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及时醒悟,识破野犬群的诡计。它们是要惹恼它激怒它让它放下黑鲩去追比兔子跑得还快的野狗,从而抢走它好不容易获得的食物。它不能上这些野狗的当。它当务之急不是同野狗打架,而是保住这条黑鲩。它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忍耐制怒,确保黑鲩在自己手中。它理应坚守的原则是,宁丢威风,不丢食物,宁伤自尊,不伤身体。
计策流产,谋略破灭,好不让野狗伤心。没办法,只好重打锣鼓重开张,继续从背后骚扰黑熊,疾风暴雨式的轮番进攻,让黑熊穷于应付,忙得团团转,没有喘息的机会,当然也就无法进食,野狗等待出现新的抢掠机会。
只要那条黑鲩还在,就是希望还在,就要不懈地努力。
黑熊一条前肢紧紧抱住黑鲩,另一条前肢胡乱挥舞,抵挡野狗的进攻。一双视力不佳的绿豆小眼东张张西望望,思量着该如何摆脱野犬群的纠缠,将这条黑鲩吃进肚子去。
河床宽阔,冰面平坦,确实很难利用地形地物有效阻挡野犬群的骚扰。
也许是愤怒出灵感,也许是危急生智慧,黑熊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就想出好主意来了。熊爪拖着黑鲩,在野犬群的不断骚扰下,且战且退,向刚才它用石头砸开的冰窟窿靠拢。冰窟窿约一米见方,呈不规则的圆形,冰面砸开的时间尚短,水面还未重新封冻,翡翠般碧绿的河水涌动着,飘荡着轻薄的水汽。黑熊选了个凹形位置,一直退到冰窟窿边缘,长长舒了口气,捧起黑鲩开始撕咬。
等野犬群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想要阻拦,已为时晚矣。黑熊已完成战略转移,背靠着冰窟窿,由于这个位置的冰层略朝里凹,黑熊不仅整个后背临水,左右也依傍着水,可以说是三面环水。
母野狗们面面相觑,发出绝望的哀嚎。
形势逆转,变得对黑熊相当有利了。背靠冰窟窿,黑熊完全解除了后顾之忧。别看只是一个直径才一米的冰窟窿,对野犬群来说,却是一道极难逾越的天堑。冰面滑溜,奔跑跳跃本属不易,本来一个扑蹿能跳出两米远的,在冰面上起码打个对折,最多能跳出一米远去。还不仅仅是个距离问题,就算母野狗们能在冰窟窿的对面用足力气蹿越这一米宽的水面,扑到黑熊的背上,抓一爪也罢咬一口也罢,可接下去该怎么办呢?不可能骑在熊背上不下来的,若是长时间骑在熊背上,黑熊扭头啊呜一口,或者举起熊爪往后猛拍一掌,都会让骑在熊背上的母野狗身体开花灵魂出窍。必须是跃上熊背后,瞬间完成撕抓或噬咬,在黑熊还来不及扭头或举掌时,又瞬间从熊背蹿跳回冰窟窿对岸。对野犬来说,这是高难度的惊险动作,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马戏团狗演员才能完成。即使有这么一条野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跃过冰窟窿跳到黑熊背上去了,完全可以预料,撕扯噬咬完以后,踢蹬熊背往回蹿跃,必定会在半途中像折断翅膀的鸟坠落到冰窟窿里。野狗生性不喜欢水,虽然野狗会游泳,但只会简单的狗爬式泳姿,泅水技巧很差劲,跌进刺骨寒冷的河里,扑腾不了几下,身体就会被冻僵,像石头一样沉落河底。
谁也不敢冒九死一生的危险向黑熊发起攻击。
黑熊尖利的爪子叉住鱼头,牙齿咬住鱼脊背用力一撕,“咝”的一声,一大片雪白的鱼肉被撕扯下来,熊嘴胡乱咀嚼两下,一仰脖子,吞进肚去;又开始咬第二口,粗壮的脖子用力一拧,肥肥的鱼尾巴又从熊嘴中消失了。黑熊是山林里有名的饕餮之徒,贪吃而又善吃,胃口大得惊人,一顿能吃下半只山羊。眼前这只黑熊,迫于形势的压力,更是使出了囫囵吞食的绝招,三下五除二,不到两分钟时间,大半条黑鲩就被装进熊肚子去。
黑熊虽然傻,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在馋涎欲滴的野犬群面前,只有争分夺秒尽快将黑鲩装进胃囊去,才是最安全的。
母野狗们束手无策,被迫欣赏黑熊的进食表演。
