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的鼓声敲响了,可是她的血还未止住,她的脸色一点点地更加苍白下去。
“皇上,娘娘失血太严重了,若不及时想办法,怕是有性命之忧。”御医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说道。
“还有什么办法?你快去想办法。”安阳煜立刻追问道。
御医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臣只在医书上看到过,可以给伤者输进活人血液,可是,臣并未试过,也不知道可行与否,而且便是输进血液,也可能会产生危险。”
“这算什么办法?再想!”安阳煜低斥了一声,眉紧拧了起来玛。
“只有此法还可一试。”御医跪了下去,磕了头,认真地说道。
到了此时,生死,也只是一试而已澉。
安阳煜颓然地坐了下去,好半天才说:“就用朕的血吧,此事由朕而起,朕应该还她。”
“用我的吧,三哥。”轩辕辰风上前来,大声说道:“你还有这么多事要忙,不可过度操劳。”
“都退下去吧,让御医好好准备。”
安阳煜低声说着,伸手又轻抚起了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似乎生命就要离她而去了。如果她真的走了,他要怎么办?
忙碌了一下午,御医终于做好了准备,细细的鱼肠用白酒烫过,空心的银针扎进了她和安阳煜的血管中,那鲜血慢慢地,便从安阳煜的体内流向了她的体内。
她那样的安静,就像他和她大婚的第一晚,他推开了门,看到她站在窗前时一样,安静得如同一株木棉花。
不过,他还是更喜欢小猫儿一样闹腾的她。
御医和他一直守在榻前,注意着她的反应。
直到,她的眉微微皱了一下,御医才放松了脸上的神情,小声说道:“行了,大约是可以了。”
大约有时候听起来,并不是十分刺耳,也会带来几分希望。
一日一夜,他未离开过她的身边,他的手指紧缠着她的手,任那小银丝扎破自己的指尖,指尖血肉模糊……
至此,他与她可算是有了最紧密的关系了吧!
天亮了。
风吹散了云层,带来了阳光。
一名侍卫匆匆跑过来,在轩辕辰风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轩辕辰风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他大步上前来,大声说道:
“三哥,不能拖了,南方的匪患已经占了南城,纠结了轩辕芙琳家的流窜残部,竖起了旗帜,说要迎沈璃尘为王,他们说三哥并非皇家骨血,要和朝廷对抗到底,我们必须马上出发才是。”
“你守着她,不许告诉她。”
他低声说道,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的云雪裳,一挥手,带着众人匆匆往外走去。江山美人,如一杆秤,在他的肩上挑着,半点不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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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裳。”
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了沈璃尘的声音,她想睁开眼睛,可是又有大片的血光糊住了她的双眼,又有一双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喘不过气来。
“嫂嫂。”
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耳中,她一个用力,睁开了眼睛,面前,是轩辕辰风那张憨憨的,焦虑的面孔。
“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我就要疯了。”
轩辕辰风跳了起来,双拳用力地相击打着,声音洪亮而欣喜。云雪裳挣扎了几下,身上到处都痛得厉害。
“我睡了几天?”她舔了舔干枯的唇,声音哑得像是嗓子被锈锯锯过了一般。
“五天呢,嫂嫂,你真是睡得香。”轩辕辰风笑着扶住了她,让她慢慢地坐了起来:“嫂嫂不要担心伤势,是三哥用自己的千里驹红荔连夜从宫里接来了御医,你放心,伤口连疤都不会留下的,包管嫂嫂的腿和以前一样漂亮。”
说完这句,他自己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又笑了起来,低声说道:“南城出了点事,三哥赶去南城了,令我在这里守护嫂嫂。”
“是他要射死我的吧?”云雪裳恨恨地说道,一下山被人射了几箭,不是他还会有谁?他说过的,只要她逃,就会整死她!
“怎么会?嫂嫂莫乱说,反正……你醒了就好了,我送你去回宫去,然后还得去帮三哥。”轩辕辰风连忙说道。
“呆子,你为何总替他说话?”
