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队伍从临安城出来,一路向西,直走到黄昏时分,到达蠡郡边缘的一个小城镇,方才停下来。
此去千里,路途遥远,双方为了确保和亲队伍的安全,可谓都是费尽心思。
图门灏身为羌芜大教司,武功非凡,带来的手下,也个个精良。而羌芜更是早在数日前,便派出了迎亲队伍,翻过坤泰山脉,前往淳化古城等候。
晋轩这边,自然也不甘示弱。七公主的嫁妆可谓价值连城,整整装了几十车,由两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护驾,沿途保护,一路送到羌芜。
此外,从临安出来,往西千里,一直到达蠡郡外城,都张灯结彩,布置一新。每一处的驿站都已经准备妥当,安排好了当地最好的客栈专为公主下榻。
整个和亲队伍十分庞大,沿途也是风光无限。
队伍携带的金银珠宝虽说价值不菲,可护送队伍的禁卫军与影卫,也令人闻风丧胆。因此,并没有人胆敢去劫车。
再加上坊间对七公主各式各样的传闻,以及那位突然出现高深莫测的国师,更没有人敢动这支车队了。
国师动用了风雨楼的势力,早已在江湖上放话,谁要是胆敢去劫车,杀无赦。
而坊间对七公主施展阴阳冥术的传闻,更是千奇百怪。什么七公主的一滴血,就能把人毒死;什么七公主一招手,地底下那些饿死鬼就像雨后春笋一般,齐刷刷冒出来,专门吸食人的鲜血之类。
只要稍微有点儿理智的人,都不会径直往前去送死。
队伍在蠡郡边的御河驿落脚,早已有驿站的官员等在那里。此次和亲事关重大,上至皇上国师,下至文武百官,无不全力配合,随时听候差遣。
“属下恭迎王子殿下,恭迎七公主。”御河驿的驿长恭敬地领着一队人马,齐齐跪地,等候在驿站入口处。
走在最前面的图门灏扫了他们一眼,又回头拱手对马上的拓跋珪誉道:“王子,今日天色已晚,皇上已为我们安排了下榻的驿馆,您还有什么吩咐。”
拓跋珪誉面色平稳,看不出丝毫喜怒,只单单道:“大教司安排下去便是,我亲自将公主送到房间。”
“是。”图门灏微微颔首,便赶紧对众人依次吩咐。
那驿长得到命令,赶紧起身,走在前头带路。众人到达驿站后,图门灏率先下马,恭候在一旁。
拓跋珪誉翻身下来,亲自走到花轿边,肉身道:“公主,今夜要委屈公主在这个驿馆里住一宿了。”
“好。”里面传来一声温柔的回答。
旁边的陪嫁宫女掀开轿帘,搀扶着新娘下轿。
待新娘站稳,那侍女便将新娘子的手交给了拓跋珪誉。
“公主小心。”拓跋珪誉细心地扶着棠梨,慢慢往里走。
棠梨头顶盖着大红盖头,看不到周围的景象,只是依稀能听到旁边传来低声的议论,其中夹杂小孩子好奇探寻的疑问。
“阿娘,这就是公主啊?可惜盖着盖头。”
“阿姊,新娘子的衣服好漂亮啊!等我长大了,嫁人的时候也想穿这样的衣服!”
“嘘!小声点儿!这可是七公主,惊扰了公主,咱们都得掉脑袋。”
孩子的声音中,传来大人低声的呵斥。
棠梨在心头微微叹口气,扶着拓跋珪誉的手,随他一步步往里走。
天色渐渐暗下来,整个队伍都在驿馆里收拾停当。驿长几次找借口,想要讨好一下拓跋王子或者七公主,却都被图门灏给挡住了。
“大教司,这是小的特意命人为公主准备的御河特色小菜,您看,是不是让小的给送进去?”驿长满脸讨好地笑着。
图门灏蹙了蹙眉,大手接过那托盘,朗声道:“不是本教司说你,想要升官发财,你应该去找找你们太守。这七公主,眼见着就是我们羌芜的人了,你再怎么讨好,都没用。”
驿长脸上的表情顿时一窒,窘迫万分,尴尬地笑了笑,擦擦额头,转身灰溜溜离去。
图门灏便对守在门口的一个侍女道:“你来吃。”
侍女心中明白,上前拿起筷子,将每一样菜都试吃一遍,又退到旁边。
过了一会儿,见那侍女安然无恙,图门灏这才松口气:“给公主和王子送进去吧。”
“是。”侍女一直低着头,温顺地回答道,双手接过托盘,推门往里面走。
棠梨正站在窗前,对着窗外的夜色发呆。这个时候,临安的大街上必定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公主,吃点东西吧,你都一天没吃了。”拓跋珪誉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些担忧。
“我不饿。”棠梨却是摇头,“这次,多谢你了。”
“谢我做什么?”拓跋珪誉起身,端着一盘糕点走过去,“你要是一点都不吃,明日走路,怕会跟不上的。”
棠梨听得他的话,这才捏了一块糕点送进嘴里。
门被推开,两人同时望过去,便见那小侍女捧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几碟小菜。
侍女将托盘放到桌上,恭敬道:“大教司命奴婢送来一些御河当地的特色小菜,公主和王子不如来尝尝吧。”
两人走了过去,却不言语,各自入座。
那侍女退到旁边,这才抬起头,伸手轻轻一挥,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露出一张稚嫩纯真的脸,却是舒格若尔。