又过了两分多钟,黑熊爪子间只剩下一只硕大的鱼头了。黑熊连骨多肉少的鱼头也舍不得留给野犬群,“咔嚓咔嚓”嚼咬鱼头,要把最后那点蛋白质也消灭掉。
至多还有两分钟,黑熊就会把这条重达三四十斤的黑鲩吃得一点不剩。
对野犬群来说,失败已成定局。再过两分钟,黑熊将最后的鱼头也吞食干净,就会心满意足地伸个懒腰,打出一连串饱嗝,离开古戛纳河,扬长而去。黑鲩已装进黑熊肚皮里,黑熊彻底卸掉思想负担,奔跑的速度会大大加快。黑熊饱餐了一顿,精力会更充沛,斗志会更昂扬,性情会更凶猛。野狗本来就打不过黑熊,饿狗更不是饱熊的对手了。
偏偏这个时候,老天爷又来落井下石。日曲卡雪山那座尖削如锥的冰峰上,出现一团铅灰色乌云,乌云被晚霞映照,周边镶着一圈灿烂的金光,妖艳万千。一阵西北风吹来,那团乌云逐渐扩散,忽如奔腾野马,忽如惊飞鸦群,忽如涌动海潮,风云瞬间变幻,不多一会儿,小半个天空都被乌云笼罩了。乌云还在肆无忌惮地扩散,西北风嗖嗖刮得紧,前方草地出现小小的龙卷风,雪尘和落叶在风的旋涡中打滚,飞向深不可测的天空。野狗祖祖辈辈生活在日曲卡雪山,具备一定的气象知识,冰峰戴黑帽,乌云闪金光,预示着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即使今晚不下雪,明早一定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山峦草地银装素裹。
母野狗们忧心忡忡,个个缩头紧尾,活像一群被敲断了脊梁的癞皮狗。
每一条母野狗心里都清楚,白虎岙野犬群将面临山崩地裂般的大灾难了。
它们本来就饥肠辘辘,与该死的黑熊周旋了半个多小时,将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也消耗殆尽,虚弱的身体如何抵挡这肆虐的暴风雪呀?除非能马上得到足够的食物,否则的话,白虎岙野犬群大部分成员将死于非命,变成一具具饿殍。
死神的幽灵笼罩着白虎岙野犬群。
白桃花更显得焦虑,它不仅为自己的生计犯愁,还为蚯蚓状岩缝里六张嗷嗷待哺的嘴担忧,“汪呦——”它抬头发出凄凉而又绝望的嗥叫。
悲观情绪会像瘟疫似的迅速扩散传染,“汪呦——汪呦——”好几条母野狗也跟着嗥叫起来,叫声无比惨烈,仿佛野火已经烧着屁股了,仿佛世界末日已经到来。
闭上你的臭嘴,红桃心抡起尾巴抽了白桃花一个嘴巴,叫你个魂呀,叫得狗心烦意乱,你以为叫叫就能叫出食物来吗?你以为叫叫就能让黑熊将吃进肚里的那条大鱼吐出来吗?
看着黑熊把整条黑鲩吞食掉,看着天气变得越来越恶劣,红桃心的精神压力比任何一条母野狗都大。它不仅自己要设法糊口,还要为养活膝下那窝幼犬耗费心力,还要为整个族群的生存负责。比较起来,它肩上的压力更重,情绪当然也就更恶劣。
白桃花并没有知趣地停止嗥叫,相反,更猛烈地狂嚎起来,唾沫喷了红桃心一脸。它本来心里就有气,谁惹它谁就是它的出气筒。它不仅嗥叫,还张牙舞爪摆出扑咬的架势。你算什么当家狗,你把我们领到死亡边缘来了,我要咬断你的血管,用你的狗血当热汤喝,我要撕下你的狗肉去喂我的小宝贝!
姐妹间早就为自己的亲生后代能多一点存活机会而明争暗斗,积怨已深,相恨已久,双方都像火药桶,只要摩擦出一点火星,便可爆发一场群内战争。
刹那间,参加狩猎的七条母野狗,除绿祖母保持中立外,分裂成两个帮派,红桃心、繁星和荒火为一个帮派,白桃花、独眼姨妈和灰肚皮为一个帮派,互相吹胡子瞪眼,互相狂吠谩骂,互相嗥叫攻讦,一场严重的窝里斗,一场血光之灾,眼瞅着就要爆发。
在无可挽回的失败面前,在即将到来的大灾难面前,每一条母野狗都变得有点神经质了。精神大崩溃,意志大崩溃,生命大崩溃。
就在这时候,绿祖母“汪呦”吠叫一声,耳朵竖直,尾巴平举,从正面快速朝黑熊奔跑过去。从姿势判断,绿祖母似乎是要进行扑咬。母野狗们停止内讧,瞪起惊讶的眼光。谁心里都很清楚,黑熊是重量级猛兽,身体重达两三百斤,两只熊掌尤其厉害,五根指爪又尖又长,宛如五把锋利的小匕首,一巴掌就能掐断狗脖子。即使雪豹、老虎这样的山林之王,也不敢从正面进攻黑熊。对野犬来说,从正面扑咬黑熊,犹如飞蛾扑火,是在自取灭亡!