云雪裳知道他是一心一意护着轩辕辰风,蹙起眉来,不悦地说道。她平白无故被扎成了刺猬,那人心狠手辣的程度她算是见识到了。
“罢了,我不是说话了。”轩辕辰风转身,大声对外面说道:“喂,你们进来,快点伺侯娘娘。”
“呆子,你送我下山吧。”
云雪裳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忘了手上的银圈儿,刺得轩辕辰风飞快地往旁边跳去,一面揉着自己的胳膊一面说道:
“好厉害,难怪三哥的手伤成那般,嫂嫂,你也轻一些才是。”
“轩辕辰风,说正经事,你欠我的承诺还没还呢!”云雪裳恼了,可一用力说话,便咳嗽了起来。
轩辕辰风叹了口气,他本就是想胡乱说笑,好混过她的要求,可见她模样认真,只好小声说道:
“知道,三哥交代过,嫂嫂想去哪里,我便得送你去哪里,你就算想去沈璃尘那里,我便送你去沈璃尘那里是了。”
若那臭狐狸早这么好心,什么事都没有了!她拧了拧眉,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嫂嫂小心,嫂嫂还不能走路,我抱嫂嫂吧。”
轩辕辰风上前来,小心地抱起她,又尽量地伸长了自己的手臂,避免自己碰到不应该碰到的地方,嘴里低声说道:“三哥说了,你定是一刻也不想留的,所以马车是早就备好了,御医也会跟着你,直到你安全到了沈璃尘那里。三哥还说,他是真心待你,希望你以后好好的。”
云雪裳怔了怔,说不出话来了。
那人真这么说?
但是轩辕呆子的神情,不是一般的认真呢!
难道是看她差点死了,良心发现?
马车铺得很软和,锦被、各式的糕点,还有一纸信笺斜斜地躺在马车角落上,上面画了一只铃铛,风吹来,她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一榻密密的银铃儿,还有他唇角那讥诮的笑。
他若不欺负自己,倒还不错。
她躺进了锦被里,轻喘着,闭上了眼睛,沈璃尘一定还在那里等着自己,她就要去关外了,去当牧羊女!
轩辕辰风的话倒是很多,一点也不像个稳重的大将军,有时候说几句笑话,有时候又会说几个不像谜语的谜语来让云雪裳猜,不过是不想让她太闷而已。
其实,这傻小子真是个好男人,赶明儿自己去给他说一房好媳妇,把他也从安狐狸的魔爪中解救出来。
云雪裳掀开了点窗帘,看向了外面。
马车的速度很慢,沿途总能遇到一群群衣衫褴褛,面色憔悴惊慌的百姓。
又打仗了么?赤月国总是爱挑起事端!
她强迫自己挪开了目光,看向了前方的景色,可是,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方向和水镇的方向是反的!
“呆子,你把我弄哪里去?”她一激动,便咳嗽了起来。
轩辕辰风连忙策马过来,俯身,在她的窗口小声说道:“你睡了几日还不知道,沈璃尘在南城已经称帝登基了,你要去见他,必须走这边。”
“登什么基,称什么王?”云雪裳眼睛猛地瞪圆,她还以为在明月镇行宫的时候,沈璃尘说的是真心话,原来差点又被骗了!
