景,他一身紫金盔甲,和荆棘一起,如同一道紫色闪电,直插入那赤月国那片浩瀚无边的黑色风云之中,把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坚铁之阵生生扯开一道裂口。
他是,世人景仰的战神,即使在今天,在百姓心目中,依然享有极高的声望,除了朝廷,还未多少百姓把他看成背国之人,而是一个传奇,大越多年被赤月打压,他却成了赤月之主。
沈璃尘的手,藏于袖中,紧紧攥,眸子里微有震惊流露,转瞬间,那紫光便渐浓了。
一曲终了,蝴蝶儿都忘了飞翔,静静地驻立于花瓣之上,翅膀上盛着光辉,云雪裳未抬头,手指在那方焦尾弦琴上轻轻抚过,口中吟道。
“一剑斩长鲸,二剑劈瀛洲。三剑刺苍穹,四剑裂九州。环顾四海内,谁人出我右?”
如此静,她不抬头,他眸中柔光却愈发敛滟。
她能歌擅舞,并且曾经打算以此为生,所以技艺精湛,他,安阳煜,却从未见她显摆过,不若那些女人,常会拿了来引人注目,更不愿意和那别人去争奇斗艳,依她的话来说,她是懒得去争这个风光。
“我后悔让你弹这一曲了。”沈璃尘站起来,缓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微笑着说道:“环顾四海内,谁人出我右。雪裳,信不信,我只要半年时光,便能一统三国。”
“沈璃尘,一定要打么?受罪的不是你们,是百姓呢。”
云雪裳沮丧极了,她只是想鼓励他,不要让他总为情而困。
“总要实现一个愿望。”
沈璃尘俯下身来,平视着她的眼睛,眼中,那紫光太妖娆,她往后仰了仰,连退了好几步,才捂着胸口,站定了,小声说道:
“还是不要站这么近的好,沈璃尘,你的眼睛会摄魂么?”
“能摄天下人之魂,你的魂却不一定。”
沈璃尘的心情似乎大好了,说的话也比平日里要大胆,云雪裳窘了窘,终是决定赶快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