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从上阳宫内走出来,天色已经大亮。她回到鸾凤宫内,帮着茵浓给皇后擦洗了脸和手,又在福宁殿来回走了一圈,直到秋水来找她回绛雪轩。
“公主,昨夜,没事吧?”秋水怯喏地问道,脸上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没事。”棠梨回头冲她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你还盼着我出事呢?”
“公主可是冤枉秋水了!”秋水一听,立马急了,连连跺脚,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秋水每时每刻都在盼着公主好,哪里会盼着公主出事?公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秋水,秋水也不想活了。”
“好了好了,没事没事。”棠梨见她这般认真,赶紧安抚道,“我这不跟你开玩笑吗?”
秋水翘起嘴,不悦道:“公主,你又在吓唬奴婢了。”
“成了成了,我以后再也不吓唬你了,行吧?”棠梨一把拦住她的肩,大大咧咧道。
“公主这话,都说过不知多少遍了,从五岁就开始说起,现在都十五岁了。马上过年开春,就该要十六了。可是奴婢可从没见公主改过一丝一毫啊。”秋水却是立刻掐住了她的七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棠梨脸上闪过几分尴尬,赶紧要转移话题:“对了,那个,秋水啊。最近绛雪轩没发生什么事儿吧?一切都还好吧?”
秋水这丫头,性子直爽,头脑简单,也不怀疑,立刻被她的话题勾去了魂儿。
“没事,公主放心,有茵浓姑姑在,一切都好好的。”她兰灿地笑着道,片刻,脸上又闪过几分疑惑,“不过,公主,有一点倒是有些奇怪。”
“嗯?什么奇怪?”
“小松儿吧,很是喜欢去青媛宫的安嫔娘娘那里。”秋水撇了撇嘴道,“奴婢也说过他几次,可孩子嘴馋,吵着说要吃碧湘做的绿豆糕。起初吧,奴婢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那会儿宫里都忙成一锅粥了,为了皇后娘娘和太子的事情,奴婢也没太在意。可后来日子久了,奴婢总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但是,奴婢也观察了多日,却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青媛宫安嫔娘娘。”棠梨念叨一句,眉头蹙了蹙,淡淡笑了笑,安慰一句,“可能就是松儿嘴馋吧,不碍事。对了秋水,无霜下次要是再来找你,就转告他来找我当面说。”
“嗯,好。”秋水连连点头,“奴婢都记住了,公主放心吧。”
她满脸高兴,连带着走路都变得轻快起来。两人一边走,她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
“公主啊,你走这些日子,奴婢可是担心死了。”她忽然转过身,倒着边走边对叶棠梨道,“不过好在,一切都好了。你们如今回来了,皇后娘娘的病又有办法医治了。所有的事情,都会好起来的。马上就要过年了,等到明年,一定又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棠梨听到她的话,亦嘴角弯了弯,片刻,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母后有救了?听谁说的?”
“嗯?是皇上亲口说的啊。”秋水满脸疑惑地望着她,“公主,你,你昨晚不是跟皇上他们在一起的吗?难道你没看到那个万花门的掌门?奴婢听说,他今日一早,就去了听风小筑。皇上说,皇后娘娘的病有救了,只要那位万花掌门出手,一定没问题。”
听到她这话,叶棠梨顿时嘴角抽搐。叶萧远放出话来,是要封锁他们的后路么?他弄得这么大动静,放出这种话来,怕是想要传到君梓言的耳中吧。若是君梓言得知,曲清远有办法救治皇后,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估计都会劝说自己的师父。
对于这师徒四人的关系,叶棠梨倒是觉得很是微妙。曲清远的心思,她完全摸不透。此人看起来一把年纪了,但行事奇奇怪怪。莫非,万花门的历任掌门,都这般亦正亦邪,做事完全依着性子来?