棠梨望着她点点头,拿起筷子,碰在盘碟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声音:“拓跋王子快尝尝,这小菜,还真是别有风味。”
“是吗?公主既然喜欢,那就多吃点。”拓跋珪誉两眼直勾勾盯着门外,语气轻松愉悦地回应道。
棠梨朝舒格若尔点头示意,便起身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舒格若尔也脱去一身衣裙,小心翼翼与棠梨交换。
一阵窸窣之后,两人各自穿上了对方的衣衫。棠梨从旁边的盒子里取出两张人皮面具,将其中一张递给了舒格若尔。
待所有事情处理妥当之后,她梳了丫鬟的发髻,拿着托盘,低头退了出去。
门口的侍卫扫了她一眼,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图门灏蹙了蹙眉,望着她的背影,并没有多说。
棠梨与舒格若尔交换了身份之后,回到侍女住的房间,与陪嫁的几个丫鬟一起,收拾片刻各自休息了。
躺在床上,她却是彻夜无眠,只望着房顶发呆,怎么也睡不着。
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但,或许最好乃是永不再见。
她默默地想着,泪水随着眼角滑落。此时此刻,叶裴风应该在紫宸殿了吧?也不知今日,他会不会太难过?或者,他还在生自己的气?
诸多疑问在脑海中来回翻卷,她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再去多想。枚淑妃的话没有错,不管她是不是七公主,与叶裴风在一起,只会连累对方。
如此,若是真的爱他,最好的选择,便是离开。
不要给他带去任何烦恼,只是悄悄的在世间的某一个角落里,静静关注着他。知道他平安,清楚他一切都好,便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棠梨躺在床上想了一整夜,直到天色微微泛白,却也没能理清楚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只觉一片混沌凌乱。
次日清晨,一大早,众人便起床收拾。待吃过早膳,整个队伍又再次踏上旅途,一路向西。
走到蠡郡时,天色尚早。蠡郡太守早已领了人等在城门口,恭候多时。
图门灏照例上前,与那太守客气几句。后面却有一个随嫁的小宫女慌张地跑了上来。
“启禀王子殿下,启禀大教司,公主说,她有事情宣布。”小宫女微微有些喘气,如实道。
“何事?”图门灏皱眉,微微有些不悦。
“不如,我们过去看看吧。”拓跋珪誉连忙开口,便调转马头,往花轿的方向而去。
图门灏见状,只得与太守说了几句,翻身下马,两人一同跟了上去。
此刻,新娘扶着一个小宫女的手,盖着红盖头,已经站在花轿面前了。
“不知公主,有何吩咐?”拓跋珪誉下马,恭敬问道。
“此去羌芜,路途遥远。”盖头下传来棠梨轻柔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和伤感,“本公主自愿嫁给王子,前往羌芜,并无任何怨言。只是,父皇念及本公主远嫁他乡,特意派了诸多宫女随嫁,希望能以此来缓解本公主心中的寂寥,希望能给本公主找一个可以说话的家乡人。”
她说得哀婉,却带着十分的凄楚,听得众人不禁垂泪。那些随嫁的宫女们,都是些花样少女,最年长的管事宫女,也不过二十四五岁,都是尚未出嫁的黄花闺女。
此番前往羌芜,大多都有些不愿。若非因为家中有困难,为了那笔丰厚的银两,自是不肯随嫁。听到这一番话,心里的悲痛更甚。
“只是,这些女孩儿们,都与本公主一样,大好的年龄,尚未出阁。倘若随本公主去了羌芜,那便几乎没有机会再回乡了。”盖头下的人幽幽道,“所以,本公主向替她们跟王子和大教司讨个人情。若是她们不愿岁本公主去羌芜的,莫要强求,随她们去,放她们回乡。不知王子意下如何?”
拓跋珪誉听了,咬了咬下唇,回头望向图门灏:“我觉得,公主仁爱,自无意见。不知,大教司觉得呢?”
图门灏面不改色,淡淡道:“这些宫女都是公主的,公主愿意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我们羌芜迎亲,只要七公主能到,便足矣。”
听得他发话,众多陪嫁的宫女齐齐跪在地上,擦着眼泪道谢:“多谢公主大恩大德。”
“各自领包银两,好生回家过日子吧。”新娘最后说了一句,便扶着旁边的侍女返回了花轿中。
众宫女叩头谢恩,泣涕涟涟。各自领了包银子,退到旁边,不愿再跟着前往羌芜。只剩下那个管事年长的宫女,依旧愿意跟随公主,前往羌芜。
那太守倒是没想到,这七公主还如此宅心仁厚,微微点头,露出几分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