轩辕辰风见她神色不对,还以为是为了沈璃尘的事难过,于是干咳几声,躲出了马车。
因为她的伤,一路上走得非常慢,本来三日的路程,走了七天才到。到达南城的时候,安阳煜的大军和沈璃尘的大军正在南城外对峙着。
南城垒起了高高的城墙,墙头上弓箭林林,旗杆上旗帜烈烈,她看到沈璃尘的王旗上写着一个紫色的大字“璃。”
他本身就像一片极闪亮耀眼的琉璃,无论在哪里,都那样引人注目。
时正中午。
安阳煜正在帐中和各位将领商议军情。
赤月国借了沈璃尘二十万大军,正越过赤河,乌压压地往这边压来。
赤月自然是希望大越打得一团乱的,而且,赤月的静雅公主自小爱骑射,懂兵法,又一心仰慕着沈璃尘,赤月国太后、皇帝司空慎自小就宠爱这位公主,要星星便不会给她月亮,现在她要嫁沈璃尘,赤月便倾尽全国之力来助她完成心愿。
沈璃尘要借兵,静雅便亲自领兵而来,距这里也只有半日的路程了。
“三哥,嫂嫂来了。”轩辕辰风掀开了帐帘,大步进去,朗声说道。
安阳煜抬手制止了他的声音,一直和将领们商议完了军事,才让众人退下,看向了帐外。
她正趴在窗口看着南城的方向,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那眸子里,几分失落,几分惆帐。
“她还坚持么?”安阳煜的语气有些期待。
轩辕辰风点了点头,低声说:
“嫂嫂的性子你比我了解,三哥,她是非走不可的,可是,静雅公主根本就不会放过她,她哪里是静雅泼妇的对手,我看,不如先拖住她,待云夫人过来了,再作打算。”
安阳煜沉默了一会儿,便缓步走了出去,凝视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女人。
云雪裳觉察到了他的目光,便快速地放下了窗帘,躲进了车里。
“皇上,云夫人的马车也快到了。”又有侍卫快步过来禀报道。
“走。”
安阳煜的眸子里燃起了几分希望,带着轩辕辰风便迎了出去。
一辆马车缓缓进入了他们的视线,云雪裳也被人用躺椅抬了过来,安阳煜本
想和她说话,可是她的目光根本不愿意落在他的身上。
那马车渐近了,云雪裳挣扎着,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可是她的手却一把抓住了轩辕辰风的胳膊,急促地说道:“呆子,快扶我过去。”
轩辕辰风尴尬地扶起她来,慢慢地往那马车边上挪去。
马车帘掀开了,她欣喜地唤道:
“娘!”
可是,只一声,这声音便沉了下去。
众人都怔住了,马车里,只有一件染血的衣衫,并无云夫人的身影。
“我娘呢!”
她急了,伸手就去推那赶车的车夫,这车夫慢慢地往下一滑,喉中只咕噜了几下,居然就倒了下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咽了气。
往后看,护送的侍卫,一个都没有跟上来。
“我娘呢?”她推开了轩辕辰风,抓起了那件染血的衣裙,大声问道。
安阳煜快步走了过来,想扶住她,却被她用力地推开,好不容易养出几丝血色的脸,又急剧褪为了惨白的模样。
“好像是遇上刺客了……”轩辕辰风察看了马车,扭头过来。
云雪裳脑袋里只有两个偌大的字——造孽!
她们母女到底是踩到了什么霉星,为什么就不能消停?
安阳煜想劝劝她,但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张张嘴,又想不出合适的话来。
将军们又围过来了,前面战事吃紧,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让他去哄这小女人。司空静雅带领的大军已经到了,就在安阳煜的西边虎视耽耽。
“倒霉。”云雪裳僵着脖子,缓缓转头看他,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裳儿。”安阳煜扑过去,稳稳地把她接住,急诏御医前来看。
御医把了脉,焦虑地说:“急火攻心,本来就没有恢复好,又连夜赶路,这下真得静养了。”
安阳煜微叹,这小女人是宁可死,也不愿意呆在他身边,他怎么就比不上沈璃尘那人呢?
云雪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安阳煜站在大帐门口,仰望着对面那高高的城墙,若强攻,势必损失惨重,若就此退兵,那大越国便会一分为二。
这些年来,南方的匪患一直消灭不尽,先王在世时,总是听从轩辕一族的建议,以招安为上策,结果这股势力越养越肥,盘踞南城,沈璃尘如今又借助了这股势力,现在想除去,已经难上加难。
“安阳煜。”云雪裳轻声说道:“找到娘了吗?”
“朕已经派人去找了。”安阳煜慢慢转过身来,看向了她。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云雪裳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焦急地说:“一定要这样捉弄我么?我认输了好不好?你把她找回来好不好?”