其大徒弟莫弘轩,比叶裴风还要冰冷,而且是那种带着杀意的冰冷。有点像叶裴风和无霜的结合体,其杀意比无霜还要重很多。她上次去青竹,虽然见过此人,却没有发现,此人杀气如此重,让人不得不畏惧。
二徒弟唐素柔,当今皇后,看起来很是温柔贤惠。不过听曲清远的意思,当年这个徒弟,可没少折腾。再加上君梓言所说的那些话,唐素柔为了陪在叶萧远身边,居然承受了自己亲姐姐的三魂七魄。也不知道她清不清楚,这么做,会让她的姐姐永远不能投胎转世。
按照曲清远和君梓言的叙述,唐素柔当年,似乎是在自己姐姐和姐夫之间横插了一脚。不过,根据棠梨前段时间自己的体验,皇后的确很通情达理,温婉贤惠。对七公主这个女儿,就更是在乎得紧。至于她和叶萧远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却不好说。
棠梨本来觉得,皇后应该是爱着皇上的。至于皇上对皇后,可能夹杂着同情和承诺。看两人的情况,皇后隐瞒了实情这么多年,一直以为叶萧远不知道。若是她真的爱对方,不应该这么欺骗对方。
而叶萧远,表面上虽然与皇后恩爱有佳,伉俪情深。可实际上,他藏得太深。若非弥嵩施法,这么长时间,她甚至完全看不出叶萧远会有这种想法。
棠梨猜测,他之所以会那么在乎皇后,一来可能将她当做了唐素茹的影子。二来,他既然对唐素柔顶替姐姐的事情一清二楚,还收了唐素茹的尸首冰冻起来,想来可能是唐素茹临死前,与他见过面了。一对双生子,作为姐姐的唐素茹临走前,很可能会将自己唯一的妹妹托付给叶萧远。
毕竟,按照时间推算,那个时候,唐素柔应该偷偷从琼莱岛上离开不久。从小在琼莱岛生活的她,本性可能太过单纯,对于人心险恶根本不知。所以作为姐姐的唐素茹,自然想要找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把妹妹托付给他。而叶萧远,无疑便是最好的人选。
想到这里,叶棠梨猛然停住脚步:“秋水,你先回绛雪轩吧,帮我照看好松儿。我得去一趟听风小筑,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别人。”
“嗯。”秋水愣愣望着她,不知道自家公主又突然怎么了。她发现,自从公主被雷击之后,做起事来,就开始有些风风火火的。有时候,想起一出是一出,搞得她完全看不明白。她还记得,以前她们小时候一起玩耍,公主虽然聪明,活泼开朗,但并不像这般风风火火,让人摸不着头脑。
看着叶棠梨快速离去的背影,她无奈蹙了蹙眉,挠了挠头,嘀咕道:“最近这是怎么了?每个人都怪怪的。”
叶棠梨寻了最近的路,直奔听风小筑。等她走到屋子外的栅栏前时,却一头撞在了透明的墙上,脑袋被撞得生疼。
“哎哟!”她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一边哭丧着脸,望了望透明的结界,埋怨道,“怎么又出来了,为什么要做成透明的?看不到却撞得上,真是!”
