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人类对于遥不可及的理想状态的一种构想和描绘,也是第二空间中最完美的极致形态。虽然并非仅仅出于对空间的空幻搬弄,但它至少并不真实在场。也就是说人们对于乌托邦的构想或许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之上,但是它毕竟在现实生活中缺乏一个实实在在的场所,它无法占据真实的空间,却又不断地引发人们的遐想。所以,在文学、哲学等领域都对乌托邦这个想象中的世界无限神往,并予以了充分描述。无论人类距离这个假想的空间何等遥远,它总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让人们站在自己的立场,或批判,或执著于维护这个虚无的假想空间。德塞都认为,当今的城市实际上就是中世纪甚至更早时期人们对城市未来的想象,虚构的城市图景变成了现实。乌托邦在现代社会仍然具有勃勃的生气,正如奥斯卡·王尔德所说,“一张没有乌托邦的世界地图,是根本不值得一顾的(A map of theworld that does not include Utopia is not worth even glancing at)”。
现今传媒技术的发达使得更多的第二空间呈现出来。原先存在于文字和图画中的乌托邦,可以借助更多的媒体手段让人们有更直观的体会。于是,在当今的地形图中,诉诸观念和想象的第二空间也有了多样的物质承载方式。尤其是在影视作品里,我们可以直接体验到那些存在于幻想中的世界。随着这些承载方式的变换与随意的组合,空间的意义也不断得到拓展。当然,对于第二空间这一依赖于想象和观念而存在的形态,人们总是希望能够寻找到真实的和物质的表征,所以,第一空间与第二空间之间的界限并非一目了然。它们相互之间边界的模糊性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精神世界由于其意义的无限与变幻不定而具有吸引力,但人们对第二空间的解释往往又希望借助于物质的表征形式,这便使得两种空间的交叉在所难免。
(三)第三空间:物质与经验的交错地带
第三空间的概念由爱德华·苏贾提出。在《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与想象地方的旅程》一书中,他阐释了自己对第三空间的理解。
他认为,空间不仅是可以被标示、被测量的物质存在,同时还具有精神属性。之所以用第三空间的概念,是为了重新评价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他将物质和精神的维度都包括在内,又超越了前两种空间而呈现出开放的视角,开启了一种新的空间思考模式。
第三空间是对前二者的解构与重构,其重新注入的一种空间可能性已经打破了人们的固有认知。它并不仅仅意味着否定与批判,更重要的是在质疑的同时也重构了空间的意义。主体与客体、真实与想象、可知与不可知等等都交织在第三空间。第三空间可谓包罗万象,其本身与我们观察第三空间的视角和立场,都具有充分的开放性。由于任何关于空间的投射或者叙述都经过了中间环节或者媒介的作用,这使得媒介在第三空间里尤为重要。因此,在讨论空间的过程中,媒介的特质及其自身形成的空间也成为第三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基于语言、文字、图像或者声音的媒介表现样式,可以构筑起具有差异性的空间文本。每一种不同的媒介都能确立各异的观照世界的方式,都拥有各自的传播范围和解读群体,并勾勒出令人信服的地理图景。城市中的文化、性别、政治、种族、权力等等,经过媒介的作用让人们获得各种空间体验。
用以反映城市的媒介本身也呈现出一种空间状态。它有着自身的叙述方式和存在规则。作为物质与精神兼具的第三空间,在其表现的文本中,媒介作为载体也具有文化意义。即使是同一时间呈现,只要通过媒介的记述,便有了先后的次序以及上下左右的相对位置。无论是用语言还是视觉符号,都无一例外地按照固有的程式对空间进行描述。当然,由于媒介不能置身物外,而第三空间又具有流动不居的特质,所以任何一种媒介都无法精确和客观地反映开放性的第三空间。
