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杜尚站在窗前,看着依偎在怀中的妻子道:“蘅儿她睡了吗?”
秦妗回答道:“恩,她去睡了。”
杜尚点点头,道:“那就行”。
秦妗道:“夫君,对于蘅儿的事,你不需要担心,我想她自会明白的”。
杜尚长叹一声,道:“蘅儿重情,我只是害怕她会悔恨终身”。
秦妗抬头看着他,道:“夫君,蘅儿知道那些事后,她一定会明白”。
杜蘅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看着眼中满满矛盾的杜尚,秦妗不知道说什么。那种矛盾,是对这个养女的深深不舍,和希望她认回亲生家人的矛盾。舍不得她离开,又希望她离开,那是多么难言的情绪。
最后,秦妗也只能道:“夫君,蘅儿永远都是我们的女儿,难道不是吗?”
杜尚本就是个十分通透的人,妻子的这句话,不需要多说,杜尚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点头,道:“当然,蘅儿永远都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大女儿”。
杜尚停顿了一下,视线掠过秦妗,看着窗外黑夜道:“这辈子,我已经连累我的妻子,为了我不能好好尽孝,我又怎么能在让我的女儿如此呢”?
杜尚的语气中满满都是自责,秦妗连忙抬手捂住杜尚的嘴,出声道:“我从未觉得连累,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杜尚没有开口说话,他听到秦妗接着道:“更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抛出去的水,我相信父母也清楚。所以,从未有连累之说”。
杜尚拉着秦妗捂着自己嘴巴的手,道:“话虽如此,可当初要不是为我,你会和他们形同陌路,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吗?”
秦妗眼中蓄满泪水,她摇摇头,道:“不是为你,是为了我自己。再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给了你,就只是你的妻子”。
虽然这些事没有经常提,这些话也没有经常说。但,没听一次,杜尚除了感动外,更多的是满满的伤心,为妻子这么无悔的付出。
那段往事,说起来,只是那时的年少轻狂和年少无知罢了。
“阿妗,辛苦你了。还有谢谢。”
谢她这么多年来无怨无悔的跟着自己,无论生活是富裕还是贫穷从,没有半分抱怨。而他,除了对妻子能说的除了一句“谢谢”之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夫君,我从不觉得苦”,秦妗浅笑,“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就是遇见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秦妗的眼里,仿佛蕴含了万千星光,让人迷醉。而那微扬的浅笑,也仿佛一股春风,吹进了杜尚的心里,就像十九年前初遇一样,吹进了那个年少轻狂的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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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年前,杜尚二十四岁,那时的他离家外出游学刚一年,因与父亲关系冷淡,他不想回邺京。
再说,天下之大,学者之众,是远远超过书中所学的。更何况那个家,让他觉得不喜,所以他决定继续游学。
那一年,他游学到湖州境内,认识了外出行商的湖州锦上郡的秦昭。湖州多纺织业,锦上郡更是其中翘楚。
秦昭和杜尚两人因年纪相仿,兴趣相投,倒是十分谈的来。秦昭十分喜欢这个饱读诗书,却决心游学天下的读书人。而杜尚对这个虽是商人,但不同于一般的商人,见多识广的秦昭十分欣赏。