“君师叔!”埋怨完后,她便对着里面大叫起来。
只是,这次却听不到回应。她双手贴上去,能够感受到那结界的坚硬和冰冷,似乎牢不可破。
叶棠梨又连着喊了好几声,仍旧听不到回应,不禁有些泄气。君梓言使用的禁术,也是有一定作用时常的。
人死不能复生,三魂七魄本该在人死之后散去,若是要强行滞留人间,乃需要通过逆天之举,不断从外界获取能量以弥补自身的消散。君梓言借助禁术的力量,将自己原本供给全身耗损的能量,储存起来,只供给一个头使用。可那能量终究有限,等到一定时间之后,还是会用完。那时候,便是他不得不离开的时刻。
“君师叔,难道,你真的就这么走了?”想到此处,叶棠梨不禁觉得有几分伤心。
君梓言与她,谈不上有多大的交情。但两人之间,好歹也算是朋友一场。虽然明面上,君梓言比她还要长一辈,但她觉得,与君梓言谈话的时候,两人之间感觉很平等。她喜欢君梓言身上,那种隐隐透出的温和之气。此人平日里看起来,不冷不热的。但是与熟人在一起,总会无意识中透出一股温和,让人觉得心安。
此外,叶棠梨还觉得对不起他。去长宁之前,她答应了君梓言,要帮他打听赏雪楼的消息,打探谢婉仪的身份。可直到如今,她也没能兑现她的诺言。
无霜虽然挺她的话,毕竟是影卫。而影卫乃是贴身听命于皇帝的侍卫,叶萧远让无霜一路跟着保护七公主,他便把江南的事情推后了。会宫之后,叶棠梨本想问他,可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无霜似乎也觉察出了什么,所以那****宁可找秋水说,也不愿意直接面对自己。
棠梨双手摸着那坚硬的结界,身子慢慢滑落下去,眉头紧锁,面色难看。如此一来,她该如何是好?究竟要怎么办?如今她知道了叶萧远心中的想法,若是执意要用这种法子来救治冰窖里的唐素茹,她势必会被软禁起来。
影卫被派出宫去,约摸着应该也快回来了。叶萧远那边,不知现在有什么动静没有。棠梨突然觉得,有些担心起来。她当时,太冲动了。即便当时就知道了叶萧远的想法,也不应该当面跟他挑明。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这里是皇后,如果他想要把自己怎么样,势必轻而易举。自己还能够顺利回到鸾凤宫内,安然无恙,只怕是叶萧远还在等影卫的结果。他想要知道,如今住在宫内这个抚养了十五年的女儿,究竟是不是他的亲骨肉。当年,皇后在骏阴山生产,怀中抱着的婴儿,到底有没有被掉包。
如果她不是,那么,叶萧远便不需要再过多估计父女情分了。那时候直接动手,她不再开口说话,旁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么想着,叶棠梨不禁抱着膝盖,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风师兄!”她突然眼前一亮,极力要镇定自己,“对,我应该去找风师兄和玄夜真人!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不会同意的!”
这么一打定主意,她便立刻站起身来,慌慌张张跑出听风小筑,循着小路,躲躲藏藏想要往鸾凤宫外走。路上倒是没有遇见什么人,还算是顺利。
等她走到鸾凤宫门口的时候,刚想出去,却被两个侍卫给拦住了。她心中咯噔一下,赶紧镇定,给自己壮胆。或许,叶萧远现在还没想把她怎么样呢。
“你们干什么!本公主要出去散散心!”棠梨一跺脚,双手叉腰,呵斥道,“怎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恕罪,这是皇上的命令。”其中一个侍卫低头,恭敬回答道,“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请公主不要为难属下。”
棠梨拧眉,最讨厌听到这种话,冲着两人翻了翻白眼,愤愤跺了跺脚,再要上前一步,两支长枪却立刻齐齐挡了上来。
“公主!”
“你们,你们这是以下犯上!”棠梨大喝。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出去,不能就这么被困在鸾凤宫内。
“公主,皇上吩咐了,皇后娘娘病好这段时间,公主还是呆在绛雪轩内比较好。”那侍卫又开口道,“公主请回。”
“你!你们!”棠梨愤怒地指了指两人。
“请公主回宫。”两个侍卫齐齐说了句,仍旧面无表情,微微低头,不再肯多说一句话,毫不让步。
棠梨恨恨抽了抽嘴角,最后无可奈何得往回走,三步两回头,朝着宫门口望过去,心中满是不悦。
她一路回到绛雪轩,不多时,便发现身后跟来一队宫女。每个年龄都约莫在三十岁左右,一看便是宫里的老人。年轻的宫女,到了婚嫁年龄,一般愿意出宫嫁人的,都会被放归。像这些三十多岁的,仍旧呆在宫中,那便是意味着,这一辈子基本上就与宫墙为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