实际上对于第三空间的理论和认知的坚守,就在于其彻底的开放性,这个蕴含了无尽想象的空间,任何希望将其用具体的文本进行阐释的努力,都无法完全实现。正由于空间是物质与精神的交错地带,作为表现工具的媒介也无法摆脱其主观的叙述。人们能够运用不同媒介手段进行思考和交谈,这个过程就会建立起不同的心理空间,无形中制造了更为广阔的想象余地。对于空间的描述不存在全知的视角和表现方式,再精心的观测都无法获得全景式的体验,因为任何媒介在展现空间景观的同时,自身都成为空间的一部分。
三、空间感的转变:电子媒介带来的地理影响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的直接生存体验是通过空间感和对场景不同程度的参与来实现的。空间感是人对物体进行定位、测量尺寸和距离的过程,而这些过程从来都是不确定的,它们依赖于感知者的状况。同时,对于空间的解读,往往取决于观察和描述的方式。城市空间中的区域划分,让人们能够辨别和使用不同的交流手段。城市中的空间多种多样,并与不同的路径交织,形成一个个地点的集合。但是,媒介的介入,尤其是电子媒介、网络媒介的作用,使得空间感发生多种变化。所以媒介技术在成为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之外,也影响着人们对时间空间的建构与认知。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就认为意义是由诸如电视节目中的意象流(flowof images)所创造的。世界的大部分变成了一种虚构的领域。我们在这个世界中是对媒体形象而不是真实的人或地点做出反应。
(一)地球村的空间隐喻——麦克卢汉的媒介地理想象
在麦克卢汉之前,哈罗德·英尼斯(Harold Innis)关注媒介技术的时间或空间偏倚。而麦克卢汉对空间的研究,则承继了英尼斯的思考。电子媒介作用下的地理空间被麦克卢汉比作“地球村”。作为一种地理上的描述,“地球村”一词极为形象地展示出电子媒介所构建的空间状态,同时也是麦克卢汉对媒介所产生影响的空间想象。各个城市之间的连接日益紧密,又再度回到村落的地理格局。在物质的地理空间之中,由于距离的远近、自然条件的限制等原因,地理上的差异围绕着时间和空间而呈现出多样的状态。从游弋不定的洪荒时代,人们通过徒步的迁徙跨越地域的边界,对周围世界的感知往往凭借亲身的体验和实地考察,从而获得直观的空间认知,对这个时候的人而言,直觉与观感决定了人们对外界的理解程度。
在麦克卢汉看来,媒介改变了人们的感知方式。“媒介即讯息”不断被人们提及,但在地理学的领域再次强调,仍然具有重要的意义。作为“人的延伸”的各种媒介,将人的触角伸向了更为广阔的外部世界。眼睛所不能看见,耳朵所不能听见,手不能触碰的地方,都借由媒介得以展现。在电子媒介出现之后,信息的传播瞬间便达千里之外,事件的发生与传播已同步化。电子媒介使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频密,而且传播中对地域的突破表现得更为明显。新的媒介样式促使了“地球村”的形成,全球时空已经缩小,人类再次结成联系紧密的小社区。而网络媒介的兴盛,信息传递的即时性更是被发挥到极致,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与互动更加充分。网络不再只是信息的载体,也是社交与人际空间构建的重要方式。当“地球村”形成,原先依赖于地域差异和文化差异建立起来的一个个地理空间,变得不再边界分明。但不可否认的是,麦克卢汉对于这个世界的描述,在当时只是一种预测和构想,而今已经完全成为现实。地球村,正是对于当前媒介与社会交织所构成的传播格局的生动再现。这个大型的村落,最大限度地将个人空间与社会空间,乡村与城市、民族及国家的间隔清除,突破了现实的物质条件限制,经由电子媒介的触角建构起经脉复杂的庞大空间。时空的差别被新媒介的意义所掩盖,人通过技术变迁获得感官的延伸,在地球村的广阔空间中重新审视外部世界。麦克卢汉关于地球村的妙想虽然是针对电子媒介出现时所作出的论断,但在网络社会得到的更为生动的体现,并深入地影响到虚拟现实和赛博空间(cyberspace)中人的感知、心理和社会等方面。
(二)地域消失:梅罗维茨的空间想象
约书亚·梅罗维茨(Joshua Meyrowitz)认为,媒介对于空间的作用能够改变人的行为表现和角色扮演。电子媒介绕过以前传播的种种限制,改变传播变量中的空间、时间和物理障碍的重要程度,并且越来越多地介入了空间结构划分的场景。在以往的人际交流中,行为的发生地与进行交流的空间往往是重合或者相同的,电子媒介则打破了物质的空间和社会场景之间的固有关系。新的空间被电子媒介创造,新的交流方式也随之形成,归属感和隔离感不断地形成与消除。