两人一见如故,只觉相见过晚。
于是,在秦昭的盛情邀请下,杜尚随着秦昭前往秦家做客。
而这一次做客,却是秦妗一生命运的转折点,也是这一次,那内心满是淡漠的年青人,也遇上了这一辈子,能触动他心底那摊死水的女子。
锦上多纺织业,也多富商,秦家虽算不上是锦上数一数二的富户,但也在一流富户之列。秦家老爷秦时甫有一子一女,儿子就是秦昭,女儿则唤秦妗。
对于儿子秦昭外出行商,邀回来的这个年纪不大,却饱读诗书的年轻人,杜老爷也十分喜欢,于是让他在家中长住。
父子相邀,盛情难劝再难劝,杜尚只能在秦家住下。
那一年,阳光灿烂,在杜家的后院,杜尚认识了秦妗,秦妗也记住了杜尚。
对于这个秦家幼女,杜尚早有耳闻。一般女子,都在十五十六岁就出嫁了,就算不出嫁,也有婚约了。可这位秦小姐,今年十七岁了,却还没有婆家。杜尚听秦昭的意思是,他这位妹妹心性太高,父母又过于偏宠,所以,倒也不急着催他妹妹嫁出去。
在回锦上的途中,他们的话题,倒也多于这位秦姑娘联系起来。杜尚听秦昭讲他的幼妹如何的有大家闺秀气质,又如何的顽皮至极,一点不像个姑娘。
或许是因为家中独子,杜尚未体验过这般兄妹温情,也或许是因为性格原因,杜尚京中好友不多,从未有人和他这般谈这些趣事。所以,对于传闻中的这位秦姑娘,他无端的,多了些亲切。
对于秦妗来说,这位传闻中的杜公子,她也多次从兄长口中听到。说他是如何的博闻强识,见多识广,不同于一般人。总之,在秦昭口中,他的这位才认识不久的好友,是他认识过的人中,最顶尖的人。
或许是那样的人太过梦幻了,秦妗总是不自觉的想象,到底是怎样的人,能得到兄长如此这般的赞扬。
于是,那一次的偶然一见,两人便相互入了对方的眼,驻了对方的心。
这世间,总是有好多情,不需要过多时间,不需要再多言语。只要,在那个时间,遇见的是那个人,就好。就像那时的秦妗与杜尚。
午后阳光下,那温润如玉的公子和那温婉娟秀的女子,不需要任何一点点缀,便已是这世间最美的一道风景。
从那次以后,杜尚的心中,多了一个女子的身影,一想到,便能惊起心中的那摊死水,那温婉的浅笑,更是让他念念不忘,挥之不去。
而秦妗,也忘不了那个眉眼轻扬的男子,一眉一眼都是那么让人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让两个人得以互通心意的,是那一次上山去寺庙的事。
那一次本是三人同去的寺庙,可刚到不久后,秦昭因为有事,先行离开,只能拜托杜尚代为照顾自己的妹妹。
本来这也不会有什么,可那一天,半路上天降大雨,马车陷于地上的泥坑之中,同行的车夫和丫鬟去求助迟迟未归,杜尚和秦妗只能在附近的破庙中避雨。
那一天,雨势过大,几人都被大雨所阻,那一夜,两人只能在破庙中过夜。
就像两块磁铁,若是隔得远,不会发生什么,可一旦距离近了,那么那种吸引,就是无法避免的了。互通心意,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当然,那一夜发生的事,在别人来看,也没有什么,可对于互通心意的两人,却大有不同。
后来,他们常常暗中以书信来往,以解相思之苦。
事发后,秦老爷很是生气,他责备杜尚勾引自己的女儿,枉为读书人,更枉为君子。在秦老爷看来,杜尚是个四处漂泊的穷小子,即使饱读诗书,也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于是,原本的欣赏也变成了厌恶。他还责备秦昭交友不慎。
可这感情,哪能这么轻易控制?若能控制得了,也就不是感情了。
秦家是不能呆了,何况对于杜尚来说,那是一种侮辱,他本可以讲出自己的身份,但他却又不想与那个人有半点关联。所以,他决心离开锦上,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他的离开,秦妗自然不知道的。
虽然对杜尚有诸多不舍,但秦昭不敢违背秦老爷的命令,虽然很希望杜尚成为自己的妹夫,但秦昭也不敢忤视他的父亲。秦昭能做的,只有偷偷为杜尚送别。
杜尚不知的是,他离开的消息,被尚在禁闭的秦妗知道了。