也许,绿祖母只是做个欲扑还休的假动作,并不会真的去扑咬黑熊,红桃心想,绿祖母最不愿意看到它们姐妹间发生内讧,绿祖母是装着要正面进攻黑熊,用这个办法来转移母野狗们的注意力,打断即将爆发的窝里斗。
绿祖母是条阅历丰富的老母狗,不会不晓得黑熊的厉害。
绿祖母冲到离黑熊只有七八米远的距离了。黑熊举起爪掌将最后一块鱼头塞进嘴去。黑熊已经将整条黑鲩吞食干净,马上就要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了。所有的母野狗都这么想,绿祖母顶多再往前跑两三米,就会收敛脚步,悻悻地吠叫几声,然后知难而退。
谁也不会那么傻,主动送上门去,让黑熊用强有力的熊掌掴断自己的脖子。
躲避灾祸,在强者面前退让,对任何动物来说,都是必须遵循的生存策略。
绿祖母又朝前奔跑几步,出乎大家的意料,绿祖母并没有要想收敛脚步的意思,恰恰相反,它明显加速,越跑越快,突然四爪离地蹿跳起来,像一支离弦的箭,对准黑熊那张丑陋的脸扑了上去。
红桃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有的母野狗也都惊得目瞪口呆。
你是不是神经错乱了,产生幻觉,把黑熊脑袋当做夹肉馅饼了?
绿祖母两只狗爪对准熊眼,一张狗嘴对准熊鼻,气势如虹地扑了上去。黑熊大概做梦也没料到,一条精瘦干巴衰老的母野狗,会不顾一切迎面朝它扑过来。一瞬间,它愣住了,傻乎乎地眨巴眼睛,望着飙飞过来的绿祖母发呆。假如黑熊发呆的时间拉长一点,不抵挡不躲避,狗爪会无情地剜下熊眼,狗牙会无情地啃掉熊鼻,这只倒霉的黑熊就会变成瞎眼无鼻熊。遗憾的是,黑熊只是瞬间发愣,当狗爪离熊脸还有五六寸远时,及时惊醒过来,张开熊嘴想去咬狗爪,伸出熊掌想去掴狗脸,以抵御绿祖母凌厉的攻势。黑熊忘了,它嘴里塞满鱼头,时间紧迫,已来不及将鱼头吞进去,也来不及将鱼头吐出来,含着一大坨鱼头,根本无法对狗爪进行有效噬咬。刹那间,狗爪就要落到黑熊眼皮上了,狗牙也快落到黑熊鼻子上了,黑熊无法反咬一口予以还击,便本能地脑袋往后仰,以躲避狗爪狗牙的锋芒。同时,一只熊掌举到熊脸上,以抵挡扑咬,另一只熊掌胡挥乱拍,企图将绿祖母打翻掉地。
黑熊脑袋后仰,身体的重心自然也就往后仰。
绿祖母扑到黑熊头上,一口叼住黑熊的耳朵,借着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把黑熊撞得往后跌倒。
要是在平地上,黑熊仰面跌一跤,那真是不值一提的小麻烦,狗熊浑身是肉,就算这么跌一百跤,也不会造成任何损伤;要是在山坡上,黑熊仰面跌一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最多在山坡上皮球似的打几个滚,四肢或头部擦破点皮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黑熊站立在冰窟窿边缘,这么仰面跌倒,便掉进冰窟窿里了。绿祖母当然也将跟随着黑熊一起掉入古戛纳河。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河水从冰窟窿里直往外涌。
数秒钟后,水花谢落,母野狗们围着冰窟窿看。碧绿的河水清澈见底,只见绿祖母骑在黑熊身上,狗牙咬住一只熊耳,在水中扭打。
涌浪翻滚,河水动荡不安。
日曲卡雪山一带的黑熊经常到古戛纳河来捉鱼吃,水性比野狗好得多,黑熊的脂肪层厚,浮力也比野狗强得多。快沉到河底时,黑熊似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扭动水桶般粗的熊腰,一下子就翻了个身,强行与绿祖母交换位置,把绿祖母压到底下去了。熊爪拼命划动,身体渐渐往水面浮上来。绿祖母现在是仰面泡在河水里,四条狗腿紧紧搂住熊脖子,狗嘴死死咬住熊耳朵。黑熊的浮力确实不错,黑色浑圆的脊背很快露出水面。黑熊扑腾着,挣扎着,竭力想要抬起头来呼吸。但绿祖母吊在熊的脑袋上,狠劲将熊脑袋往河底拽拉,使得黑熊无法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