对于电子媒介影响下的场景与空间格局的变化,同样是一种基于地理状态的设想。传统的地域边界被电子媒介无情地打破,原先需要遵守的情景规则被颠覆,其结果可能是人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广阔交流空间,但也可能是在新的传播环境之下无法准确找到自身的位置。从“消失的地域”这一描述来看,其意指在电子媒介作用下的地域差异和社会意义的逐渐消失,但新的意义也会逐渐形成。
在戈夫曼(Erving Goffman)所论述的媒介情境论中,梅罗维茨得到启发,并将其在电子媒介环境之下做了更深入的分析。在前台、后台等行为空间中,信息系统往往被分隔,社会行为也在各自的情形中有着固定的模式,遵循既有规范。正是由于后台与前台空间的划分,才构成了种种的社会身份差异,以及社会行为的层次。但电子媒介出现之后,面对面交流所依赖的地域场景突然消失,原有的空间隔离不复存在,于是习惯发生改变,角色扮演的界限也逐渐模糊。梅罗维茨最为关注的电子媒介是电视,他认为电视将社会场景重新组合,并形成了电子场景。公共空间的融合,后台空间的暴露等等,都是电子媒介所带来的影响。而电视则是促成这些变化最为有效的一种媒介。空间感的消失所带来的变化,可以表现在社会关系、权力关系、性别关系等方面。在新的“社会风景”中,无论何种身份的人,都能获得同样的信息资源,权威的地位被颠覆,群体之间的差异性也开始变得模糊。当然,梅罗维茨对于空间的想象,不仅表达了物质技术对于物理空间的超越,更是对空间边界消失所产生的社会行为的一种地理描绘。
如果说电子媒介作用下的空间感会发生变化,那么网络媒介的出现,则会进一步加剧空间的重构,使得物理场所不再像过去那么重要。虽然对于媒介与空间的论述,麦克卢汉和梅罗维茨的研究都难免带有技术决定论的色彩,但其中凸显出来的媒介与社会空间的关系却无法忽视,人们对空间的认知由此得以重塑。而他们未能涉及的网络媒体对空间与地域的作用,也在后现代社会中成为中心问题。新的媒介样式虽消除了空间的边界,但并未由此而形成空间的同一,而是催生出更为复杂的空间形态。网络不仅是技术变革,更是对于人和社会关系的重要变革,现实和虚拟的空间交织,即时的、碎片化的空间体验无处不在。这些关于空间与地理的思考,是我们关注媒介作用下的城市地理的基础。应当承认,后现代社会媒介、空间与社会联系越发紧密。而城市在新媒介作用下的空间感的转变中,在空间的边界消失或变得模糊的过程中将形成新的空间意义。
第二节地点:建构城市意象的基点
对于空间的关注,不能不思考地点,因为它在空间的塑造中起着重要的作用。社会意义和空间的建构,是与地点联系在一起的。正是由于地点与地点之间组合起来的意义,才让空间这一概念具有实质性的内容。人们关于城市的空间常识往往是由一些相关的概念所构成,如市中心、市郊、街区、道路等等。它们涉及到具体的地点以及彼此作用所形成的景观。这些能够提供某种集体记忆与价值认同的地点,在城市空间中显得尤为重要。例如银行、写字楼、饭店、咖啡店、影剧院、俱乐部等等,它们不仅是城市地理的一个个具体的标志,也各自具有象征性的文化意义。这些具体的地点,加上各种不同的城市人群,共同组成了具有复杂文化和地理意义的城市空间。
根据段义孚对于地点的分类,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地点,属于公共符号(public symbol),同时也是呵护场所(fields of care),它们可以把空间组织到意义的中心。作为公共符号的地点,是有意识建立的,并且他们的意义都是有意识地被控制的。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遵守哪些行为规则,以及形成何种社会关系,并非是抽象的理论,而是社会群体在生活中所体现出来的。不同的社会群体通过社会交往使得地点产生了意义。此外,城市也是精心呵护和装饰起来的场所,是记忆与交往的仓库。所以,城市可以被看作这样一个意义的集中地,它是由多个地点组成的具有复杂意义的地点集合体。媒介对于城市景观的展现,也往往通过一个个具体的地点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