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从台球厅出来。一个人,站在那里抽烟。眼前是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棕榈树、参天的楼宇,还有无边无际层层叠叠漫上来的雾。摩托车像幻觉一样在雾气中穿行。在路边,我抚着自己多日未刮的胡茬,忽然觉得自己踏入了一个梦境。
如果我来到这座城市生活?如果,我业已在此生活了许久?那我是不是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别的什么人。
陌生感令自己分裂。以往某些踏实的印证不复存在了。我是谁?我在何处?我,又在做什么?
假使你路过这里,你只能模糊的判断,一个年青的男子在雾气弥漫的深夜路边抽烟,他丝毫不能引起你的注意。他是否存在,仍需求证。他是否满怀心事,也无人知晓。恰如这雾气中的摩托骑士,一辆一辆,从雾气中来,往雾气中去,细腻而温润的水雾包裹着你的脸,你的眉,你的眼,你无法认为这一切是真实的。
依据导航,开车,准备回家,这座城市中的家。
路边有人在大声唱歌:“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有没有人曾在你日记里哭泣,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在意,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
将车在路边停靠,伏在窗边。有某种感觉正在这里起作用,所有熟悉的一切均在向你飞速道别,你所剩无几,你被剥落干净,你孑然一身,你拥有过什么吗?还是,你曾赞颂过什么?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有没有人曾在你日记里哭泣……雾缓慢而坚决地侵蚀着眼前,晕黄色的灯光在高耸的楼宇中闪烁,云雾时漫时行,那灯,像是星。或许,在那光亮后,也有一个男子,也正凝视着这里,他披着睡衣,戴着无边框眼镜,抽烟,落寞而沉静地抽烟。
好吧,陌生。反向确认自我的一种良好方式。去往陌生之地,看见自己从自己的身体里走出,站在马路对面,向你微笑,向你沉默。
想起哥哥昨天忽然告诉我,我少年时暗恋过的那个姑娘她住在附近,听说就在附近的某座楼宇里。千山万水,世界迢迢,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存在吗?存在于哪里?是在这半径三百米的某扇窗里?还是,在另一个时空里?
从昨天开始我就拼命在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脸。
抽烟,让烟与雾有染,让风与时光发酵。那是属于我的故事吗?我暗恋过吗?想得脑壳生疼。那些岁月是如何流淌过去的。那些表情,又是如何凝固、风干、褪去的。
我坐在这里,我站在这里,我望着这眼前的一切,我不确定这是真的,我不确定。
像是一部小说的开篇,一部湿漉漉的,在雾气弥漫的深夜所发生的,幻觉中的一座城,一种爱。
活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人死去后,家人用他的手机向所有人通知葬礼,那是我听过的最短最忧愁最无法言语的事件。OK,我死了,朋友们,来送送我吧。
前行三百米,是子夜黝黑咆哮的海。我想,我很想,离开这辆车,步行去那里,深深地将自己潜入那里。让这车,孤独于此,在天亮后,成为另一种陌生的证明。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有没有人曾,在你日记里哭泣。有?还是没有?
雾一直漫,它不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