或许将来还会遇到很多男子,但秦妗决定,也许不会再有一个像杜尚这样的人,能让她心动。于是,她决定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在秦昭的帮助下,秦妗知道了杜尚的去向,离开了秦家。
对于秦妗的离家出走,杜尚自是感动,可他不愿秦妗为自己这么做,他决定忽视秦妗。在他想来,时间久了,像秦妗这样的娇小姐,一定过不了这种苦日子,而回秦家的。
可秦妗又岂是一般的女子。她知道杜尚是一个外冷心热的人。比如夜宿破庙时,他总是偷偷的为自己添件衣裳,虽说着拒绝难听的话,但总是默默的对自己好。还以为秦妗不知道。
于是秦妗更为开心了,杜尚的态度也渐渐软化了。在秦妗这样跟着杜尚半年后,他们决定成亲,没有没人,没有婚房,就只是以天地为证,以月为媒,以月老为高堂,在破旧的月老庙中成亲。
那是秦妗最幸福的日子,对于杜尚来说,同样是。
他看着这个为自己放弃原本荣华富贵的女子,原本以为她会放弃,但这么久,她却从未退缩。
秦妗以为秦家催她回家的信他不知道吗?他都知道,知道秦妗每次收到秦家的信都会偷偷的流泪,然后再他面前她会表现得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杜尚也收到过秦昭的信,在秦昭信中,他得知,秦家人原本只是催秦妗回去,后来甚至以断绝父女关系相逼,但秦妗却不肯回去。后来,秦老爷就真的不写信了,或许真的是要和秦妗断绝关系了。
杜尚不知道秦妗的想法,那段时间,他只能又最冷漠的态度对待秦妗,希望她退去,可秦妗却没有半点退去的意思。
后来,杜尚也累了。他不想再欺骗自己,他决定真诚的面对自己和秦妗。对于这个一路不畏惧,向他奔赴而来的女子,杜尚他只能认输了。
于是,简单的婚礼,没人知道。秦家除了秦昭没人希望知道,而他,他觉得和那个人没什么好说的,这只是他的事。
后来,秦妗跟着他一路游学,他们睡过破庙,淋过大雨,但也沿途授过课,讲过学。或许是真的和秦妗断绝关系了,秦家人从未联系过秦妗。
即使这样,对于他们两来说,却是最幸福的。
战乱爆发那一年,杜尚离家游学已经三年了。虽然他和父亲关系淡漠,但战乱来临,自然是要回去的。
秦妗跟着杜尚返回邺京,那时,她才知道杜尚的身份,以及杜尚的身世。
她当然把这些写在信里面,可回信却是秦昭,秦昭的话虽含蓄,但秦妗知道,不管如何,父母已经不再认她这个女儿了。
可秦妗不悔,她拜托兄长为她尽孝,而她则愿一心一意做好杜尚的妻子。
后来的事,倒也不需多说了。
大军攻打邺京,公爹以身殉国,杜尚悔恨,他们定居归隐镇。
在定居归隐镇后,秦妗写信给秦昭过。从秦昭口中得知,秦家虽说因战火毁去挺多,但幸好一切安好,家人没什么大碍。
虽然父母还不原谅她,但秦妗也能经常和秦昭联系,了解一些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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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往事,不管如何,秦妗觉得自己从未后悔,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更何况,“夫君,上次哥哥写信来说,父母态度有些软化,或许再过不久,我们就能和他们见上一面了”。
听到这话,杜尚高兴起来,他道:“大舅子这么说,那一定是确凿无疑了。”
秦妗也点点头。杜尚接着道:“若是能得二老的原谅,那么我就可以说没有什么活着的悔恨了”。
秦妗知道,他还是忘不了关于死去父亲的事。她没有点出来,而是道:“哥哥说等到下一封信来,就可以告诉我了,所以,这事一定会成的。”
杜尚点点头。秦妗对他说:“虽然明天不为孩子们授课了,但蘅儿可能还要来找你,我们还是早点睡吧。”
杜尚赞同的点点头道:“对,等蘅儿的事了和父母的事了以后,我们便不需要什么顾虑了”
“那我们早点休息吧”。
月光透过窗户,掠过书架,照在书案前琴上。
没人知道,关于那两个相携而去的身影的往事,就是在这般月光见证下发生的。未来如何,那或许又是另一段会被月光见证却最终会被埋葬的往事吧?