“真不是朕耍花招!”安阳煜有几分无奈,云雪裳一直不信他,受过伤的女子,心里有道新鲜的疤,再不肯轻易打开心门。
云雪裳低下了头,好半天,一言不发地揭开了被子就要往外走,这时,安阳煜才发现,她的腿上居然又在往外涌着鲜血。
伤口裂开了!
“你别乱动。”
安阳煜刚走过来,云雪裳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
“我要去南城,我让沈璃尘帮我找娘亲回来,他找到过一回,就能找到第二回。安阳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第一回,我娘就是被残月门捉去的,就是你捉去的,就在你的暗室里关着!我都看到了,沈璃尘拿去赎人的银票就在你的暗室里。你这个臭刘三,你和我作对不是一年两年了,你一个大男人,总要欺负我一个小女人。那年,我和城东刘老板谈的生意,就是你这臭刘三搅黄的。还有我和诸村的木老爷谈的合作,也是你抢走的……臭刘三,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
大帐里只有一盏灯,灯光暗暗,映在安阳煜沉沉的脸色之上,他一言不发地听她骂完了,大手按在了她的肩上,开始拉扯起她的裙子来,嘴里冷冷地说道:“既然知道我的手段,便安份些,别挑起了我的火气,自己又承受不住。”
“你又要做什么?”
云雪裳急忙推打着他的手,不愿意让他拉下自己的裙子来,腿上全裹着厚厚的白布白布上,艳艳的渗出大朵的血花儿来。
“嫂嫂,就别和三哥赌气了,你身上的血还是三哥的呢。”外面,轩辕辰风的声音传了进来。
“滚。”安阳煜扭过头,冲着窗户前摇晃的影子怒斥道:“怎的如此婆婆妈妈,学会多嘴了。”
“我滚了。”轩辕辰风摸了摸鼻子,耸耸肩走开了,叽咕着:“我又不想多嘴,师叔说要我照看她的嘛,你们两个真别扭。”
有将士招呼起轩辕辰风来,一些人围拢去,向他讨教起刀法来。一柄长刀,在火光下舞得气势磅礴,引得掌声喝彩声阵阵。
帐内陡然间就安静下来。
云雪裳嘴微张着,惆怅地看着安阳煜。她知道轩辕辰风是不会骗她的,她这条小命是安阳煜拿他的血换回来的……
可是,她才不想要他的血啊!又得还上多少年,多少晚,才还得清?
“换药。”他手上一用力,把她的裙子扯|落下来。
她被剧痛给扯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一声娇呼冲破双唇,“痛!”
“活该,让你乱跑!”
安阳煜抬头,瞟了一眼她小脸儿腊黄,一身哆嗦的模样,狠狠地说着,手里的动作却轻柔了下来,解开了大腿处的绷带,那箭伤触目惊心,下午又撕开了伤口,流了不少血。
云雪裳安静了下来,郁闷地看着他给自己换药。
灯盏的光微微摇晃了几下,灭了。
大越的国库并不充盈,谁也没有料到沈璃尘可以在短时间里集结这样庞大的军队,所以粮草并不充足,安阳煜在这里的一应吃穿用度都和普通将官一样,并无差别,就连这照明都是定量的。
此时,只有几缕月光洒进来,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她没见过的柔和。
只是没想到,他救了自己一回。
那,他给了自己血,和自己之前的一切,可以算扯平了吧?云雪裳决定大度一点,于是轻声闷哼,“喂,谢谢你的血。”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利落地给她把腿上的血渍擦干,敷药。
“他真的当了皇帝了?”又沉默了许久,云雪裳又问道。
“是。”他咬牙,听到她问那个男人的事,他就心里燃起了火。
“那他今天有没有派人过来接我?”云雪裳故意问。
安阳煜皱了皱眉,不悦地说道:“来了,被我杀了。”
“骗人。”云雪裳靠在墙上,身下只是简单的棉被,床板有些硬,她揪着被子角小声说道:
“我知道他是不会派人来的,他那么骄傲,怎么派人会到你这里来。他没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为我犯险。你那么喜欢梦儿,你懂的,是不是?”云雪裳举起了自己的手指,看着那亮亮的光芒,轻轻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